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聞此變故,趙率教不由又驚又怒,當下狠狠地將佩劍插入了腳下的土地中,罵道:「王元雅那廝身為守城之帥,怎地連皇太極的誘敵之計都看不出,當真是書生誤國!皇上怎能任用此等庸才擔當大任!」
劉方元大驚,連忙看了看左右,這才壓低了聲音勸道:「此處不比邊關,當心這番話傳入天子耳中,還請總兵大人慎言。」
氣苦至極的趙率教搖了搖頭,嘆道:「至多再有一日,袁督師和黑總兵的勤王之師便可趕到,到了那時,王元雅若是再出兵,咱們便可對清軍形成四面合圍之勢,可他怎地這般沉不住氣!」
劉方元道:「大人說的極是,不過事已至此,咱們要不要去救王元雅?」
趙率教恨聲道:「那廝或是戰死,或是投降,都必將會動搖京城軍心,我擔心城內守軍若是生了畏懼之心,就很難支撐到袁督師到來了,因此我雖然恨不得將那王元雅一劍劈死,卻也不得不前去相救。」
劉方元點了點頭,問道:「然而敵眾我寡,咱們能據守此處,已是殊為不易,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去救?」
趙率教嘆了口氣,轉頭吩咐道:「取地圖來。」待親兵取來地圖後,趙率教指著一處地方說道:「清軍的西側,有一大片樹林,少頃我帶走三千兵士,步行前往,多半不會被對方發現,待得我等驟然殺出,王元雅的部隊應當便可以趁亂突圍。」
劉方元頷首道:「此計甚妙,不過總兵大人身為我軍主帥,終究不該親赴險地,還是由末將前往救援吧。」
趙率教笑道:「劉參將雖然也在軍中作戰多年,但說句不大謙虛的話,論起臨陣指揮的能力,你終究還是要稍遜與我。」
劉方元甚是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是自然,只是……」
趙率教沒有等對方說完,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沒有甚麼只是,你聽令便是。」說完,趙率教苦笑著搖了搖頭,嘆道:「再者說來,如今的大明,又有何處不是險地?」
率領三千將士進入樹林後,趙率教便在靜謐異常的氛圍中感到了些許不對勁,於是連忙手一擺,沉聲吩咐道:「小心前去查看,不要驚擾到林外的清軍。」
然而,明軍的哨探還未來得及答話,前方不遠處的樹上槐樹上便躍下一個身穿布面甲的清軍將領,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後,方才笑著問道:「從身著的服色來看,閣下便是鼎鼎大名的趙總兵吧?」
趙率教不禁深感懊惱,暗悔自己實在不該救人心切,以至於竟沒有先行命人進入樹林查探,當下沉聲吩咐道:「傳令下去,後隊變前隊,悄悄撤回去。」隨即又大笑數聲,問道:「正是趙某,你又是何人?」
那清軍將領笑道:「我叫多鐸。」
趙率教故作驚訝道;「原來是堂堂豫親王,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說著又對多鐸拱了拱手。
多鐸擺手笑道:「多鐸雖是親王,但卻年少無為,在大清只是個無名之輩罷了,趙總兵無需這般客套。」隨即笑容一斂,又道:「再者說來,趙總兵也不必故意同我拖延時刻,今日,閣下必將葬身於此。」
見對方率先翻臉,趙率教也不再裝下去,方才他早已借著與多鐸說話之機,暗暗觀察了林中的情形,於是冷冷道:「即便你暗藏了伏兵,但依我看來,至多也就只有千八百人,此處究竟是誰的葬身之所,恐怕還很難說。」
多鐸甚是讚許地點了點頭,笑道:「趙總兵果然是大將之才,竟在這片刻時間便看清了戰場的形勢,在下佩服!」
趙率教卻半點也得意不起來,因為這位大明總兵十分清楚,對方是素來以智計過人而著稱的豫親王多鐸,又怎麼可能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形下,便以身涉險的暴露自己。
果不其然,多鐸話鋒一轉,又道:「儘管在下只帶了五百人前來,然而卻已足夠留下趙總兵的性命了。」說罷揮了揮手,躲在樹後的清軍,便先是手持火把走了出來,隨後又走到多鐸身前,揭下了幾塊掩藏用的黑布。
望著幾個黑黝黝的炮口,趙率教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厲聲喝道:「韃子有紅夷大炮,速速散開!」
對面的多鐸也已喝道:「點火!」
在震耳欲聾的炮火聲中,明軍立時血肉橫飛,殘肢遍地,可嘆趙率教英雄一世,最後卻落得個粉身碎骨的悲慘下場……
內外衣衫,皆已被汗水所浸透的王元雅,一邊疲憊地揮動著手中寶劍,一邊對著僅餘的四千京營將士嘶聲喊道:「大傢伙兒再堅持片刻,趙總兵擊敗韃子的後軍後,便會趕來相救我等!」
在旁掠陣的揚古利,也不禁為其氣勢所感,感嘆道:「想不到這王元雅雖然是個無能之輩,但卻這般有氣節,屬實是難得。」
聽了這話,范文程頓時面上一熱,偷偷抬眼望去,見對方只是有感而發,並沒有取笑自己之意,方才頷首道:「英誠公說的是,這些整日將儒家五常掛在嘴邊的腐儒,自是寧死也不肯失了氣節。」
揚古利聞言頗感好奇,問道:「甚麼是儒家五常?」
范文程道:「所謂儒家五常,便是仁、義、禮、智、信……」
就在這時,鎧甲上遍布鮮血與污泥的多鐸打馬行了過來,拱手道:「英誠公,范先生,趙率教的七千邊軍精騎,已盡數被我軍殲滅,四門紅夷大炮,多鐸也安然無恙地帶了回來。」
揚古利與范文程不由對望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之色,心中更是暗道:多鐸怎地如此了得,一個多爾袞已令人頭疼至極,更何況如今又來了一個不遑多讓的多鐸!
