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不是電子遊戲。
在Boss出場前,不會給你突然來一段動畫CG,亦或是用宏大開闊的場地,和高亢激昂的背景音樂來襯托即將到來的苦戰。
戰鬥的發生與其結束一樣,是突兀而短促的。
很多時候,
就像是獵鷹爪下的野兔、樹蛙口中的蚊蟲,面對自然界中更加強大的捕食者,
冒險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何種危險,便已經淪為了一具屍體。
首先,是離得最近的拉里。
身著緊湊護甲,臉上還淌著汗水的他,正半轉著身體,向身後的多麗絲展示著他所發現的精緻雕像。
但隨即,自後背開始突然失去的知覺,以及金髮少女驚恐的目光,讓其意識到了不對勁。
來不及回頭。
拉里本能的儘可能伸出手,似乎想要盡全身力氣,把眼前的多麗絲推離險境。
而出人意料的是,面對拉里的舉動。
這位身材瘦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金髮少女,在這一刻卻展現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勇氣。
她非但沒有轉身逃跑,甚至還主動上前一步,臉色蒼白而堅定,用雙手死死攥住了拉里的手掌。
身體猛地後傾,纖細的手臂顫抖著發力,想要將對方的身體從危險中拉出。
自任務開始便始終彆扭的兩人,在生死危機的催化下,終於明晰了彼此間的關係。
但,也到此為止。
再如何感深肺腑、令人動容的愛情,面對那規格之外的駭人威能,也終將如飛灰般隨風而逝。
一抹毫無生機的蒼白死灰,自拉里的背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連帶著生機與色彩一同吞噬。
脊背、胸腹、臂膀……
只是一次呼吸的時間。
拉里和多麗絲依舊保持著相互對視拉扯的姿態,甚至還能清晰地看到少女臉頰側邊飛盪的發縷,與拉里脖頸間暴突而起的青筋。
但眼下的兩人,卻已如地面上那些蛇蠍的雕塑一樣。
成為了兩尊紋絲不動、寂靜無聲的蒼白石像。
其次,是半精靈海安與他的護衛伍德。
哪怕相距較遠,他們依舊沒能逃脫那未知力量的侵襲。
幾乎就在「警戒」聲響起的同時。
「叮!」
半精靈的身上,突然傳來某種脆弱物件破碎的聲響。
隨即,一道仿若雨後嫩芽般青翠欲滴的碧綠光芒,驟然自海安腰間迸發,轉瞬間將其整個身體籠罩。
他身前的空氣隨之扭曲變形,仿佛有著這麼一道無形的力量,被半精靈身上的綠光給阻擋了下來。
只是一瞬。
海安臉上甚至還殘留著懵懂的神色。
直到下一秒,他才意識到自己等人遭遇了襲擊,連帶著身上用來保命的魔法物品也為之消耗。
伍德是整個隊伍中唯一的職業者。
哪怕並不算其中多麼卓越的存在,遠遠夠不到那名為「超凡」的界限。
但「遊蕩者」所賦予超高敏捷,依然讓他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
身形在瞬間模糊,身下的黑影隨腳步曳動。
他沒有躲避,也沒有格擋。
而是在霎那間收斂全部的心神,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
仿佛海岸邊迎接浪潮的苦修士,牙關緊咬,渾身緊繃,面對著那空氣中如潮水般湧來的無形力量。
嗡——
身體猛地僵硬,又突然放鬆。
職業者所帶來的出眾身體素質,讓他強行頂過了這道無形之力的侵蝕。
根本來不及慶幸。
這位向來沉著冷靜的遊蕩者,於此刻表現出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
猛地轉身,撲向身後保護著的半精靈。
「跑!」
最後,是位於院落另一邊的夏南。
本來就決定打道回府,想著以後再來這片遺蹟中探索的他,並沒有什麼帶紀念品回去的想法。
對於拉里興奮的呼喊聲並不感冒,於是落在了隊伍末尾。
而也正是因此,
不管是拉里和多麗絲的拉扯與石化,還是後面半精靈身上所迸發的綠光,
他幾乎看到了場上所發生的一切。
但就像是露水滴落水面掀起的漣漪、飛鳥振動翅膀划過的微妙弧度,那些在你眼中看似無比清晰而細緻的畫面,實則確實是時間中最倉促的一瞬。
夏南自覺已經做到了他所能達到的極限。
拉里回頭——他停下靠近的腳步。
伍德警戒——他下意識向後伸手去抓劍柄。
海安身上閃爍綠光——鐵灰色的斬首長劍從背後抽出。
而當遊蕩者的那聲「跑」傳到耳邊,被大腦轉化為可理解的信息,下達指令,自神經傳導,肌肉帶動骨骼,邁出第一步的時候。
那好似已經如霧氣般充斥在空氣中的無形之力,也隨之來到了他的身前。
轟——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眼前鮮艷明亮的色彩漸漸褪去。
很難用言語形容夏南眼下的感受。
就像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下冬泳。
首先是皮膚表面一瞬間的冰涼與刺痛,河水之中的森寒似是想要順著毛孔滲入肌骨;
然後便是麻木,那些被寒氣侵蝕部位的知覺仿若被冰凍般逐漸消逝;
而緊接著,察覺到危機的身體又本能地收縮血管,隨之加速的血液循環,讓一股股暖流自渾身上下湧現,抵禦著來自外界的侵擾。
「精通」等級的【旋斬】,所賦予夏南的兩點寶貴屬性點,再加上其兩世為人,還算堅韌的意志力。
「身」與「心」在這一刻構成了阻擋石化之力繼續向身體內部侵蝕的城牆。
讓他通過了那決定生死的考驗。
神智突然恍惚了一下,眼前的色彩便又重新湧現。
指尖、膝蓋,乃至是腳下皮靴的鞋頭,都已經覆上了一層蒼白死灰。
視線中,海安正被伍德夾著沖向院落之外的密林。
半精靈面孔之上充斥著驚惶,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下開闔,對夏南喊著兩個字:
「快逃!」
也直到這時,那讓整個小隊在呼吸間,便近乎團滅的罪魁禍首。
也拖動著它那臃腫巨大的身軀,邁著捕食者所特有的從容悠閒的腳步,從院落之後瀰漫著霧氣的密林間,緩緩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