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官莊詭事 見悟(7)
這麼多年當古董販子,也不是沒見過世面,膽子還是練出來些的。不過對這些日怪的事,陳板凳從來就把著一個主張,不叫自己顯得那麼放肆。這些日怪不管好賴,既然有就說明是老天爺安排他出現的,哪怕只是一陣的的事。有了這麼一條理由,再加上最要命的,就是眼跟前睡在黑底紅花厚柏木的壽材里的老爺子,是他陳板凳很熟慣的。他看來一眼就扭過身子去,感覺心在胸口頭跳動的像是要蹦出來,趕緊捂住喘開了粗氣。寶成剛從小房裡出來,一眼就發現了臉上神色變得很難看的陳板凳,他幾步過來自然也看見了裡頭已經發生了變化的爹。
人沒了之後,放到壽材里臉面走樣,不是什麼日怪事,畢竟活著時跟斷了氣是絕對不一樣的。可斷然沒有道理走樣成這個樣子,尤其是在很短的工夫里。潤成他們一直在壽材上下左右前後忙來忙去,爹的臉面一旦發生變化,肯定早就發現了。也就是說,還就是這麼一陣的工夫,爹的臉就變成了這樣。寶成看看二哥,二哥嘴裡嘶嘶吸著氣的聲音大的都能叫人聽見。他問二哥怎麼辦,二哥卻一隻手端住了自己的一邊腮幫子,不說話。底下睡著的爹臉上還在發生變化,眼看著臉兩邊已經塌陷成了兩個圪洞,眼窩子越來越深,眼珠子也就顯得越發大起來。上頭全是圪皺的眼皮子遮不住裡頭的眼珠子,有些眼白從那條越來越大的縫裡露了出來。從哪個方向看過去,都像是爹睜開眼,翻著眼白在看他們弟兄兩人。
寶成倒不是害怕,而是不知道這到底預示著什麼。陳板凳沒閒著,早就進西房裡給瞎子說了這事。瞎子一時沒尋到自己的棍子,扶著牆就出來了。他隔著一圪節,就叫潤成給他說說老爺子的樣子。聽著潤成大概的這麼一說,卻連連忽搖腦袋,說頭一回見,頭一回見。潤成問說著是怎麼了,瞎子卻叫他們改動放壽材的位置。根本就是沒有在意潤成的問話,潤成還想問問為什麼,瞎子擺手,叫他們擺完了再說。陳板凳打幫弟兄兩人,費了很大的勁兒,把壽材搬到了東西向,而不是原先的南北向。仔細看看,潤成發現這個位置甚至稍微有些偏西南了怎麼還能把大頭朝著這邊呢?陳板凳也看出來些不對勁兒來,他揪揪瞎子的袖子,提醒是不是鬧錯了。瞎子說你爹這股子氣兒沒下去,就一股魂兒出了竅,架不住剛剛放著的位置太過於中正,日怪事也就出來了。知道什麼叫死不瞑目?這就是,剛走的時候是不是你們給老人合上的眼,這本就不是他的意思。
想想,老爺子走得也確實是不舒心。自從這他自視為官莊第一人家的秦家就生出來一個男娃娃開始,他心裡一直就不痛快。對唯一的一個孫子臭小多關愛些,最後也成了個空。潤成他們都明顯感覺出來,老爺子這幾年老的很快,這個年輕時扛過槍過過江的人也老的顫顫巍巍。瞎子說的這些潤成他們都想的通。可這變化也不能這麼快吧?瞎子說這有什麼想不通的,人死如燈滅,就成了個物件,你沒看地里前晌鏟起來的雜草,斷了根以後一晌午就耷拉甚至乾的脆了。今兒這麼熱,老人沒了氣息,你們放的位置正好又是陽氣十足的位置,可不就成了這樣。
原來瞎子叫他們把棺木位置改成了最少見的東西向不說,還考慮到藉助西南坤位的深厚陰涼氣息,好歹能叫老爺子的身子能等到出殯的那天,不至於爛了臭了。至於大哥的秘書跑去買的什麼乾冰,誰也沒有用過,也說不定好不好用。再說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還不就是得想這個法子嗎。這邊忙著不停,那邊窯里大嫂帶著自己的閨女出來了,小妮子哭得止不住,一陣也不願意在家裡呆著了。細問之下才知道,小妮子非說,窯洞的掌子裡有一群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不知道在幹什麼。潤成問大嫂,大嫂他們說根本沒看見。潤成摸摸侄女的腦門,也不熱不涼的正好好啊。瞎子插了一句,叫娃娃走吧。
