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應淮突然就有些不敢看江檀的眼睛,他抿了抿唇角,遮住了江檀的眼睛。
他開口,聲音有點沙啞:「別說這種傻話?」
江檀沒吭聲,只是睫毛擦過他的手心,密密痒痒的。
周應淮感覺到心口的某個位置,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坍塌下一個小小的弧度。
只是他自認冷漠,於是自欺欺人,裝作毫無察覺。
鄭珩知道江檀的存在,是因為周應淮的失約。
整整一個月,鄭珩都沒見過周應淮。
鄭珩這個人好奇心重,見周應淮這麼反常,很快就察覺了不對勁,他上門去找周應淮,看見了穿著睡衣在廚房做飯的江檀。
一股燒焦的味道從廚房裡瀰漫出來,鄭珩皺著眉走過去,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就聽見周應淮的聲音,帶著些冷意:「你來幹什麼?」
「什麼叫我來幹什麼?這就是你對好朋友說話的態度嗎!」鄭珩不高興的看著周應淮,「我都好幾天沒見到你了,你這房子買了,是準備住著到死,也不叫我過來瞅瞅?」
周應淮看著鄭珩這個樣子就頭痛,皺了皺眉,淡聲:「家裡還有人,你要是沒什麼事,你先出去。」
『家裡有人』四個字,是多麼稀奇。
從周應淮嘴裡說出來,和太陽打西邊出來沒什麼區別。
鄭珩的第一反應是:「人,活的還是死的?」
他剛剛問完,臉上被火熏得髒兮兮的江檀就從廚房走了出來。
她顯然是沒想到家裡有這麼新的面孔,也沒想到周應淮會臨時提早回來,於是愣在了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周應淮。
「這是.」
「這是鄭珩,」周應淮頓了頓,「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
江檀點點頭,抬手擦擦自己髒髒的臉,「我剛剛火開得太大,把菜烤糊了,我先上去洗個臉。」
得到了周應淮的默許,小姑娘腳步極快的往樓上跑去。
鄭珩看著江檀消失的背影,嘆為觀止,「你的品味,怎麼這麼特別?喜歡髒髒包?」
周應淮面無表情的看著鄭珩,下了逐客令,「沒事你就走吧。」
「你別攔我啊,我還沒和髒髒包說話呢!這畢竟也是第一次有女的出現在你身邊,我不得看個熱鬧?」鄭珩說完,作勢掏出手機:「誒,對了!我要把孟彥西也一起叫過來!」
「她年紀小,你們這樣會嚇到她。」
周應淮的語氣還是一貫的散漫冷淡,可是話語中的偏袒若有似無,讓人無法無視。
鄭珩衝著周應淮擠眉弄眼,「喲喲喲,她年紀還小,會嚇到,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周應淮說什麼都不說,直接抬手,把鄭珩推了出去。
江檀收拾好下來的時候,鄭珩已經不在了。
小姑娘洗了一把臉,認認真真的換了衣服,還梳了頭髮,看起來白白的,香香軟軟。
什麼髒髒包,鄭珩這廝完全就是在誣陷!
周應淮眼神帶著些許的柔和,看向江檀。
江檀還在不自在的東張西望,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挪,走到了周應淮面前,她仰著臉看他,開口,聲音遲疑:「你朋友呢?」
「他家裡有急事,先走了。」周應淮頓了頓,又說:「你不用管他,他不重要。」
剛剛才被推到門口的鄭珩,此時用力打了個噴嚏。
「艹!是哪個小兔崽子在背後罵我!」鄭珩不滿的說完,又回頭看了眼明園的大門,「周應淮啊周應淮,你小子也有今天!真是稀奇!」
江檀見了鄭珩沒多久,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蘇月。
蘇月是知道江檀和周應淮在一起的,二者地位懸殊,又是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很難不讓人多想。
蘇月咬著吸管,若有所思了半晌,一本正經的看向江檀,說:「江檀,他分明就是覺得你見不得人啊!」
江檀被這話說的心口一刺,低下頭,攪著面前的冰淇淋:「是嗎?他覺得我見不得人?」
「不然還是能因為什麼?」蘇月頭頭是道的分析,「人都已經進了家門了,為什麼會突然出去啊,我覺得,周應淮根本就沒打算把你介紹給他的朋友,他就是想把你養成一隻金絲雀!」
江檀聽著,心中的巨石越來越沉,她聲音染上了哽咽:「可是.他之前也和我說,想要我在他身邊好好成長,好好進步」
「那些話不過就是用來哄你開心的!」蘇月對自己的想法十分認可,「不信的話,你可以回去試試。」
江檀問蘇月,試什麼?