原來,在成功將王元雅的守軍引誘出城,並加以圍困後,多鐸便料到,趙率教必會利用己方西側的樹林,冒險前來相救,於是便自告奮勇地向皇太極請戰,帶了四門紅夷大炮前去設伏。
在得知總兵身死的消息後,餘下的邊軍頓時軍心大亂,多鐸又適時地把握住了戰機,親率五百清軍從樹林殺出,反倒將留守的參將劉方元殺了一個措手不及,於是腹背受敵的明軍,便在對方的兩面夾擊下,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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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揚古利和范文程的神色中,多鐸已看出了對方心中所想,於是岔開話題,笑著問道:「請教英誠公,現下是否應當勸降這些明軍了?」
范文程強笑著點了點頭,贊道:「理應如此,豫親王少年英才,下官是既佩服,又羨慕啊。」
多鐸拱手道:「范先生過獎了,多鐸年輕識淺,日後還需多多向先生請教才是。」
見其年紀輕輕便立下此等戰功,卻反倒更加謙恭,沒有半分居功自傲之意,揚古利不由更生戒心,也顧不得再同多鐸客套,便轉頭說道:「一會兒見到皇上後,你我自然要為豫親王請功,不過眼下還要麻煩范先生規勸王元雅投降,畢竟他身為明軍守城主帥,若能歸順大清,遠比身死對咱們更加有益。」
范文程皺眉道:「王元雅實乃一介腐儒,下官就算盡力而為,恐怕也是要白費唇舌了。」
揚古利笑道:「總歸是要試上一試,否則咱們又如何對皇上有所交代。」
范文程苦笑道:「既然如此,在下遵命便是。」隨即便命清軍停止了攻擊,朗聲道:「王大學士,前來勤王的總兵趙率教,方才中了豫親王的埋伏,此時已然全軍覆沒,在下奉勸閣下,即便不為了自己,也該為餘下數千將士的性命著想,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及早歸順大清,方為明智之舉。」
王元雅心中頓時一凜,但人總是不願輕易相信糟糕的結果,因此他還是不免有些將信將疑,斥道:「一派胡言!趙總兵驍勇善戰,有勇有謀,豈會中了多鐸那小兒的奸計?」
多鐸笑道:「王大學士若是不信,不妨聽聽此時是否還有廝殺聲?」說完,多鐸又朝著方才明朝邊軍所在的北方一指,又道:「你也可以再看看,那裡是否還有一面明軍的旗幟?」
聽不到半點廝殺聲的王元雅,急忙舉目朝著北面望去,只見不久前還高懸著的幾面「趙」字旗,此時果然已經不見了蹤影,王大學士的一顆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范文程適時地勸道:「大清皇帝早已許下承諾,只要王大學士肯歸順,依然會許你高官厚祿並予以重任,就連與閣下一同降清的明朝將士,也會得到優厚的待遇,大學士是聰慧之人,箇中利害,還請慎重考慮後,再做決斷才是。」
身陷重圍後,忠於君上的王元雅,便想到了以身許國,此時知曉趙率教的勤王之師已經全軍覆沒,這位中極殿大學士更是沒有了半分求生之念,又怎會將滿清韃子許下的高官厚祿放在心上?但當他看到倖存下來又傷痕累累的幾千明軍後,卻又不禁倍感為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