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
夏南只覺身體周圍空氣的溫度,陡然驟降。
眼前忽地一黑。
下一秒,身前原本充斥著濕潤霧氣的密林灌木,便被一面光禿禿的石牆所取代。
「啊……」
疼痛、眩暈。
仿佛走樓梯時一腳踏空,剎那間的心慌讓精疲力竭的身體再堅持不住。
他嘴裡下意識發出痛苦的呢喃,整個人頓時跌坐在地面之上。
只依稀用最後的力氣,撐起眼皮,朝四周掃了一圈。
見沒有什麼明顯的危險,便又在如潮水般湧來的疲倦與痛楚中,合上了雙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嘶——
冰涼滑膩的觸感自臉頰上傳來,隱約能感受到堅硬之下肌肉的蠕動。
夏南緩緩睜開雙眼。
「臥槽!」
他猛地跳起,將那條不知何時爬到了自己身上的紅褐色長蛇甩到地上。
鐵灰色寒光在昏暗空氣中一閃而過。
蛇頭被斬斷,修長蛇軀扭動抽搐。
用劍尖將蛇頭挑起,扔到角落,才稍稍鬆了口氣。
夏南靠著身後的石牆,雙手緊握斬首長劍。
直到現在,在狼狽逃亡後經歷了短暫眩暈的他,才有機會仔細觀察眼下自身所處的環境。
這是一處密閉的洞穴。
沒有絲毫值得關注的地方,光禿無物的灰色石壁幾乎充斥在視線的每一處。
偶有散發著螢光的古怪菌草攀生在岩石表面,本應漆黑無光的洞穴因其產生的幽藍光彩,才變成了如今「昏暗」的狀態。
不知為何,哪怕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物體特徵存在,只是望著眼前一片死灰的石牆。
夏南卻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一種與真實世界格格不入的虛幻之感。
仿佛是把另一個世界的山體扣了一小塊,強行嵌入了這個世界。
與一路上所看到的馬車、木樓、院落……如出一轍。
再加上明明方才還在薄霧森林與石化蜥蜴激烈追逐,只是一瞬之間,便仿佛中了什麼陷阱般被傳送到了這裡。
他臉上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沒有輕舉妄動。
神智漸漸回歸身體後的夏南,在確認了眼下所處地方暫時安全之後。
首先做的,是檢查身體狀況。
雙腿受傷最輕,只小腿側邊在逃跑時被叢林中的荊棘颳了幾道口子,普通的擦傷,現在已經止血;
胸腹中部靠左的地方隱約傳來刺痛,呼吸時更加明顯,但還算可以忍受——或許是肋骨斷了?
最嚴重的,是右手小臂。
強忍著疼痛,掀起皮甲下的襯墊,發現右臂尺骨靠近手腕的位置,已經腫起了青紫色的一大塊。
方才逃跑時注意力集中,還沒多少感受。
眼下卻是感到陣陣酸麻脹痛從其上傳來,連張合五指,握緊劍柄都顯得格外吃力。
要知道,在這之前,為了恢復行動能力,他可是整整灌了半瓶的治療藥水。
一口,25金!
有些心疼,但並不後悔。
如果不是那口救命的藥水,他甚至都撐不到現在,早就被蜥蜴化成石像,咬碎吞入腹中了。
換回來一條命,別說25金,2500金他也願意!
