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三年過去了。
九月,秋葉金黃。
一場宴會,周京淮與葉嫵不期而遇。
他並不知道她回來,隻字片語的聯繫裏,她極少透露行蹤。周京淮隻知道她在法國的三年除了帶小傾城,就是深造畫畫。
宴會廳裏,燈光璀璨,襯得周京淮一身風華。
隻是,那件本該筆挺的西裝,披在了肩上,擋住了那次受傷帶來的殘敗。
三年了,那條手臂和手掌,隻能做簡單的動作。
周京淮漸漸習慣用左手。
他端著一支香檳,隔著人群,靜靜凝視著思念的女人。
葉嫵一件暗花的短款旗袍,襯出修長身段,烏黑的發挽了起來,露出白皙柔嫩的頸子,她隻戴了一對珍珠耳墜,整個人散發著豐韻的成熟女人味。
大概他的目光太熱切,
片刻,葉嫵望了過來。
她明顯一呆,應該沒想到會偶遇,想挪開目光又覺得太刻意,於是隔著人潮,對著周京淮恬淡一笑。
經年過後,再多的恨意,也沒有力氣延續。
生活,總要繼續的,
周京淮緩緩走過去,他的目光仍是緊盯著葉嫵,貪婪地看著。
三年,過去三年了。
這三年他太忙碌了,忙著復健、忙著照顧小瀾安,忙著應對榮恩集團的公事,不要說去法國看她,就連想起她的空閒時間,都極少極少。
如今再見,那些隱秘的思念,洶湧如潮水。
周京淮情難自抑。
他與葉嫵隻隔了兩步距離,近到他能看見她臉上的薄妝,能看見她眼底的濕潤……
往事如風,乍然相見,其實誰都會痛的。
即使,他們都在微笑。
相視良久,周京淮輕而溫柔地說了一聲,聲音近乎哽咽。
他說:「阿嫵,好久不見。」
葉嫵亦淺笑:「好久不見了,周京淮。」
他們離婚了,因為還有共同的孩子,總歸是有些話題要聊的,比如小傾城有沒有回來,會不會在京市定居,但是宴會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何況還有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葉小姐。」
葉嫵迎上目光:「九爺,真巧。」
來人是收藏界的大亨,慕九爺,也是引索的大客戶。從前十分低調,現在竟然出席宴會了,男人的直覺告訴周京淮,這位慕九爺在追求葉嫵。
果真,從來不笑的慕九爺,笑得風流倜儻。
「不是巧!知道你回京市,我特意來的。」
一時間,氣氛十分微妙。
葉嫵畢竟久浸生意場,很快就把話題帶過去,她陪著慕九爺品香檳、談國外的趣事,自然無法顧及前夫。
燈火閃耀,名流雲集,掩蓋了周京淮的落寂。
……
葉嫵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洗手的時候,周京淮靠在牆壁上吸菸。
洗手間的門,合上了。
葉嫵知道他有話說,便打開金色的水龍頭,緩慢洗手,她在鏡子裡看著周京淮,他仍是肩披西裝外套,右手不方便的樣子,左手修長手指夾著香菸。
葉嫵輕聲問:「你手怎麼了?」
周京淮低頭,看著右手臂的方向,淡然開口:「前陣子不小心出了個小車禍,輕微骨折,養養就好了。」
葉嫵沒有一點懷疑。
再見周京淮,她比自己想像的平靜,像是見一個故人,連說話也都是溫和體面的:「傾城不適應那邊的天氣,總是犯鼻炎,所以就回來了。」
葉嫵原本有些猶豫。
但父母說,在京市生活,對小傾城未來有利。
葉嫵想了想說道:「過幾天,傾城有個入學面試,到時你跟我一起參加。至於時間,我會提前發給林秘書的。」
「直接和我聯繫吧。」
周京淮不容反駁,又問她:「我的手機號還有嗎?」
葉嫵沒有說話,低頭洗手。
往事如同碭歌,在夜裡,反覆回味。
周京淮知道她想起了不開心的往事,沒再逼迫了。
他掐掉香菸,來到她的身邊一起站在流理台前,他在鏡子裡看著她白皙的臉蛋,很輕地問出今晚一直想問的話:「那個慕九爺,在追求你?」
葉嫵並未否認:「是有這個意思。」
周京淮緊盯著她的臉,不錯過她任何的表情,像是要將那一點皮肉看清楚一般。
半晌,他又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葉嫵關上水龍頭,擡眼與鏡子裡的周京淮對視,聲音很淡漠:「我的私生活,和你沒什麼關係吧?」
周京淮喉結微滾:「是,是沒什麼關係!」
葉嫵轉身離開了。
他們擦肩而過,周京淮掩在西裝下的右臂,很細微地動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做什麼,就這樣任她離開了。
他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自嘲一笑。
周京淮,你拿什麼挽回她?
