「沅沅,我想與你商量一件事。」
沈聿知剛下朝回來,看見妻子正在為小女兒沐浴,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們母女,卻沒有出去。
陸沅沅回頭看了那個背影一眼:「好,那我叫嬤嬤進來。」
剛要起身,三歲大的小女孩一聽娘親要走,頓時不幹了,眼淚汪汪哀求:「熙熙不要嬤嬤,熙熙要娘親……」
看著女兒如此依賴自己,陸沅沅哪還狠得下心。
這個女兒可是她跟夫君日盼夜盼來的,終於不用整日惦記著把青畫偷過來,他們也有自己軟軟可愛的女兒了,真是恨不得把心掏給她。
還不等陸沅沅開口,沈聿知聽著女兒的哭聲就已經捨不得了,忙道:「不急,你們洗你們的,我坐在這裡就好。」
說著,從旁邊拿過來一隻繡花凳,就這麼坐在屏風旁邊,頗有種為她們母女把風放哨的意思。
陸沅沅看了一眼在朝堂上令文武百官都忌憚的丈夫,如今像只可憐巴巴的小狗,有些忍不住笑。
見他這樣,陸沅沅也不催促,拿起綿軟的巾子繼續為女兒沐浴。
小丫頭見爹娘都陪著自己,頓時更加高興了,眯著眼睛對娘親笑。
陸沅沅寵溺地刮刮她的小鼻子:「再不聽話,趕明兒叫你青寧姐姐來收拾你。」
小丫頭美美地跟著重複:「青寧姐姐,青畫姐姐。」
陸沅沅笑,回頭看了一眼:「今日不忙?」
「嗯。」
沈聿知還在專心致志聽身後母女倆說話,冷不丁見她問自己,連忙應了一聲,又覺得自己有些敷衍,加了一句:「不忙。」
成親這些年,早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陸沅沅也褪去了年少時的活潑好動,愈發穩重起來。
「宮裡挺好的吧,這兩日熙熙有些鬧,我也沒倒出功夫進宮,聽說青寧最近又惹染姐姐生氣了。」
提起這個侄女,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沈聿知也一樣,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嗯,皇后娘娘為她找了個嬤嬤教她女紅,青寧不願意學,便趁著嬤嬤打盹的時候,將嬤嬤的衣擺與墊子縫到了一起,她則偷偷溜去御書房偷聽皇上訓斥大臣。」
「啊?」
陸沅沅忍不住驚呼。
青寧可比她和沈夕晴小時候淘氣多了。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沈聿知也跟著道:「夕晴小時候也淘氣,但是從來都是將該學的東西學完……」
雖然陸沅沅心中也這麼想,但是聽到沈聿知這麼說還是有些不高興:「我們青寧聰明,既然能趁著嬤嬤睡覺將她的衣裳縫上,就說明她都是學會了的。那個嬤嬤也是,哪有主子還在認真學呢,她一個做奴才的卻睡著了。」
聽出她的不高興,沈聿知忙道:「是啊,我也是這麼跟皇后說的,要不然你以為這會青寧能跑得了?」
陸沅沅偷偷撇了撇嘴:「那可是你外甥女,寧兒如今都直呼你舅舅,你這麼做也是應該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青寧姐弟幾個,對於沈聿知這個表舅舅的稱呼,自動自覺就將「表」字省略了,不知道的,都以為是親舅甥呢。
沈聿知想起自己的決定,其中可不就是有這些原因,便也沒辯駁。
因為是夏季,陸沅沅為女兒沐浴好,隨便拿了個巾子將小丫頭包裹起來抱進內室,換好了衣裳才出來。
小丫頭終於撲向她最愛的爹爹,軟軟地喚道:「爹爹,你問問熙熙香不香?」
沈聿知果然用力在小丫頭頭頂吸了一下,認真道:「爹爹的熙熙最香了。」
小丫頭高興了,得意地看向娘親。
陸沅沅將她換下來的衣裳遞給丫鬟,道:「還好意思說,你怎麼不告訴爹爹娘親為何大白天的為你沐浴?」
話一出,小丫頭眼睛滴溜溜地轉兩圈,提著小裙擺就往外跑:「我要去找哥哥!」
「慢點!」
沈聿知急忙起身跟著,幸好門口的丫鬟嬤嬤都在,連忙跟上去保護,他這才放下心來。
陸沅沅則大聲喊道:「不許打擾哥哥讀書!」
「知道啦!娘親好囉嗦!」
遠遠傳來小丫頭不耐煩的聲音,氣得陸沅沅拿旁邊的人撒氣:「看你慣的!竟然敢說我囉嗦!」
無辜的沈聿知摸摸鼻子忙上前扶著她的胳膊,故意彎著腰道:「是,郡主,都是小生的錯。回頭小生就狠狠地罰……」
「你敢?」
陸沅沅俏眉一瞪,這才發現自己上了當,跟著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好啊,我看到時候捨不得的。」
沈聿知笑道:「我是捨不得。但我為什麼捨不得?還不是因為熙熙是你生的,為夫怎麼捨得呢?」
堂堂探花郎,真若是哄起人來沒誰能招架得住。
包括陸沅沅。
成親這麼多年,雖然這個人也跟自己說了許多甜言蜜語,可那都是關起門熄了燈,夫妻倆躲在床榻里的事,什麼時候光天化日日下說這些了?