蘇月說,你回去和周應淮說,你想要開店,你看看他什麼反應。
「我什麼都不會,我能開什麼店?」江檀連連擺手,「我不行的!」
「你行不行無所謂,重點是,你要知道周應淮的態度!他只是說說而已,還是真的想要扶著你往上走,江檀,有很多話沒有落到實處,就不能當真!」
蘇月說到這裡,一臉擔憂地看著江檀,「你啊,你就是太單純了,別人說什麼你都信,周應淮這種身份地位的人,心思不知道有多深,他嘴裡真真假假,你分得清嗎?」
江檀想告訴蘇月,周應淮根本就懶得騙自己。
可是蘇月的話,無疑也是一根刺,深深的扎進了江檀的心裡。
她難免胡思亂想,太年輕,又太在乎,於是很多時候都不考慮後果。
當天晚上,江檀便和周應淮說:「我想開個店。」
書房裡,男人放下鋼筆,漫不經心的抬眸看她,語調淡淡的,「什麼店?」
江檀沒有想過,她只是莫名其妙的聽從了蘇月的話,妄圖試探。
試探想要的答案是什麼,江檀自問,大概只是想要知道,周應淮對自己,有沒有一點上心。
於是江檀低下頭,聲音變得更輕:「我也不知道開什麼店,但是我想開個店。」
周應淮朝著她抬手,讓她走過來。
江檀咬著下唇,走到周應淮面前,被後者拉進懷裡。
「明天我讓趙杞幫你想想,讓他給你列幾個種類,你看看你想要開什麼。」周應淮頓了頓,摸摸江檀的頭髮,「不錯,有進步。」
江檀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周應淮答應的太乾脆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小聲問:「什麼進步?」
「知道幫自己爭取利益了,難道不算是進步嗎?」周應淮不動聲色的反問,眼中的笑意淡淡的,他說:「江檀,就應該是這樣的,你想要什麼,都應該要告訴我。」
江檀沒有自己想像中開心。
他把結果告訴了蘇月,蘇月驚訝的說:「他就這麼答應了?」
江檀點點頭,『嗯』了聲。
「那有什麼不好的?」蘇月見江檀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笑著道:「總之,周應淮是個非常不錯的金主,你跟著他,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江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半晌,選擇了緘默。
想要什麼得不到呢?
是啊,她想要的,周應淮大概率都會給她的。
可是如果如果她的野心太大了呢?
「江檀,你有什麼可不知足?」
她在心中這般想著,下意識將心裡話也說了出來。
蘇月贊同的附和,沒有察覺江檀的異樣,她說:「是挺好的,檀檀,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檀心不在焉的回了明園。
夜裡她來了月經,一個人痛的面色蒼白,找了半天,也沒有在明園找到衛生巾。
她的月經一般時候都是很準的,這段時間可能是因為心事太重,有些提前。
江檀打開手機,查了查附近的外賣,明園實在是偏僻,這個點什麼都沒有。
江檀沒辦法,咬了咬牙,給周應淮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男人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什麼事?」
江檀問周應淮,他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周應淮語調微頓,之後重複了一遍,「你有什麼事?」
江檀說:「家裡沒有衛生巾。」
說完,自己都覺得尷尬的不行。
周應淮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他再度開口,清冷溫淡:「除了這個,還要什麼?」
江檀說,布洛芬。
「知道了,我馬上回來。」
周應淮掛斷電話,看向面前的鄭珩和孟彥西,「我先走了,你們接著玩。」
那兩人正在打撞球,球局進行到一半,戛然而止。
「什麼叫你先走了!」鄭珩很不滿,「你現在真是一分鐘都坐不住是吧!周應淮,你這才剛來,你現在走是不是太不給面子!」
孟彥西笑容溫潤,桃花眼暈著淡淡的揶揄,笑著說:「應淮這是家裡有人,怎麼還坐得住。」
兩人的打趣,周應淮沒放在心上,拿起一旁的西裝,起身便離開了。
鄭珩捏著撞球杆,用肩膀碰了碰一旁的孟彥西,「看見了吧!可怕!」
「可怕什麼?」孟彥西好笑的看著鄭珩,「我真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說周應淮真是可怕啊!鐵樹開花,多嚇人!」鄭珩語調感慨,「你猜猜,這個髒髒包能在周應淮身邊待多久?」
孟彥西皺眉,無語的盯著鄭珩,「你給人家小姑娘取外號幹嘛?」
「我是看她長得可愛。」鄭珩摸摸鼻子,輕哼了聲,「你還真別說,那天雖然看起來灰撲撲的,但是挺可愛的!」
孟彥西挑眉,「是嗎,那我下次有機會也見見,髒髒包我是說那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鬼知道叫什麼名字,周應淮跟藏什麼寶藏似的,一絲風都不透出來。」
「他什麼都不肯說,是因為知道招搖對那個姑娘不好。」孟彥西說:「周家那些人,不會放過一個跟在周應淮身邊,還讓周應淮幾次三番破例的女孩子的。」
「破例?」鄭珩納罕:「什麼破例啊?」
「周應淮想給那個小姑娘開一個小生意,用的,是維熙集團的背景背書。」孟彥西說到這裡,意味深長的看著鄭珩,「所以你沒事別叫別人髒髒包了,周應淮可是真的上心。」
他上心的太早,自己沒有察覺,可是作為旁觀者的人,早就看的清清楚楚。
江檀蜷縮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聽見了腳步聲。
周應淮坐在她的面前,將衛生巾和藥放在了她枕頭邊上。
「起來,去把衛生巾換了。」
周應淮說完,摸了摸江檀額頭上的汗,「這麼疼?」
