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空曠冰冷的入殮室無人開口。
死寂蔓延,時間被無限拉長。
絕望充斥著空氣中每一個角落,沈聽死在了最美的花樣年華,病逝就足以讓人痛心絕望,更何況此刻是意外。
這對沈夫人來說無疑是將一顆心剜開,逼著她低頭看她血淋淋跳動的心臟。
南傾本以為沈夫人會六神無主,可她卻緊咬下唇,眼神發狠:「我要屍檢。」
她目光猩紅,狠戾的看著一旁低著頭不語的老館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南傾從她眼中看到了濃烈的恨意。
可又不是單純的恨意。
這其中還夾雜著極為複雜的哀求。
這是怎樣的情感?
南傾只知道,此時此刻,作為旁觀者,接觸到沈夫人的眼神,她忍不住的心頭髮堵,那種張嘴就會鼻酸,卻流不出淚的絕望。
曾何幾時,這種絕望發生在她身上。
直到許久,老館主才擠出足以點頭的力氣,整個人蒼老了好幾歲,嘆息著點頭:「聯繫蘇井槐吧。」
南傾點頭,走出去撥通了蘇院長的電話。
半個小時後,檢察院來人,周煒帶人親自過來,可見對這次行動的重視。
南傾清楚,這陣勢多半是因為老館主。
沈夫人和老館主沉默著都沒說話,直到沈聽的遺體被推上車。
周煒看向沈夫人:「您是死者母親嗎?」
沈夫人這會兒已經穩住了情緒,點了點頭,眼底看不出太多的感情。
周煒拉開車門,態度恭敬:「沈夫人,可能得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
沈夫人沒說話,低著頭走向車旁。
在上車時,她突然頓住,回頭看向老館主。
眼神帶著無助。
老館主朝她點了點頭,周身戾氣駭人:「我會處理。」
得到老館主的保證,沈夫人才彎腰坐了進去。
南傾作為檢察院的人,發生了這事,她自然得提前結束休假回去的。
上車時,老館主叫住她。
「調查過程我不方便過問,你記住,屍檢全程你都要在現場,遺體保存的事我會交代蘇井槐。」
「結果出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靠近聽聽的遺體。」
老館主在努力壓制著怒意,可南傾還是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殺氣。
這樣的老館主讓她陌生,卻也更加疑惑沈聽的死。
「您心裡有答案了對嗎?」莫名的,她覺得老館主其實都已經明白了。
老館主沒說話,只是目光鋒銳:「記住我說的話。」
他不打算說,南傾也沒追問,點頭應下,她轉身跳進了車裡。
周煒帶來的還有武裝部隊,出了殯儀館南傾才看到停在門外站守的特警隊伍。
車隊一路安然無恙的抵達檢察院。
南傾剛下車,就看到早早等在這裡的蘇院長。
一看到南傾,他就率先開口:「可不是我讓你提前結束休假的啊。」
南傾的假期還剩兩天,蘇井槐生怕她耍賴,結束了這個案件就又跑路了。
南傾無奈,點頭,「是我自願回來的。」
話音未落,蘇井槐就遞給她一塊身份牌。
生怕她跑了一般:「歡迎回來。」
南傾太陽穴一跳,怎麼感覺這老頭子早就準備好這一刻了呢?
