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書青身邊沒找到你說的那兩個人。」
如此可見先前的那兩人跟季書青不是一夥的。
「我聽他們提起一個叫小五的,可找到了?」蘇希錦問。
「找到了,我已經派了人跟蹤,」韓韞玉道,「目前沒有異樣,不過很快應該就會有動靜。」
「可以查一下縣令府的過往仇人,或者競爭關係。」身後的人明顯針對的是縣令府,抓她不過是一個契機。
「已經派人查了,你不用擔心,」韓韞玉給她蓋好被子,「我下午再來看你。」
季書青被抓的消息傳播很快,下午就有人舉報他強占民女,縱奴行兇。
而吳縣令也落了個管教不嚴的罪名。甚至有人揭露他受賄行賄,霸占農民田產。
等吳縣令反應過來,這件事是人為布局時,已經晚了。
韓韞玉很快傳來消息,小五自殺了,但自殺前去了一趟縣尉府。
縣尉府……蘇希錦想起長至節那天,那個蔥綠色衣服說的話。
「每年都是縣尉府的人最厲害,但贏的都是縣令府。」
原來在青陽縣平靜的外表下,上層管理者之間的爭鬥早就波濤洶湧。
可惜吳縣令自認為已經掌控了青陽縣的全部,不想對方僅由著一條細枝末節的線就推翻了他幾年的努力。
官場本應如此,互相算計,留下來的人並不是有多乾淨,只是技高一籌。
在這之中最令蘇希錦疑惑的是,韓國棟為何寧願成為別人手裡的刀。
「你說的有能力無品行的官,為貪官。既是貪官,就不該留。」韓國棟淡淡道。
看一個官的政績,就看百姓對他的態度就能看出十之八九。
吳縣令走的那天,有許多百姓前去看熱鬧。有人說他活該,有人說他治安穩定,最後大家都擔心下一任縣令是誰。
蘇希錦的感冒,在陳朝第一場雪來臨時就好了。
雪花飛揚而下,昨日還乾乾淨淨的庭院,第二天起床就墊了一層雪。
蘇義孝在庭院裡給蘇希錦堆了一個雪人,粉妝玉砌,分外可愛。
「今年天兒冷,莊稼不知要被凍壞多少。」蘇義孝搓著被凍紅的手,神色擔憂。
「若是蓋上一層枯草,興許可以減少損失。」她記得以前鄉下那些人用的是塑料棚,但這裡沒有塑料,只能用枯草代替。
蘇義孝覺得可行,就穿著草衣,帶上草帽準備出門。
林氏道:「吃過午飯再去吧,天也不早了,一時半會弄不完。」
蘇義孝作罷。
商梨端了盆炭火放在蘇希錦面前,她早被韓國棟指給了蘇希錦,如今是蘇希錦的貼身丫鬟。
「外面冷,您進來烤火。」
蘇希錦瞧了一眼,炭火旺盛,「今年不知要死多少人。」
上次她跟韓國棟提議,在縣裡無償供應棉被。冬天時將棉被借給貧苦人家,到春天在收回來。
另外在一些空置的房間和破廟放上枯草,使流浪的百姓有個遮風雪的地方。
如今吳縣令下任,新的知縣還未到任,縣裡一切事情由錢縣丞做主。
「去年村里就有人凍死,」林氏道,是位老者,無兒無女。
提到村里,蘇義孝便有些灰暗。他如今日子過好了,爹娘卻還在村里受苦。
當初蘇母的一句「沒有關係」,成了他心裡永遠的一根刺。
他是個軸人,孝順時近乎愚孝。斷絕關係後,又決然從不回頭。
正想著,門外傳來敲門聲,一個隨從前去開門。
許久未見的蘇母手提籃子,帶著蘇希卓進來,「我剛到城裡看希雲,想著你們在這邊就過來看看。」
她說,眼睛四處掃動,「哎呦,這房子真氣派,官老爺住的地方就是亮堂。」
蘇希卓跟在她身後,目光貪婪。
蘇義孝不接話,林氏躊躇地站在原地。
蘇希錦讓商梨給兩人倒了杯熱茶。
蘇母捧在手裡,也不喝,就盯著杯子翻看,眼睛發亮。
「這是我給你們帶的幾隻雞蛋。」她將茶杯放下,將臂彎處的籃子取下來,遞給林氏。
第一次收到蘇母的東西,林氏頗有些受寵若驚。但好歹來城裡與官夫人打過交代,沒以前那麼露怯。
「這……」她沒有接。
早就斷絕了關係,說好一輩子不來往,這會兒又來送東西。
不知她又想來哪出。
蘇母見她不接,也不生氣,起身走到蘇義孝面前,淚眼汪汪。
「以前是我對你不好,現在看見你過得好,我也心安了。」