潤叫老三送大嫂跟侄女去了,大嫂說出殯的那天再回來。回院子裡瞎子跟潤成說起一件事,叫他想法子跟大嫂說,出殯時叫小妮子不要來了。潤成面上有些為難,心說這是規矩,不要說官莊了,就算是全國的任何地處,爺爺沒了孫子孫女哪有不參加出殯的道理,真要那麼做,秦家人能叫官莊的大大小小笑話死。瞎子半天沒聽著潤成有動靜,說你好好想想你侄女的屬相跟生辰,到底合不合適。還有今兒為什麼她鬧得非說看見什麼了。潤成自己心裡盤算了一下,發現自己一直沒有注意到,侄女的屬相為小龍,也就是蛇。在十二像中是為陰的屬相,偏偏出生的時間農曆六月初六,這六本來就是個至大的陰數,生辰里還有兩個。潤成心裡沉甸甸的,怪不得小妮子在窯里看見了很多人。他想到這兒,幾步上了窯里,衝著窯洞最深處看了一陣,卻什麼也沒看見。瞎子在後頭說,你白費那個工夫,真是叫人看不出來,陳板凳說你年輕時也是學過些本事,算是入過行的,你不知道看得見看不見,這得分人,還得看時候。瞎子說不用看了,你看不見,他說著進了窯洞裡,問起潤成他爺爺的事來。瞎子聽完之後,說這就對了,祖上的都來的差不多了,還有你那個小子。
這邊窯洞裡瞎子跟潤成的對話,叫香香聽見了。她出來問起瞎子看見她家臭小什麼樣子。瞎子說都已經是陰陽兩隔,問不問沒什麼用。不管香香怎麼問,瞎子都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囑咐秦家人先處理手頭的事要緊。結果這天,除了娘到這間看見人影的窯里做了些飯之外,沒人願意到這裡呆著。天快黑的時候,潤成額心裡稍微輕鬆些,寶成回來了,後頭跟著小秘書。小秘書西裝的袖子卷在胳膊肘的位置,手裡的提包也不是提溜著了,而是夾在了胳膊底下。回來像是報告領導一樣,跟潤成說專員還得一兩天才能回來,不過乾冰明天一早就到了。潤成哦了一句,叫老丈人二平安頓小秘書跟司機吃飯歇著去了。丟下他跟寶成、陳板凳、瞎子在西房裡呆坐起來。沒事做得時候,陳板凳從個兜子裡掏出來一條紅梅,拆開給每人扔了一根。沒人出聲,點上吸動起來,本來也不是很大的西房裡,煙噴霧罩起來,從窗戶往外看,煙往出鑽的時候,就像是這間屋子著了火。
瞎子本來不吃煙,陳板凳給他點上,也就應景的吃了幾口,很快咳嗦起來。他扔掉了煙,說起了自己的事。其實他跟陳板凳認得也沒多長工夫,就是他上回在泰延市濱河公園的柳樹底下提心弔膽的給人算命的時候,趕上了消磨時間尋個道聊的陳板凳。陳板凳也就是為了消磨時間,自然沒有準備跟瞎子道聊多少正經事。可是自陳板凳坐下之後沒有五分鐘,陳板凳卻請他到飯店順便吃晌午飯。陳板凳這時在對面的板凳上換了根煙說,我發覺遇上有真本事的了,肯定不能隨便道聊幾句就拉倒啊,正好到了吃飯的點兒,就叫著他去了。用陳板凳的話,這下子自從他坐下,頭一句話就是你身上的東西,自己包好放好。這一句就叫陳板凳心口驚出一抹重重的水來。他把包里的東西往腳底下拽拽,反問什麼東西。還說自己什麼也沒帶。
瞎子笑笑說陳板凳,你來跟人兌東西的。時間還沒到,你來跟跟我道聊消磨時間。瞎子把話說到這兒,陳板凳也就沒必要再耍圪彎彎了,乾脆他領著瞎子到了公園門口的飯店裡。一個雙份的涼菜拼盤,一個過油肉,兩個大碗便尖(當地的麵食,用簽撥出來的),一瓶杏花村老酒,兩人喝上了。
瞎子的買賣肯定不好,看他那個吃相就知道。嘴裡跟陳板凳道聊著日裡日怪的事,筷子沒停往嘴裡扒拉吃的。陳板凳日怪的是,盤子裡的菜到底在哪個位置,瞎子知道的一清二楚。喝起老酒來,瞎子也不含糊,一個二兩的杯子就是個乾乾淨淨。陳板凳看看,乾脆再來些吧。說不定這個主兒有些本事,只不過混的不好,多給他吃些也不是什麼吃虧的事。吃的差不多的時候,陳板凳才能跟瞎子好好道聊起來。陳板凳最想不通的就是他一個瞎子,怎麼能知道對面的人帶著東西。
瞎子說我眼不好使,耳朵比你們好很多。你往我對面的小凳子上一坐,包底子一嗑地,我就知道你包里有個不輕省的東西。再想想,隨閒著沒事帶著沉重但是不值幾個錢的東西逛公園。所以我說你的東西不一般,再加上那些天老公家們時常在公園裡便衣巡邏,我不得提醒你嗎?陳板凳說你肯定是把我當成壞人了。瞎子說你包包里的東西一股子土腥氣,肯定不是山藥蛋把,叫人怎麼能把你想成好人?