她伸手接過,正好沈聽的遺體被從車上推了下來。
南傾邁開腿就跟了上去。
沒有耽擱,直接將沈聽遺體推進解剖室,而沈夫人被蘇院長請去了審訊室。
為了最大程度的保存沈聽遺體的完整性,南傾並沒有大面積解剖。
而是從她耳後針孔的位置取了一小塊樣品送去檢測試試能不能檢測出藥物殘留。
雖然希望渺茫,但若是能檢測出藥物殘留,就可以最大程度縮小致死範圍,針對性的解剖以保存沈聽遺體完整度。
而沈夫人那邊,由於沈聽住院化療期間都是沈夫人陪在身旁,她成為了第一順位嫌疑人。
蘇院長親自審問關於沈聽離世前的所有細節。
沈夫人雖然疲憊不堪,卻事無巨細的一一交代出來,她清楚,自己交代的越詳細,對後續的調查越有幫助。
與此同時,檢察院已經派出人去調南城醫院的監控以及排查沈聽住院期間所有與她有過接觸的人員。
下午,初步檢查結果出來,確認沈聽生前的確被注射了毒藥。
是一種邊境生產的窒息型試劑,前些日子剛在緬北被生產出來。
這種窒息型試劑分為三個注射周期。
第一次注射會讓人怕冷,體感溫度比正常人低五六度,時隔一天注射第二次,會讓人精神恍惚,也有一定的「癮」,會下意識渴求著什麼,如同螞蟻鑽心生不如死。
三天後,最後一次注射,從表面上看上去死者就是突然的死亡,不會有任何異樣。
正常來說,被注射這種窒息型試劑,死者沈聽舌頭不會出現發黑的異常情況。
出現這種情況,大抵是因為沈聽服用抗癌中成藥,其中某味中藥藥劑與這種窒息型試劑發生了反應,隱性無症毒品狀變成了顯性毒品。
南傾看著解剖台上透著孤獨感的沈聽,一時間不知道她是幸還是不幸。
死因初步確定,接下來的屍檢有了目標就會快很多。
由於已經開啟了司法程序,南傾還是選擇了胸腔解剖,分別從她的內臟組織和血液提取樣品送往檢驗,進一步確定死因。
結束後,她將沈聽被剖開的位置,完完整整的重新縫合好。
針線穿梭在她的皮肉之間,南傾採用了最細的縫合針線,每一針都落的極其完美。
不盯著看的話,肉眼幾乎看不到傷口縫合的痕跡。
把沈聽的遺體放回去,親自鎖好後,南傾才進入實驗室隔絕了所有人,一個人完成接下來的檢驗工作。
一直忙到後半夜,祁郁發來消息,要過來接她下班。
南傾直接拒絕。
她答應了老館主,在結果出來之前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插手。
為了加快屍檢進度,南傾直接申請了加班。
整個實驗室的機器跟著她沒日沒夜的運作,從天黑到天亮,南傾整理出了幾份報告。
還有幾份正在檢測中,下午才能出結果。
而檢察院派去現場審查的特警部隊也有了一點眉目。
在沈聽住院治療期間,沈夫人基本上都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身旁,除了中途她的心理師與她單獨接觸過幾次以外,沒人靠近她身邊。
沈夫人知道自己一家身份特殊,她兒子剛出了事,所以面對沈聽沈夫人格外的緊張。
整個過程,病房外都有保鏢二十四小時保衛,除了心理師可能出問題,幾乎沒人能接近沈聽。
偵察隊根據監控深入調查心理師的動向和身份信息。
發現她在一周前去過雲城,回來之後的第二天就來了醫院單獨與沈聽相處過一個小時時間。
監控放大清晰化處理後,蘇井槐發現了心理醫生進去出來都捂著手腕。
沈夫人還有這不敢相信:「這個心理醫生已經接診聽聽五年多了。」
她擰眉,回憶道:「每次接診聽聽時都經過嚴格的搜身和安保環節。」
對於沈聽,沈夫人一向謹慎謹慎再謹慎。
就算是已經很信任的心理醫生,接觸沈聽時,也會全身搜乾淨,根本沒有機會帶多餘的東西靠近她。
若她是兇手,又從哪兒拿作案工具?