蘇義孝站在門口,摳鞋底的泥巴,不發一言。
蘇母道:「從小我就覺得你是個有用的,比你三弟有出息多了。現在一看果真是這麼回事兒。」
「你不想過繼希望,就不過繼吧。娘當初也就隨便一說說,你也犯不著記氣。」
見沒人答應,懷柔政策不起作用,蘇母抹了抹眼淚,嘆了口氣。
「你爹病了。你不認我這個娘,總得認爹吧。」
果然有效。
蘇義孝問:「什麼病?」
「前頭變天,得了風寒,昨兒老毛病又犯了。我今天來就是給他抓藥。」
蘇希錦垂下眼皮,方才說是看蘇希雲,這會兒又抓藥了。
蘇母還是跟以前一樣,嘴裡當真沒一句實話。
「你不認我這個娘,我也看開了,但你爹自小待你極好,如今他生病了,想見見你。」
她說得真誠,表情無懈可擊,蘇義孝和林氏原本就遲疑。如今就信了一半。
蘇母眼睛一轉,「我也知道沒臉見你們,但你爹說的話,我不敢不聽。我就是個傳話的,你爹說你今兒中午去,晚上就回來。」
這般退步,蘇義孝信了,與林氏兩人俱看著蘇希錦,想聽她意見。
畢竟整個家裡實際是她說了算。
蘇母見狀,又哀聲對著蘇希錦道,「你祖父也想看看你,他以前最喜歡你了。」
「我是不能去看叔祖父了,爹娘你倆想去便去吧。」蘇希錦心頭嘆息。
估計去了也沒好事。
見她鬆口,蘇義孝兩口子放下心,帶著糖和點心跟著蘇母回了向陽村。
又一人在家,蘇希錦找了本書翻看。
天氣冷,加之下雪,上午紅宅派人來說停課,所以最近她空閒時間較多。
「小姐中午想吃什麼?」商梨問。
蘇希錦看了看天色,「中午不在家吃,你先隨我去一個地方,然後過我外祖母那邊。」
她讓商梨找了一床棉被,和幾件入冬的衣服。由下人提著去到書店。
「那位哥哥還沒來麼?」她問書店的老闆。
「沒呢。聽說這次她娘病得不輕,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蘇希錦皺眉,「老闆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嗎?」
「城東,黑薯巷,進去最裡面那個小房間就是他家。」
黑薯巷是條小巷子,巷道烏漆麻黑,寒冷的天也掩蓋不了巷子裡的臭味。
商梨護著蘇希錦小心翼翼在巷道行走,身後的下人提著棉被和冬衣。
一盞茶功夫,便到了巷子最裡面,兩人環視一周,都沒看見書店老闆說的小房間。
「別是有錯了吧?」商梨問。
「應該不可能,就只有這一條道,」蘇希錦道,說著便看見巷子最裡面的房間外面有個小棚子。
「會不會是……」她上前去,果然在裡面看見一位躺著的女人,身上都用破布包裹著。
女人形容枯槁,顏色憔悴,顯然病入膏肓,十分可憐。
她旁邊的地上,有用石子寫著一些字。字跡工整鋒利,蘇希錦一眼就認出是書店少年的字跡。
「先給她蓋上被子。」蘇希錦道。
她將冬衣墊在女人身下,而後給她蓋上被子。
做完這一切,那少年還沒回來。
「真是可憐,病成這樣了,都沒人照看。」商梨目露憐憫,「聽義父說,當時他就是在這樣子的天氣撿到我的。」
「人應該是去請大夫了,」蘇希錦道,「她在發燒。」
商梨便在棚子裡找了個水壺,準備燒開水。
正在這時,少年回來了,「你們是誰?要幹什麼?」
他看著主僕三人,神色警惕。
「我來給你送點被子,」蘇希錦道,見他手裡提著藥包,就知道他剛去藥鋪回來。
「你去買藥了?」
「是你?」少年顯然認出她來,「多謝。」
他說著將藥倒進瓦翁,坐在地上煎熬起來。
一身薄棉襖,雖然破舊不堪,卻很乾淨。
「我家還有間空房子,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你娘一起住過去,待冬日過去,便可自行回來。」
蘇希錦提議。
少年搖了搖頭,「她得了風寒,大夫說這個病過人,你也快走吧。」
她?蘇希錦敏感地發現了他話里的異常,難道不是娘親?
