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正眯了眯眼睛,來了興趣:「怎麼個釣法?」
「表哥買一百床棉被,由縣衙牽頭,以自己的名義捐給較遠的村莊,來年收回來的棉被統歸縣衙,便於衙門第二年開展棉被活動。」
林舒正道:「說到底還是要讓我買棉花送人。」
「自然,」蘇希錦搬起手指,給他算一筆帳,「現在棉花三十五文一斤,一床棉被四斤棉,三斤麻。對你來說不過幾十兩的問題。但卻收穫了雙重好處。」
林舒正翹著二郎腿,氣定神閒:「你要是掰扯得清楚哪雙重,我就買棉被。」
「第一:百姓看你捐棉被,會說林家是大善人,從而對林家的生意產生信賴感。以後在同等條件下的兩家店,他們一定會優先選擇你的店鋪。」
林舒正眼睛點頭,這確實是一番好處。
蘇希錦深知以林舒正摳門的性子,這一點還不能完全打動他。於是接著說出了第二點。
「第二,捐獻棉被是支持官府的工作。你第一個支持龍縣令,他勢必會記著你的好。以後官府有什麼制度改革,表哥必然第一個得到消息。」
這個好,古來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位。若林家能與官府搭上關係……林舒正站起身,「可行。」
「是吧,」蘇希錦一揚下巴,「這叫營銷,既與百姓間樹立威望,又與官府搭上關係,兩全其美。」
營銷是什麼的林舒正不清楚,他只覺得自家表妹的腦袋,實在是別有一番天地。
「聽我的,」他俯下身,雙手放在蘇希錦的腦袋兩側,「保護好你脖子上這顆腦子,表哥以後賺錢就靠它了。」
蘇希錦惡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有種腦袋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可提醒你快一點,」她道,「舍小錢,賺大錢,這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估計等你捐了,別家也會跟風而起。」
林舒正自然知道,也不跟蘇希錦廢話急忙走了,生怕去晚了機會就消失了。
蘇希錦拍了拍手,搞定。
韓韞玉眼角帶笑,「這就是一富一村制?」
減輕官府負擔,分攤壓力。一個富人負責一個村莊的棉被,委實另闢蹊徑。
蘇希錦點頭,其實她也有錢,食為天每月分紅不少。但她看重的是林家商業競爭力,只要林家起表率作用,那麼與他有商業競爭力的商戶,必然紛紛效仿。
一傳二,二傳四,完美。
三天後,一輛輛馬車裝備齊全,排著長隊從青陽縣城門出發。
每個馬車上寫著一個林字,場面整齊而壯觀,引起了百姓的注視。
「這是裝的什麼?」圍觀的百姓問。
「林家捐的棉被。」
「聽說林家擔心離得遠的村人,得不到棉被,特意給他們運送過去。」
「給錢嗎?」
「不給錢,都是捐的。來年收回來歸縣裡。」
「林家真是好人啊,大善人。」
「我以後就買林家的東西了。」
「他們在縣裡有些店鋪,我以後買東西也去他家。」
「聽說食為天是他家大公子開的,走,一會兒去食為天吃飯。」
「我雖然吃不起,但心理上支持。以後林家有什麼事兒,叫我一聲准到。」
表妹果然料事如神,林舒正站在某房二樓,看著百姓好評如潮,仿佛聽見了數錢的聲音。
眼見著林家生意火爆,其他商戶坐不住了。
第二天又陸陸續續有許多商戶開始捐棉被和其他物資,並且主動運送到鄉村。都受到了百姓稱讚。
寒冬臘月,青陽縣裡每個人都感覺內心暖洋洋的。
縣令府內,龍縣令笑開了花。商戶主動支持他的工作,給他帶來了極大便利,也給他省了不少麻煩。
「此地縣風純樸,」他欣慰地說,上任縣令也忒不識好歹了。
紅宅,早就得到消息的韓國棟,撫著鬍鬚,稱讚蘇希錦足智多謀。
好老練的治理方法,若是由這樣的人當官,何愁天下不定,百姓不安?