一頓飯之後,陳板凳想出了個招,他把瞎子招到了自己的住處,拜託了他一件事。
瞎子說我一輩子還沒有幹過託兒這個營生,可是想想我雖說不知道陳板凳包里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來路,但有來頭是肯定的。至於好賴也說不準。我在後晌陳板凳跟人兌東西的時候,裝作正好路過,好好給陳板凳做了個託兒,那個東西也就出去了。從兩人說的時間上看,兌出去的就是那個從弓家院子裡帶出來的娃娃。潤成說陳板凳,要是那個娃娃是個兇險玩意兒,那賣給誰不是坑害誰嗎?陳板凳手這就是敲鼓穿花兒的買賣,反正不在我手裡了,我手裡丟下的是大團結。至於買賣本身,我也沒摁住對方非得買我的。周瑜打黃蓋吧。這小子說的還頭頭是道,潤成也沒法說他。反倒是陳板凳開始上癮起來說,瞎子真對得起我請他吃喝那麼多天,過來一個陣勢,對方就沒主張了。前前後後就沒有再插上話。可是最後等東西交割機明我提溜到了一提包錢的時候,細想瞎子就沒有給對方說什么正經話,一到關鍵的地處就是四個字,天機不可泄露。瞎子在對面說,其實我不好騙人,上回主要是不好意思吃了你的飯住了你的家,吃人的嘴短不是。其實不好意思說,我真不知道這玩意的正經來路。
瞎子說這行當裡頭,像他這種本事的人,真不在少數。關鍵是比他再高的就不多了。比如他年輕時,遇上的那個拐腿的書生。遇上那個書生的時候,瞎子還沒有瞎,只是個街邊裝殘疾騙錢騙飯的後生。他看見人家書生穿的不賴,肯定有錢,再說書生都比較呆好騙,還有一點,書生好歹有些可憐人的心。於是上前一撲一把就抱住了書生的腿。正好是書生的那條拐腿,當時可能是勁兒有些大,對面的人也沒地方住,兩人都跌倒了。從書生的袍子裡跌出來一把現大洋,瞎子當時也就變了心思。討變成了搶,反正怎麼鬧著錢都行啊。搶了就跑,尋個仡佬跑的不見了。看看從書生那兒搶來的大洋,興得他挨個在耳朵跟前吹了個遍。吹完了要走,後頭有人說這都是真的。一看是那個書生,自然接著跑。可是再城裡跑了一後晌,知道看不見人眉眼的時候,書生還在他後頭。
追了很長工夫,兩人還熟慣起來。最後瞎子說要不這樣,我也不能白跑,這錢本來又是你的。我一半你一半吧。哪知道對方說還一個就行,剩下的瞎子都可以拿走。瞎子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對方真的從他手裡拿走一個大洋走了。瞎子心說這人是不是不大機明,攆我一後晌,就為了大部分錢都給我他就留一個?要是他飛全要,瞎子還真就不給了,可是眼下這樣,反倒叫瞎子不好意思要了。他攆上了書生,拽著書生一搭吃飯。
結果在吃飯的時候,他知道了這人是誰。那天進了飯店,還沒點菜,飯店的人就要把瞎子攆出來,書生攔住了。飯店的人看了幾眼,大概是認出了書生,回聲大叫喚掌柜的。掌柜的捏著袍子邊邊走出來一看書生,說文師傅你這兩天在哪面點撥陰陽來,我一直沒尋到你。說著把書生帶進了後頭的間裡,把個瞎子留在了外頭。很快掌柜的又把瞎子叫進去,還對他客氣起來了。
這些話,潤成聽得好像是預示著什麼,他跟自己腦子裡的那件事聯繫在了一搭,莫非他說的就是那個人?
掌柜的捏著袍子邊邊走出來一看書生,說文師傅你這兩天在哪面點撥陰陽來,我一直沒尋到你。說著把書生帶進了後頭的間裡,把個瞎子留在了外頭。很快掌柜的又把瞎子叫進去,還對他客氣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