心中感嘆著,夏南手上卻不停,有些艱難地從身後背包中取出臨行前買的「醫療工具組」。
普通品質的治療藥水,在危機關頭能夠吊命,也可以治癒絕大部分輕傷,減緩疼痛。
但對於骨頭折裂這類傷勢,卻並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需要冒險者自己處理。
「嗤啦!」
生疏地用工具組內自帶的夾板固定住小臂,再用左手拿著繃帶在上面狠狠纏了幾圈,最後用牙齒把多餘的繃帶咬斷。
據【冒險者手冊】上面記載的處理方法,如果是前臂受傷,似乎還應該用吊帶把手臂懸掛起來,以免傷勢加重。
眼下條件有限,他便也只能這樣。
五指在酸脹感下微微張握,指尖處雖仍然有些灰白的石化痕跡,但在治療藥水的作用下,已經緩和了許多,恢復了些許知覺。
夏南心中思忖:
石化類的解毒藥劑,他似乎在鍊金鋪內看到過,雖然價格已經不記得了,但至少有一個恢復的念想。
河谷鎮裡好像也有教堂,為冒險者提供任務後的療傷服務,等這次回程後,可以去看看。
說起來,原本在與鏽蝕怪的戰鬥中,夏南救了半精靈一命,使其欠了自己一個人情,並約定著幫自己聯繫戰技導師以作償還。
而方才追逐過程中,半精靈也還了他一條命,為夏南拖住了石化蜥蜴,給他留了寶貴的逃跑時間。
如此一來一回間,他竟然還倒欠對方一次。
因此如果未來海安有需要,且自己能夠使上力的話,他並不介意給對方幫上幾個忙。
當然,前提是他能夠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夏南搖了搖頭,將腦中與眼下情況無關的思緒甩去。
處理完傷勢之後,是檢查身上裝備的狀態。
斬首長劍——逃跑過程中基本沒怎麼出鞘,因此得以完好;
【死線】戒指——「偏折力場」已經進入其24小時一次的CD,底牌暫時少了一張;
治療藥水——還剩半瓶;
皮甲——爛了。
夏南心疼地摸了摸身上花費10金「巨資」,在巴恩店內購買的特製皮甲。
雖然正面看上去還好,只是沾著點血跡和草屑。
但其背面在石化蜥蜴的衝擊下,已是徹底被撞爛,充滿了凹陷與裂紋,顯然已經不能再用。
等回城之後,這將又是一大筆開銷。
「唉。」
嘆了口氣,夏南將破破爛爛的皮甲重新套回身上。
站起身,目光向洞穴深處望去。
如今他被傳送到這裡,雖然藉此逃過了石化蜥蜴的追逐,卻並不意味著安全。
沒有了隊友的支援,能夠依靠的只剩下自己。
胸膛起伏,呼吸逐漸變得平緩而堅定。
他身體側著略微貼牆,手持鐵灰長劍,已是一步步向著洞穴之中唯一的道路,摸索了過去。
……
「嘎啦。」
厚實皮鞋猛地落下,兩隻拇指大小的黑蠍子被踩爛碾碎。
沒有一絲血肉的蒼白顱骨,被一隻沾著泥壤與血跡的手掌,從地面上撿起。
如今夏南所處的位置,是一條幽邃深長的廊道。
也不知道是如何開鑿,廊道兩邊的石牆粗糙不平,沒有絲毫人工的痕跡。
但較之方才空闊一片的洞窟,隧道兩邊卻多出了許多蒼白骨骼。
湊近牆壁,靠著其上菌草所散發的幽藍光芒,他仔細辨認著手上顱骨的身份。
換做穿越前,並非醫學出身的夏南,絕不可能如此輕鬆地把同類的頭顱,放在手中這樣端詳。
但現在經歷了如此多的生死危機,只是簡單的骨頭,已經遠達不到使其情緒起伏的閾值。
「人類……又是人類。」
他心中如此道。
這一路上所有以夏南目前所掌握的知識範圍,能夠分辨出身份的骨骼,他都已經一一看過。
全部都來自人類。
放在其他世界,或許並不算如何驚奇的發現。
但眼下他所處的,卻是切實擁有矮人、精靈等特殊種族的奇幻世界。
更有著數量眾多的混血兒。
如果真有一處地方充斥著智慧生物的屍體,除非是純粹針對某個種族的屠殺,否則絕不可能只出現人類這單一物種。
再結合洞穴本身帶給他的虛幻迥異之感,以及之前路上的無數奇特建築。
夏南心中也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
或許,他被傳送到了某片同樣來自異界的區域之中?
將顱骨放回原處,他繼續頂著微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
然後,便是死路。
一道冰冷幽黑的牆壁,徑直擋在了他的身前,攔去了所有的道路。
夏南神色看似平靜鎮定,漆黑的眼眸中卻顯露出些許波動。
這是整個洞穴之中,唯一的道路!
如果甬道無法通向外界,也就意味著,好不容易脫離了魔物追殺後的他,將真正死在這裡。
「呼……」
夏南深呼吸,儘可能不去延伸腦中那無數負面的想法。
主動上前,雙手在牆壁上摸索著,試圖尋找可能的門戶開關。
牆壁通體墨黑,並非石制,觸感較之石壁更加冰涼,好似由某種金屬製成,光滑表面有著無數細膩紋理,呈片狀分布,逆著摸上去甚至還有點割手。
死亡的威脅,讓此刻夏南檢查的無比細緻,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每一條紋理都用指尖順著划過。
終於!