你的一條手臂拼拼湊湊,就連一杯水都端不穩,你憑什麼乞求一個風華正茂的女人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承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周京淮,葉嫵的選擇那麼多,憑什麼是你!
……
入夜,一輛黑色房車,緩緩駛入鉑悅尊邸。
車停下,司機繞到後面,打開車門:「先生到家了。」
車子裡幽暗,周京淮坐在後座,整個人還沉浸在往事的傷痛裏,聞言陡然一驚,而後長腿一跨,步下車子。
才進大廳,家中傭人就迎上來,小聲道:「哄了半天不肯睡,鬧著要媽媽呢。」
周京淮扶著扶手,走至二樓。
二樓,最東邊的主臥室裏,住著爺倆。
周京淮與小瀾安。
周京淮右手不便,平時又忙碌,但他不願將小瀾安放到周宅裏養,堅持自己帶著兒子生活。
這會兒,小傢夥正生悶氣,埋在被子裡不肯出來。
周京淮進了臥室,脫掉了外套,屈膝坐在床邊手伸進被窩裡將小東西給拎出來。
小小一隻,白白淨淨。
小瀾安身子不好,住了十個月的保溫箱,才撿回一條命。
他是周京淮含在嘴裡,養大的小崽子,他的容貌像極了他的母親,每當看見小瀾安的臉蛋,周京淮便有片刻的失神。
瀾安窩在爸爸的懷裡,眼淚汪汪:「今天慕南溪問我,為什麼沒有媽媽。幾個小朋友都笑我,說我沒有媽媽。」
周京淮不禁想起葉嫵,他輕摸兒子臉蛋,親了親:「我們瀾安當然有媽媽了。」
「那我想見媽媽。」
周京淮靜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好。」
小瀾安還想追問,但是看爸爸的神情,小嘴一撇,然後就乖乖地拿了枕頭準備睡覺,周京淮要給他脫衣裳,小瀾安站在床上,努力掙下身上薄毛衣:「爸爸,瀾安自己會的。」
周京淮一呆。
小瀾安自己鑽進被子裡,然後像是小蟲子一樣挪過來,貼在周京淮的懷裡。
他想媽媽,但是他更怕爸爸難過。
每次他想要媽媽,爸爸就會露出難過的表情,媽媽是不能回來了嗎?
小瀾安實在想,他睡著的時候,還囈語了幾句。
周京淮輕摸兒子的臉,他的神色,漸漸迷茫起來。
……
清早,周夫人過來了。
這三年,周夫人過得很不好。
因為她的愚蠢,京淮付出了慘痛代價,每次看見京淮她就內疚到極點,一直到現在,硯禮都不肯搬回房間,三年來都住在書房。
周夫人替小瀾安穿好衣裳,又親自送到幼兒園,等她回來周京淮還沒有去公司,一人獨自在書房裡看文件。
周夫人藉故送茶水,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她看著兒子忍不住開口:「按理說我不該催你,但是瀾安的身體,不好再拖下去了。」
周京淮沒有開口。
周夫人又道:「你一直捨不得跟她說,那乾脆不說。同父異母也許也是可以的,醫生不是說有一半機率嗎?媽給你物色了一個不錯的,人家也都是知情的,也很喜歡小瀾安。」
清晨秋陽,細碎地灑進落地窗,落在周京淮身上。
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碎琉璃。
他終於放下手裡的筆,低聲開口:「昨晚我遇見她了,葉嫵回來了。」
周夫人喜極而泣:「那很好啊!你和她談談,我們瀾安有救了。」
周京淮卻摸出香菸盒,單手抽出一根,含在嘴唇上點著。他吸了小半根後,輕道:「安排相親吧,不是有一半的機會嗎?」
周夫人愣住了,失聲道:「京淮。」
周京淮目光低垂,望著自己那條支離破碎,縫縫補補過的手臂,自嘲一笑:「我現在這個樣子,自己看著,都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