陸沅沅登時臉上一片緋紅,看了一眼,見旁邊沒有人這才暗暗鬆口氣,接著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
經過歲月的洗禮,他身上沉穩的氣息越發濃重。
「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陸沅沅心底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沈聿知牽過她的手放在掌間,一晃,她嫁進沈家已經快十年了,前幾年祖母身體不好,她堂堂郡主放下身份,日夜守候在老人身邊,替他盡孝。
祖母走後,母親傷心了好一陣,他與父親又忙於朝政,從那時候起,府中上下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手沒有原來那麼細膩了,眼角也竟然有了皺紋,兩個孩子被她教育得很好,聽話,乖巧。
這些,他都知道,也記在心裡。唯獨沒聽過她說一聲累。
「這些年,辛苦你了。」
沈聿知看著掌心的小手,低聲道。
陸沅沅心裡脹脹的,笑了笑:「雖然我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但是你放心,家裡我一定會照顧好,你跟父親放心就是。」
沈聿知點點頭。
陸沅沅看著他,小心翼翼問:「到底怎麼了,能與我說嗎?」
沈聿知抬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如果我會離開你們幾年,你會生我的氣嗎?」
陸沅沅心一急:「什麼叫離開我們幾年?你要去哪裡?」
沈聿知忙攬過她,輕撫她的後背安慰道:「別急,聽我慢慢說。」
陸沅沅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好,我不激動,你說。」
過了一會兒,沈聿知才道:「皇上削藩這些年,大晉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朝中穩固。」
陸沅沅點頭:「我父王也說,堂哥比任何人都適合做皇帝。」
沈聿知點點頭,不可否認。
「可是,這跟你要離開有什麼關係?」
陸沅沅抬起頭問。
沈聿知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道:「今日一早下朝之後,父親將我叫過去說,說他想辭官。」
「什麼?」
陸沅沅驚訝坐起身。
看著沈聿知眼中的傷痛,她忽然明白了。
「父親想給你讓路?」
沈聿知閉著眼睛輕點了點頭。
陸沅沅:「可是,可是父親今年還不到五十啊……」
身為內閣首輔的沈博禮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個時候提出辭官,無非就是為了他的兒子。
更何況,這兩年她出門去各個府上做客也發現了,除了洛家之外,沈家、岳家,哪怕他們慶王府,也與皇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今皇上寵愛皇后,皇后母家如何不重要,可身為帝王,一旦起了疑心,以如今沈家的地位,無異於烈火烹油。
沈博禮這時候想退一步,一是為自己的兒子讓路,二無非也是為皇后著想。
所謂知父莫若子,沈聿知自然知道父親的抱負,他不忍父親一腔抱負無處施展,那麼,只能他離開。
「你想去哪裡。」
想明白了,陸沅沅低聲問。
沈聿知長臂一攬,又將人抱在懷中,有些不舍道:「西肅王死後,西北的百姓生活一直都很苦,所以我想……」
「你決定了?」
陸沅沅忽然問。
沈聿知硬了硬心腸,道:「嗯,摺子我已經寫好,只要你同意,我明日就將摺子遞上去。」
「那我若是不同意呢?」
陸沅沅盯著他的眼睛問。
沈聿知愣了一下,他似乎從來沒想過她會不同意。這麼些年來,無論自己做什麼,她都無條件支持自己。
想到這些年,沈聿知原本堅定的心忽然有些動搖,慢慢道:「你若是不同意,那我就還去大理寺,做我的大理寺正,這樣有時間多陪陪你,也好。」
陸沅沅忽然笑了:「好,我知道了。」
豐正十一年,在皇上三番五次地駁回沈聿知的摺子後,最後終於被他纏得受不了,一氣之下批准了。
五月,沈聿知告別親人,踏上了西北之路。
「沈聿知!你等等我!」
心中正懷念妻子的某人,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嬌喝,驚喜地轉過頭:「沅沅?你怎麼來了?」
陸沅沅一身錦衣,滿頭秀髮高高束在頭頂,眉眼生動。
沈聿知有些恍惚,他好像又看見了十幾年前恣意飛揚的那個小姑娘。
……
「西北風沙很大,你皮膚會變得很粗糙的。」
「我知道啊,你忘了,當年陸懷州在西北散播天花,也是我跟著你去的呢。」
「西北的吃穿都沒有京城精細,時間久了你會煩的。」
「你放心吧,染姐姐答應我,每個季節都會讓人將京中最時興的樣子給我送去的。」
「你會很長時間看不見熙熙兄妹的……」
「……我知道。不過娘會照顧好他們的,皇上說,三年期一到,你若是不回來,他就去親自把你捉回來……」
「沅沅……」
「沈聿知!你再磨嘰我就反悔了!」
「我想跟你說,沅沅,能娶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