當其半蹲著身體,摸索到黑牆右下角的時候。
一抹極其微弱的螢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同樣是洞穴之中菌類植物所特有的幽藍光芒,但其來源,卻是黑牆角落的岩石縫隙!
「難道說……」
夏南眼中閃過驚喜的色彩。
猛地俯下身,用手掌搬開那些鬆散的岩塊。
遇到間隙小的,更是抽出腰間的匕首,傾全身力氣將石頭撬起。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的時間。
黑牆角落,一個半人高的小洞,出現在了夏南的眼前。
幽藍光芒愈發明亮。
獨自一人,毫不在意姿態。
他手腳並用,順著亮光便鑽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小洞並不深。
只是爬了幾步,原本窄小的通道,便豁然開朗。
一個足以產生多重回音的廣闊空間,隨之出現在眼前。
菌群密布於周邊石壁之上,將整個空間照得一片通亮。
而自小洞中爬出的夏南,下意識轉過身體,看向那面將隧道橫著截住的黑牆。
嗡——
時間好似在這一瞬間停滯。
汗水自額前滴落,在冰冷地面上留下一小片水漬。
夏南依舊保持著轉身回頭的動作,整個人卻在剎那間愣在了原地。
一動不動。
目光死死盯著自己來時的方向。
黑牆?
不,那並非是所謂人工製造的牆體。
如金屬般冰涼的觸感、細膩的片狀紋理……
那是一截列車般粗細,足以填滿整個隧道的龐大蛇軀!
很難用言語形容此刻夏南的體驗。
就像是你半夜睡醒,隔著月光,突然在床上看到了一截蛇身。
你的第一反應,或許是驚惶跳起,但同一時間,不盡相同的,你的視線會下意識順著蛇身,尋找起它的腦袋,判斷其究竟是鑽進了你的被窩,還只是繞行於床邊。
心神震撼間,夏南的目光本能的順著那條龐大到難以言喻的蛇軀,一路向上。
地面、牆壁……頭頂!
「臥槽!」
他只覺一股涼氣自尾椎之中天靈,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一顆足以吞下一整隻大象的可怖蛇頭,正於自己頭頂,睜著其冰冷暴戾的豎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
那種來自懸殊體型的龐大壓迫感,幾乎只是一眼,便讓他放棄了反抗,下意識閉上雙眼。
一秒、兩秒、三秒……
夏南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胸腹處隨呼吸傳來的刺痛,提醒著他自己依舊活著。
緩緩睜開雙眼。
仍然是那條龐大震撼的巨蛇。
但……同樣一動不動。
「咕嚕。」
喉結滾動,咽了一口口水。
夏南隱約察覺到不對勁,視線順著綿長的蛇軀繼續向上。
果不其然!
在石窟穹頂的最上方,一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褐色石錐,仿若圖釘般將巨蛇死死釘在了石頂之上。
正中七寸要害。
巨蛇那看似冰涼猙獰的眼眸,實則早已失去了光彩。
列車般龐大的軀體,已是與洞外無數白骨一樣,淪為了一具再無重生可能的屍骸。
稍稍鬆了口氣。
也只有這樣,夏南才有機會,也能夠以一種活著的狀態,仔細端詳這條巨蛇的外貌。
通體幽黑,渾身布滿如金屬般冰涼堅硬的墨色鱗片,粗大修長的蛇軀於洞穴之中盤繞攀緣,無法判斷其具體長度;
面部鱗片為雪白色,沒有絲毫雜質,更顯蛇眸碧綠,仿若青玉翡翠,瞳仁深邃無光;
而在其高懸於半空之中的顱頂中間,則是幾片閃爍著金光的純淨金鱗,好似頭飾般綴在腦後。
不知為何,望著眼前這條駭人巨蛇。
倏忽間,夏南腦中閃過的,是他割下哥布林耳朵、掏出鏽蝕怪毒腺的畫面。
一個堪稱大膽,但又極其合理的想法,逐漸在其心中醞釀。
作為冒險者,帶點戰利品回去……
應該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