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虞會去別的宅子忙,但每天都會在申時前回來,然後等著言十安過來。
有時他會換上舒適的常服過來,有時直接穿著官服就過來了,就比如今日。
雖然他表現如常,可時不虞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平日不同,頓時就皺起了眉:「翰林院有人折騰你了?」
「他們再折騰我,也就是翰林院裡那些事。」言十安搖搖頭:「皇帝把我召去跟前聽用了。」
時不虞一怔,已經過去這麼久,還以為皇帝都忘了這個人,沒想到仍是沒有避開。
「一會你把蹀躞帶取下來給阿姑檢查檢查,務必萬無一失。」
言十安點點頭,大熱的天,今日卻愣是讓他出了一身冷汗,那種粘在他身上的眼神,太讓人難受了。
看他這樣,時不虞有些不忍,有些事,比動刀見血還讓人難受。
「也不是沒有法子……」對上他突然揚起的笑臉,時不虞卡了殼,不知為何就說不下去了。
言十安問:「這法子會對大局有影響嗎?」
時不虞抿了抿唇:「不大。」
那就還是有的,不大,大概也不小,言十安問她:「為何要費這勁?」
時不虞沉默片刻:「你不應該受這樣的侮辱。」
不應該啊!言十安塌了肩膀往後靠,看著她笑問:「我還有其他作用是不是?」
時不虞說不出話來。
皇帝若在眼下要動一個七品臣下,就算貴妃要搞亂大佑也一定會攔著,眼下還不到時候。丹巴國拿下的城池還不夠多,優勢還不那麼明顯,現在讓大佑亂了,很可能大佑反倒會齊心一致外,最後得利的不一定是丹巴國。
先分散皇帝的注意力,留著言十安這個人以後用在合適的時候才是聰明的做法,她相信貴妃有這個腦子。
那要怎麼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呢?當然是弄新人進宮。
朱凌這事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京城再無人提起,該是時候了。
「別難過。」
時不虞下意識就否認:「我沒難過。」
「嗯,沒有。」言十安也不拆穿她,順著應下來,笑著寬慰:「不虞,你不是在利用我為你自己謀得好處,這一切不都是為了讓我成事嗎?」
「稍等。」時不虞起身走到門口站了片刻,此時太陽已經西斜,沒熱得那麼厲害了,阿姑正拿著小鏟子在荷塘旁邊的土裡挖著什麼,似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轉身朝她看過來。
每個人,都該在自己的位置。時不虞心想,而她的位置,決定了她一切都得以成大事為前提,其他事都不那麼重要,尤其不能意氣用事。
朝阿姑笑了笑,時不虞走回去坐下:「相國府有你的人嗎?」
「章續之非常謹慎,相國府極少收外邊的下人,就算要添人也是從家生子裡找,這幾年我也只塞了一個人進去。」
「沒了朱凌做緩衝,他們再抓人就是直接送到相國府了,但是應該不會如以前那麼多。」時不虞道:「讓他留意進府的陌生面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都可疑,大佑風氣比前朝不知開放多少,沒有哪家的姑娘都進了府還不能見人。若能找到地道口自然好,若找不到,儘量縮小範圍。」
言十安點點頭,提出另一個可能:「會不會悄悄送過去?」
「若是偶爾那麼一兩回的事,自然是悄悄的為好。可他們送人進宮這事少說也做了兩三年了,越是這種見不得人的事,越該敞敞亮亮的做,誰又知道坐馬車進來的是誰,離開的又是誰?這個腦子相國大人還是有的。」
時不虞哼笑一聲:「這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遊戲,我也不是沒玩過。」
「我讓人傳話給他。」
時不虞看向他,心裡那種難受的感覺又來了,她用力往下按,道:「再忍一段時日,若他敢耍什麼下作手段……殺了他!以我們現在手裡抓著的牌,明著造反也未必沒有勝算,名聲差點就差點,史官的筆在勝利者手裡,只要最後是贏家,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有人給了這個底氣,言十安再到皇帝跟前聽用時都不那麼在意了,不虞可以為了他把已有的局面推翻,去走一條更難的路,他只是需要忍一忍那種讓人想吐的眼神,算得了什麼?
而接下來的每一天,時不虞都必要一再確認言十安的安全,仔仔細細的問,但凡皇帝有什麼舉動,她比言十安都更難受。
她也不是沒想過為何會這麼在意,之後她找到理由了:她無法容忍自己的英主被人如此侮辱,這比指著她鼻子罵還讓她難受。
到得七月中旬,出去的四封信陸續有了回音。
有罵她的,有笑話她的,有直接就回個好字的,有說錢不夠,她是不是以這種方式慫恿他奪家業的,但沒有一個人說不行。
時不虞把信放到言十安面前,將他們的身份一一告知。
吳非,父親是綠林好漢,總瓢把子,錢不一定有,但兄弟管夠。
沈寶志,商人出身,家有錢財萬貫,卻是賤籍。
許陽,和沈寶志一樣商人出身,但是比沈家更有錢。
潘一,是個梁上君子,說白了,是個闖空門的偷兒。
言十安很早就聽不虞說過,她是在民間長大,可聽她說起這四人,他才有一種她真是在民間長大的真實感。
四個人里兩個商人,一個偷兒,一個道上混的,沒一個正經人。
而這裡邊,有一個讓他印象最深刻,他拿出那封回信揚了揚:「吳非就是劫囚時幫你把時家人送走的那個?」
「對,就是他。」時不虞和他說出自己的安排:「他自小在那種環境下長大,身邊最不缺能打的人,我讓他挑一挑,到時到你身邊護衛。」
言十安揚眉:「我身邊不缺人手。」
時不虞不多做解釋,說起其他人:「沈寶志和許陽家裡有錢,我讓他們提前去囤糧和藥材了。」
「他們年紀和你差不多吧?能動用家裡多少銀錢?」
「他們都比我大兩三歲,年紀小的和我玩不到一起,沒腦子的也和我玩不到一起,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問題不大。」
時不虞把信收回來,一一折好放回去。
每到一地她都會認識很多人,可最後留在身邊的自然而然的就只剩那麼幾個人,最慘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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