「且學著,」他對立於一旁的韓韞玉道,「借力用力,實乃治國好辦法。」
一場棉被捐獻活動,多方受益,沒有輸家。林家和蘇家也在青陽縣樹立起了良好的形象。
冬季下雪路滑,蘇希錦日常居住於紅宅和屯田司兩地,規律且舒適。
這日,她回到家時,見蘇義孝兩口子坐在門旁,表情凝重。
蘇希錦忙上前,就聽門內響起蘇母的聲音:
「他是你弟弟,出了事你不幫忙誰幫忙?」
「不是我不想幫,是沒有路子。」蘇義孝道。
蘇母不信,「你不是當官的嗎?你去跟縣令說,讓他放人,他敢不放?」
「也不是多大點事兒,就是壞了些東西,傷了個人,賠點錢就是了。」
蘇義孝沉默,他雖是個官,但跟官府的人不熟。且他覺得三弟醉酒打人就是不對。
蘇母見他不說話,又是哭自己養大他不容易,又是說他沒有良心。
「他明年還要考試的,你要是不救他,他這輩子不就完了嗎?」
蘇義孝早就對爹娘失望,但對蘇義仁這個弟弟,自小疼愛,且崇拜。
「聽說牢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弟弟從小沒吃過苦,這麼冷的天,可怎麼守得住哦。」
眾人內心焦急,但無計可施。
蘇希錦讓商梨幫自己將手裡的東西放進書房,而後一言不發進入廳堂。
蘇母見她回來,頓覺心虛,坐立不安。
她現在一看見蘇希錦就慫。
「錦兒,「蘇義孝叫了她一聲,「你可有辦法?」
他的女兒雖小,卻從小聰慧,又拜師韓國公,與一般孩子不同。
蘇希錦嘆了口氣,原生家庭的問題,除非生離死別,否則永遠糾纏不清。
「具體何事?」
原來是蘇義仁在勾欄里喝酒,因與人爭奪一位伶人,發生爭執,打鬧起來。對方倒在破碎茶具上,劃成重傷。
如今蘇義仁已經被官府的人關進了牢里。得知丈夫逛妓院的李淑芳,也鬧著跟他和離。
看來上次替他擺平酒後胡言,三叔沒得到教訓,這次乾脆直接上手了。
「律法規定打架鬥毆、聚眾鬧事,關押三至五月。若致人死亡,以命抵命。」蘇希錦冷冷地搬出陳國法律。
蘇母一聽,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可一定要救救你三叔啊,你以前可沒少看他的書。」
「三叔的書,是我拿書交換的。」
若非如此,誰會把書借給一個女孩兒。
蘇母不聽,她認定二兒子可以救小兒子。
「我不能聽信您的一面之詞,」蘇希錦道,「我會先去現場問清細節,分清責任,如果真是三叔的錯,我也沒辦法。」
她與阿貴去到上次的勾欄院,找了幾個小廝和丫鬟,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是勾欄里的小姐,被人強迫發生關係。蘇義仁與那位小姐一向交好,聽見她呼救,便上去幫忙。
一頓爭執後,就變成了蘇母說的那個情況。
受傷的人也是青陽縣的商戶,平時逗貓遛狗,仗著有錢,無惡不作。
「拋開私心,也算見義勇為,」蘇希錦聽後總結。
她給了幾人打賞錢,約定若是以後有需要,希望他們出庭作證。
陳國法律沒有過失致人重傷,和過失致人死亡的說法。只有殺人罪和聚眾鬧事罪。
現在最關鍵的是看受害者的情況,如果他醒了,則定聚眾鬧事罪,關個三五月。
若他去世……那就是殺人罪,三叔會以命償命。
但考慮到他是見義勇為,縣令估計不會讓三叔償命,只會關十幾二十年。
那樣,一輩子就毀了。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先救人。
蘇希錦跟韓國棟借了大夫,帶著爹娘上門查看傷勢,然而被對方拒之門外。
「我們家老爺傷得很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家就等著牢底坐穿吧。」
門房惡狠狠道。
「我們帶了大夫,想為你家老爺看看。」蘇義孝賠笑。
「呸,我們家又不是沒有大夫。」
蘇希錦道,「是京都來的大夫,醫術高明,為了你家老爺的身體,讓他幫忙看看吧。」
門房懷疑地看了他們一眼,一轉眼進去了,大約兩分鐘,又回來。
「我們家夫人說不見,讓你們回去。」毫無商量的語氣。
蘇希錦一行人只能無奈離開。
第二天,她又帶著補品和大夫到門口探望。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
之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此事有異,」韓韞玉聽到消息,跟蘇希錦分析,「尋常丈夫病重,若是有都城來的醫生,妻子肯定會喜不自勝。」
蘇希錦點頭,她也覺得奇怪,怎麼會不給看大夫的。
「這有什麼異常的,」周綏靖撇了撇嘴,「說不得他傷得不重,也許早就好了。只是做個姿態,坑你們一筆罷了。」
這樣的手段,他早在十歲就玩過了。
小時候跟別人打了架,他就裝作傷得很重,那些朝廷大臣嚇破了膽,還不是一個個給他賠罪?