沈夫人的警惕蘇井槐自然是知道的。
沈家雖然是書香世家,但在這南城卻人人尊敬。
不只因為沈家在文學界的地位,更因為沈夫人的兒子,是一名緝毒英雄。
半年前,因為臥底身份暴露,年僅28歲的沈聰犧牲在邊境。
幾乎是被碎屍萬段,被帶回來時只剩下半具軀殼,內臟早已經被毒犯掏空剁碎,他的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生前遭受了剝骨之刑,精神和身體都承受了非人的折磨。
沈聰緝毒警察的身份暴露,意味著整個沈家也面臨著被暴露的風險。
沈聽原本身體有所好轉,因為聽到哥哥的噩耗,打擊太大病情突然惡化,心理問題也接踵而來。
整個沈家陷入巨大的陰霾之中,沈夫人就沈聰和沈聽兩個孩子。
沈家在沈家主這一代也是一代單傳,沈聰的離去整個沈家的希望就落在了沈聽身上。
偏天不遂人願,沈聽一病不起,哪怕請了世界腦癌方面最好的醫生,依舊無力回天。
一個月前,沈聽被斷定活不過三個月。
哪怕如此,沈夫人依舊不放棄,辭去了南城大學副校長的職位,拋下所有工作和榮耀陪著沈聽接受治療。
各種化療、藥物引起的不良反應讓沈聽飽受折磨,精神越發崩潰,好幾次出現不自主的自殺行為。
沈夫人總是面帶笑容安撫她,給她力量,卻在深夜無人的角落哭紅了眼。
她以為自己做到了極致,卻沒想到還是給了歹徒可乘之機。
相比起沈聽的病逝,此刻聽到沈聽是被毒犯迫害更讓人絕望。
蘇井槐的院長辦公室內,看到監控的沈夫人哭到幾近昏厥,整個辦公室氣壓低沉。
蘇井槐低著頭,所有人心頭都壓著一塊重石,憤恨與心疼和絕望盤旋在上空,連呼吸都透著絕望的氣息。
沈夫人覺得自己沒照顧好沈聽,這是沈家唯一的希望,也是沈聰死前都還惦記著沒有履行約定帶她去看海的妹妹。
在沈聰的遺書里,最後的願望是如果他出意外了,沈聽一定要代替他們去看海。
可他離世,沈聽重病。
一周前,沈聽精神稍微好轉,還念叨著結束這次化療流程,就讓她去看海。
卻沒想到,終究是無法實現的奢望。
下午。
南傾那邊所有檢查結果都出來了,最終確定沈聽不是死於病痛,而是窒息型試劑。
而警方那邊經過層層排查徹底鎖定犯罪嫌疑人,就是沈聽的心理醫生。
還沒等警方展開抓捕行動。
警局就聯繫了他們,就在半個小時前,他們接收到了一個投案自首的殺人犯。
經過一下午的盤查確認,最終確認對方所述罪行屬實。
穆局長當即聯繫了蘇井槐。
聽到殺人兇手投案自首,一向以禮待人克制守禮的沈夫人徹底崩潰,不顧蘇井槐的阻攔就衝到了警察局。
蘇井槐嚇得連忙跟了上去。
警察局內,沈夫人憑著一口氣打車到警察局外,可看到長長的階梯,她卻突然沒有了力氣。
如同行屍走肉,不過十多節階梯,在她眼裡卻成了永遠數不盡的絕望。
她懊悔自己沒有全程陪在沈聽身邊。
痛恨自己這幾天沒察覺沈聽的異樣。
所有人都以為沈聽是病情惡化,醫生連夜會診,因為新型試劑一開始只是麻痹人的內臟,然後才慢慢至使器官衰竭,而沈聽的器官本就處於逐漸衰竭狀態。
所以哪怕是一次次的會診檢查,都沒有人想到這一層面。
就像南傾所說。
若不是因為沈聽生前服用的抗癌中成藥中有某一味藥與新型試劑產生了抵抗反應,在沈聽死後呈現於舌頭上。
估計沒人會發現沈聽之死的異樣。
這藥就是為了殺人於無形,經過大量的人體實驗才被生產出來。
百密一疏,估計緬北那邊的毒品研究員也沒想到這試劑會碰到中成藥而原形畢露。
一步一步,十多節台階,沈夫人卻耗盡了所有力氣。
走完最後一節台階時,她眼前一黑,腿軟往地面跌了下去。
蘇井槐見狀嚇了一跳,一步跨越三級台階堪堪將沈夫人扶著。
「沈夫人,您還好吧?」
等待調查結果的這一晚,沈夫人眼睛都沒合過。
前幾天沈聽病情惡化,她更是日日夜夜的守著。
如今身體承受能力到達極限,精神狀態也讓人擔憂。
沈家老爺子腿腳不便無法出門,而沈家主參與了今年的高考試卷出題任務,此刻信息隔絕對外面的一切全然不知。
整個沈家就靠沈夫人一個人撐著,天都塌了。
沈家的情況蘇井槐略有耳聞,緝毒警察最怕的就是身份和家庭成員信息暴露,沈家這種世家,只要一人暴露,所有人員的信息都避無可避。
如今沈家上上下下只靠沈夫人一個人,她若是沒撐住出了意外,沈家主人在封閉現場,沈老爺子恐怕也凶多吉少。
把沈夫人送進穆局長的辦公室,蘇井槐聯繫了老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