「無礙,你……」
「你叫什麼?」少年打斷她。
「蘇希錦。」
「我叫謝卯寅,你記住我的名字,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他說著背對著她,在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又開始寫寫畫畫。
這是送客了,蘇希錦讓商梨放了一兩銀子在地上,而後離開。
「真是個奇怪的人,」一出來,商梨便吐槽,「到底是人命重要還是尊嚴重要?」
還說要報答小姐,她看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都是未知。
蘇希錦閉目沉思,謝?她好像在哪兒聽過。
「不過他姓謝,我還以為姓謝的都很有錢呢。原來也有窮人。」
蘇希錦眼睛微眯,她想起來了,韓國棟曾告訴過她,陳留謝氏,京都三大家族之一。
「想什麼呢,」蘇希錦拍了拍腦袋,「若是陳留謝氏,怎會在這裡。」
「到飯點了,外祖母恐怕已經吃完飯了,」蘇希雲笑問一旁的商梨和阿貴。
「你們想吃什麼?」
阿貴是蘇義孝的隨從,還有一個叫阿生。
「小的單憑小姐做主。」
蘇希錦一笑,找了個小飯館吃飯。
到了下午,看過外祖母才回家。
路上商梨拍了拍她的衣袖,「小姐,那個人不是您三叔麼?」
她在紅宅,以前去過蘇家,見過蘇義仁一面。
蘇希錦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見蘇義仁從一家酒館出來,滿臉通紅,醉醺醺,歪歪倒倒。
他身後跟了個年輕女子,叉著腰罵道:「沒錢你聽什麼曲?喝什麼酒?」
蘇義仁靠在牆頭,大聲道:「我是秀才,喝你一口酒怎麼了?等明年我考上狀元,你求著我喝,我也不喝。」
「哼,那你考了狀元再來,」女子呸了一口,「小白臉,充什麼大尾巴狼,大冬天的白白消遣人。」
「還秀才,秀才有什麼用?還不是沒職沒位,來我們這地方下九流來消遣。」
蘇義仁垂頭,痛罵,「是啊,秀才有什麼用?還不如種地的。」
「他大字不識一個,就因為會種地,當了官。我讀了一輩子,卻什麼也沒撈著,皇天無眼,庸人當道。」
那女人駭了一跳,將手裡的東西將他扔過去,「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
「死窮鬼,離遠點,說的是什麼話,你不想活我們還想活呢。」
蘇義仁倒在原地哈哈大笑。
商梨捂著嘴巴,問蘇希錦:「小姐,這?」
怎麼敢說皇上,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家裡妻子懷著孕,丈夫卻出入勾欄。自己讀書不爭氣,卻怪命運不公,皇天無眼。
蘇希錦覺得可笑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這個三叔一向自負好面子,再加上蘇重八兩口子從小寵著,他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在村里目下無人,在縣裡同層人之間,又自卑懦弱。
從小優越慣了,這會兒被自己看不上的,只會種地的哥哥超過,人生遭遇打擊,萎靡不振。
「阿貴,」蘇希錦道,「幫我送他到向陽村口,看著他進屋了,再回來。
阿貴道好。
蘇希錦想了想還是改變主意,「還是等他醒了再送吧。等他醒了,你講他說的話講與他聽,他自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記住,不要讓他知道你是我爹的隨從。」
阿貴不是傻的,立刻明白她的用途。
等阿貴將蘇義仁送走。蘇希錦又讓商梨帶著銀子,給勾欄里的人加餐,希望他們不要將事情說出去。
回到家,過了一個時辰,蘇義孝夫婦也回來了。
「阿爹阿娘沒在老宅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