江檀說還好,不是很疼。
小姑娘撒謊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掩飾。
說不疼,可是臉都白了。
她拿著衛生巾起身,去了一旁的盥洗室。
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之後,小姑娘紅著臉走了回來。
周應淮說,「被單弄髒了,你晚上先和我去主臥睡。」
江檀說沒關係的,這樣也可以睡。
她說的很堅定,一邊說,一邊還往後退了一步。
周應淮抿了抿唇,到底還是說出了實話,他說:「我怕你晚上暈過去,你和我睡,我比較放心。」
江檀在這句話中,品味出了很多關於關心和在乎的情緒。
她的心鼓鼓漲漲的,在這個痛得要死的日子,感受到了一絲絲不能為人說道的快樂。
周應淮的房間和周應淮這個人一樣,氣質淡漠,簡單的冷色調,床頭的燈光也偏冷調。
江檀躺在床上,聽見浴室的水聲,心中難以安定,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周應淮洗完回來,便看見江檀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烏黑的頭髮披散在灰色的被單之間,難掩髮絲寂寞。
她眨眨眼,看著自己,說:「我有點困了。」
周應淮扯扯唇角,笑容平淡,「那你為什麼不睡覺?」
江檀說,不想睡,我想等你一起睡。
周應淮在江檀身側躺下,將她抱進懷中。
他的手貼在她冷冰冰的小腹上,不動聲色,「吃藥了嗎?」
「吃過了,所以現在不痛了。」江檀小心翼翼的更貼近周應淮一些,她自以為動作隱秘,其實所有的舉動,都在周應淮的眼皮子底下,清晰明顯。
周應淮只當作沒有看出來。
他聽著江檀碎碎念,江檀說:「我覺得你的房間比我的大。」
「那怎麼辦?我們換一個?」周應淮說:「那不是不行,你住的時間會比我久,以後主臥讓給你。」
江檀連忙搖頭,拒絕道:「我才不要,你這個房間太醜了,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你。」
江檀說完,氣氛有一瞬的安靜。
江檀低著頭,看著周應淮扣在自己腰間的手,她露出一抹失落的表情,「我開玩笑的,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了,喜歡這種東西,對周先生一文不值。」
周應淮想,小姑娘還是能教會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這麼說,還是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你上次說你想開店,我這些日子幫你評估了一下,我覺得留學機構不錯。」周應淮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他說:「我會讓維熙集團的律師來和你說說開留學機構要注意的地方,以後,你可以專心做這個。」
江檀什麼都不想做,她太年輕了,還是有情飲水飽的年紀,不明白什麼叫未來,不明白什麼叫謀算。
她對於周應淮口中的留學機構,一點興趣都沒有。
也許是因為夜晚的氛圍繾綣,很多平時問不出口的話,這一刻,突然就有了宣洩的出口。
她說:「周應淮,那天我看見你的朋友了。」
「嗯。」周應淮想了想,才想起江檀說的是誰,「你說鄭珩啊?你不用管他。」
「可是,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嗎?」江檀輕聲說:「你的朋友,應該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周應淮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鄭珩重要嗎?
對於周應淮而言,幾乎沒有人的位子,可以放在『重要』的位子上。
江檀口中的重要,分量太重。
「周應淮」他不說話,江檀卻還是輕輕喊他的名字,她說:「可是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所以那些你生命中的人,不管是誰,每一個,對我來說,都是重要的。
江檀在周應淮的懷中翻身,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仰著臉看他,一瞬不瞬,「你為什麼不想你的朋友見到我,是因為覺得我.見不得人嗎?」
最後幾個字,哪怕是已經在刻意的維持平靜,但還是聽得出顫抖。
周應淮看見江檀泛紅的眼睛。
她強忍著眼淚,還在執拗地看著自己,重複道:「周應淮,我見不得人嗎?」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
「難道不是嗎?」江檀細細鼻子,「就算是情人,也會帶出去見見人吧?長得漂亮的女人,不該是給你爭光嗎?」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應淮捏住了下巴。
男人的表情冷而沉,他微微斂眸,看著江檀:「江檀,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你最好也不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輕賤的話,你輕賤的不止是你,還有我。」
江檀本以為,周應淮是生氣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江檀在明園看見了鄭珩。
不僅是鄭珩,還有另一個相貌溫潤的男人,一雙桃花眼,笑容帶著溫煦。
周應淮的手扶在江檀肩膀上,「這是我的朋友,鄭珩,孟彥西,這是我的女朋友,江檀。好了,你現在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