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暗未暗，宋圓圓和小黑蛋在屋檐下翻花繩。
宋老太和祖奶奶在院子裡繼續收拾著昨天的黃豆。
柳氏也卷了袖子來幫忙。
今天的晚飯是自宋圓圓來了這麼些天，飯桌上人最齊全的一次。
柳氏還主動幫著端菜擺碗筷添飯。
在其他人家，應當應分的事，卻是柳氏嫁入宋家十年來的頭一回。
看她過來幫忙挑黃豆，祖奶奶欣慰地笑著，宋老太還是不咸不淡地木著臉。
柳氏第一次做，有些生澀，動作卻是說不出的好看，像大家閨秀在選絨花。
柳氏慢慢挑著，時不時地看宋老太一眼，又收回，又看一眼，欲言又止。
宋老太終於忍不住了，有些不耐煩道：「你要說什麼你就說，一直黏黏糊糊盯著我幹什麼？」
「噗！」
宋圓圓沒忍住笑了出來，又趕緊在宋老太瞪過來前捂住嘴。
老太太真的梗好多，「黏黏糊糊」，什麼魔鬼用詞！
柳氏也沒料到宋老太突然發問，一時有些臉熱。
她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灰坐正，看著宋老太道：「娘，我知道您不喜歡我……」
「打住！」
宋老太放下手裡的簸箕。
「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
「當然，我也確實沒多喜歡你，我又不跟你過一輩子，我為什麼非要喜歡你？」
柳氏被這意料之外的回答搞愣住了，她嘴巴張開又合住，幾次之後終於找回了聲音。
「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宋老太嘆了口氣，又道：「柳氏，是我高看了你。」
「我以為你悶在屋裡這麼些天，多少是想明白了些，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
宋老太也不挑黃豆了，認真地跟柳氏談了起來。
「我喜不喜歡你，這個事情一點都不重要。」
我喜歡你，我的日子還是該怎麼過怎麼過。
我不喜歡你，只需不理會你，我的日子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你會和我同處一個屋檐下，只因我兒子非你不娶。
不是你，也會是其他的人。
我兒子已經沒了，我喜不喜歡你更加不重要了。
你想呆在宋家就待在宋家，想改嫁就改嫁，我都不會攔著。」
「娘，沒有，我沒有，我沒有要改嫁！」柳氏急忙擺手否認。
宋老太擺擺手打斷柳氏，「反正我這個話先放在這裡。別人家婆婆什麼想法我不管，我就是這話。」
「娘，我想清楚了。我不走，我想陪著圓圓和小睿長大。您和祖母可以，我也可以。」柳氏堅定的表態。
宋老太點了點頭，「行吧，隨你。」
「醜話說在前面，你留下我沒意見，大家小姐我們宋家現在也養不起了。想必你的嫁妝，也被你那貼心丫頭橘紅卷得差不多了。」
柳氏只覺得渾身臊得慌，想到橘紅又氣憤不已。
宋老太不管她，又繼續道：「家裡該你乾的活你得撿起來。
「是。」
柳氏又有些擔憂地道：「娘，圓圓的親事退了，小睿還那么小，我們家又是這個情況，圓圓以後的親事只會更難了……」
「沒事，我可以一輩子不嫁人的！」
支著耳朵三心二意翻花繩的宋圓圓立馬表態。
「黑蛋長大了，三歲了。」
小黑蛋奶聲奶氣地也不甘落後。
「有你們什麼事！」宋老太兇道。
「黑蛋，快翻，到你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宋圓圓趕緊催黑蛋翻花繩。
宋老太又反問柳氏：「不退就不難嗎？你以為你不退人家就想不到方法逼你退？」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退親到底名聲不好……」
這麼些年了，柳氏還是適應不了宋老太說話的方式。
「現在已經在說圓圓克父了，萬一那個姓林的小子不小心早夭了，不是又多個克夫？」
柳氏一梗，祖奶奶不認同地拍了宋老太一下，訓道：「好好跟孩子說話。」
「誒！」
宋老太小聲應了祖奶奶。
「我們家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名聲。人性都是醜陋的，你無權無勢又弱小，狗都要到你面前撒尿。
你要麼變得有權有勢，要麼像如今，別人連走我們家門前都怕壞了運道。
先好好活著，才能再謀其他。
那個姓林的嘴臉你也是看到了的，你覺得可堪良配？」
柳氏聽懂了，心中仍有些擔憂。
她慣常不出門，一是書香門第出身天然的優越感，讓她不屑與這些地里刨食的人打交道。
二是她從小在祖母身邊長大，祖母是個十分講規矩的老婦人，她被教得有些刻板。
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要嫁個好郎君？
「圓圓的親事我心裡有數，她及笄且還有幾年呢！」宋老太不欲再多說，進了屋裡。
「書漣啦，」祖奶奶叫著柳氏的名字，溫柔地勸慰道：「別跟你娘計較，她為了撐起這個家，強硬慣了，說話總是不好聽的。」
「奶奶，我知道。娘是為了圓圓好，我就是心裡忍不住……」柳氏眼神黯然。
曾經的驕傲，在丈夫離世後一文不值，在這個家裡，她似乎連三歲的兒子都不如。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兒女是債，無債不來，你憂心也是無用！
不到那一天，怎麼就知道沒有轉機呢？」
祖奶奶的開解讓柳氏心中明朗了些。
「白嬸，白嬸。」
兩人正聊著呢，院外有人在敲門。
「聽這聲像是茂小子！」祖奶奶認真聽了下說道，「圓圓，快去開門。」
院門打開，正是村長趙宗茂。他穿著一身緊身袍衫，手上還拿著一頂草帽「呼呼」地扇著。
「茂爺爺好！」
「誒，圓圓好。」趙宗茂摸了下宋圓圓的頭敷衍地回了聲，隨即伸著脖子朝里跟祖奶奶說話，「白嬸忙著呢！宋妹子在不在家？」
「宗茂啊，妮兒在屋裡呢，也不知道在忙啥。圓圓你去叫你奶。」
工具人宋圓圓又「嘚嘚」地往屋裡跑。
「你看這弄得……」祖奶奶雙手在圍裙上擦擦，有些不好意思，「家裡這個情況，也不好喊你進來坐。」
「沒事沒事。我又不是外人，白嬸您不用管我，我找宋妹子說幾句話就回了。」
「找我啥事？」
宋老太人未到聲先至。
「外面說吧。」
村長指了指外邊。
宋老太也不言語，跟著村長走到水溝邊。
宋圓圓在門口探著個小腦袋，滿滿的好奇，可惜太遠，什麼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