「有這個可能,」韓韞玉點頭,他叫來人,叮囑道,「最近幾天你多注意錢家。」
錢家指那位受害者。
「我回去多備些銀兩,」蘇希錦也道,那家有好的大夫不用,也不讓他們進去看,可能真如周綏靖所言,為了錢財。
她回去將這件事告訴家裡人,蘇母立刻原地蹦起來,朝著錢家方向怒罵。
「呸,你個黑心鬼,良心被狗啃了。」
「殺千刀的,我兒子還在牢里蹲著,他在家裡躺著,等我們送錢呢。」
林氏安慰道,「叔母,我們已經跟牢里打點了,三弟在裡面沒吃苦。」
「那裡面能有個好地兒?我兒子是秀才!怎麼能待在那種地方。」
「等我兒子考上狀元,以後讓他錢家過不下去。」
極端之言,蘇希錦皺眉,聽不下去,帶著商梨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就在大家都以為對方想貪一筆的時候,錢家傳來噩耗。
第二天天未亮,蘇家門口就來了個陌生小廝:「錢老爺去世了。」
這是韓韞玉安排監視錢家的下人。
蘇希錦一聽見這個消息,腦袋頓時嗡嗡作響。
「什麼時候的事?」她問。
「昨夜三更時分。」
怎麼會這樣……蘇希錦道了聲謝,一時間有些茫然。
蘇義孝夫婦也聽到了消息,兩人坐在椅子上,六神無主。
蘇母則直接倒在地上,滾作一團,哭得死去活來。
「我的兒子怎麼辦?這個姓錢的怎麼這麼短命吶!」
「他自己死了就死了,幹什麼帶上我兒子!」
她心裡明白如果錢老爺去世,蘇義仁就沒了。
蘇希錦安靜地坐在一旁,想起以前在向陽村看書時,遇到不認識的字,她總會問三叔。
雖然對方神情高傲,對女子習字不屑一顧,但總會勉為其難地教她。
他懶惰,軟弱,啃老,像個扶不起的阿斗。實際看來又沒做過什麼壞事。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子了呢?
當天錢府眾人便哭天搶地到縣衙擊鼓鳴冤,告蘇義仁殺人之罪,要讓他以命抵命。
龍縣令接到訴狀,當即宣布升堂。
蘇母和蘇義孝兩口子也到了堂上。因為蘇義孝有官職在身,龍縣令特意給他搬了張椅子,供他坐下。
殺人案歷來都是大事,附近的百姓聞訊趕來,指著堂上的人評頭論足。
「聽說蘇義仁是蘇屯田的弟弟。」
「哎,蘇屯田那麼善良慈悲的人,怎麼攤上個殺人犯的弟弟。」
「殺的還是隔壁的錢老爺。那家也是個有錢的。」
「蘇家與錢家有什麼過節嗎?」
「哪裡來的過節,這件事我知道,當時我就在場。」
「錢老爺看上了蘇義仁的相好,那娼女不從,蘇義仁便與錢老爺大打出手。後來蘇義仁把錢老爺推到地,撞在碎瓷片上。流了好多的血。」
「為了一個娼女賠上性命,不值得。」
「可不是,聽說蘇義仁還是個秀才呢。」
蘇希錦站在人群中,聽著周圍人訴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餘光注意到,人群的角落裡,有個穿著翠竹色夾襖的女人低頭離去。
她身材婀娜,五官清秀,神情憂鬱,走起路來一步一搖晃。
「看見了嗎?就是那個女人。」
「聽說叫翠萍。」
「長得是挺好看地,」有個男子說,「難怪蘇義仁被她迷的五迷三道的,要我,我也願意。」
庭下七嘴八舌,嘈雜不堪。
衙門之上,龍縣令正襟危坐,狠狠一拍驚堂木,「肅靜。」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民女沈秀琴,拜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