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準備

2025-01-03 23:27:07 作者: 青柑丶普洱
  第199章 準備

  距離郡主選婿已過旬月。

  京城中的局勢早已變幻,有些變得不同尋常。

  十八皇子遇刺後一直深陷昏迷,皇帝陛下時而前來探望。

  北燕使者百里奇被三個稚子擊敗後,無顏待在金陵城中,早早便回了北燕。

  梅長蘇對著郡主淡淡一笑,道:「郡主是不是沒想到這個結局?」

  穆霓凰道:「無所謂嫁不嫁人,我只希望穆青可以儘早接過王府重任罷了。」

  突然又想起什麼,說道:「先生的這個凌虛劍陣看著像模像樣,不過三個稚子的能力還不足以擊敗百里奇勇士吧。」

  梅長蘇說道:「郡主天資聰慧,果然沒能瞞過你的眼睛。」

  「不錯,百里奇正是我江左盟的人,這也是為了萬無一失,免得讓郡主選到不合適的伴侶而已。」梅長蘇接著說道:「這也是十八皇子殿下的建議。」

  「建議?」

  「是的,郡主掌管北境十萬兵士,萬一……」

  穆霓凰拱手說道:「我明白了,告辭。」

  「郡主慢走。」

  穆霓凰在宮外走後,身後帶著面具的張揚走了出來說道:「怎麼,捨不得了?」

  梅長蘇沒有回頭,說道:「殿下,這樣對郡主這樣的軍人有些不公平吧。」

  張揚笑著說道:「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只有合不合適。她,一介女流能做到這個位置已經是位極人臣,但是北境只知穆王府不知朝廷,這樣不好。」

  「今晚,在你府上見。」

  ……

  王都西城外約十里處,有片綿延起伏的草場,一彎清清小河自側邊流淌,河岸另一邊則是一片密林。由於景色清幽,地形齊全,距離官道又近,歷來都是貴家公子們跑馬遊玩或練習騎射的地方。

  蹄音如雨,沿著河岸縱馬疾馳的兩騎一前一後,馬如龍,人似錦,華轡雕鞍,難得騎術竟也相襯,極是精湛,當先那人奔至興起,撥轉馬頭,踏入河內,水花四濺而起,沾濕了皂靴箭衣。

  「景睿!你別瘋,這是冬天,你快給我上來!」岸上人勒住馬韁,大聲叫道。

  水裡的騎士仿佛沒聽見似的,由著胯下玉驄在水裡亂踩,水深已漸及馬腹。

  「好!」岸上人也動了氣性,「你不上來是不是?那我下去,大不了凍一凍,再像以前一樣生一場病……」

  隨著這句話,岸上人毫不含糊就向下沖,他的同伴終於有了反應,撥馬過來擋住,兩騎並住斜斜上奔,越過一個小坡,蕭景睿突然猛收韁繩,跳下馬來,發力猛跑了幾步,一下子撲倒在地,將頭埋進深深的野草中。

  言豫津搖搖頭,也甩鐙下馬,走過去朝他的肚子上軟軟地踢了一腳:「喂,裝死麼?」

  地上的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烏黑的頭髮散落在兩頰,配合著野草一起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真拿你沒辦法。」言豫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順手扯下一根草叼在嘴邊,「你不是從小就最愛裝大度嗎?誰不知道蕭大公子胸懷寬闊、為人溫雅,是個難得的謙謙君子啊。這會子鬧什麼彆扭呢?人家蘇兄也沒說什麼,怎麼就把你給氣成這樣了?」


  蕭景睿猛地一翻身,臉繃得緊緊的,雙眼直直地瞪向天空。

  「曬完背,改曬肚皮了?」言豫津笑嘻嘻地趴在他身邊,拿草葉撥弄他的耳朵,「鞋襪都濕了吧?脫了一起曬曬。」

  「走開,別煩我!」蕭景睿一把打開他的手。

  言豫津頓時豎起了眉毛:「喂!伱看清楚,是我,我可不是你的出氣筒,你在其他朋友那裡受了冷遇,可不要在我這兒找補,我從來沒有給人墊窩子的習慣!」

  蕭景睿翻身坐起,氣惱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你瞪我我就怕你了?」言豫津回瞪著,一聲比一聲更高,「你就是因為覺得被冷落了才生氣的!從蘇兄對你說『景睿你別問了,不關你的事』的時候,你心裡就已經開始不舒服了,對吧?」

  「我沒有……」

  「在我面前你就別裝了,」言豫津一句話就給堵了回去,「然後出宮,他不要坐馬車,說要自己一個人慢慢走一段,有事情準備好好想想,你是看不見你當時那個表情……後來又追著要陪他,結果被拒絕了吧?那不是客套,是拒絕,是清清楚楚地表示不想讓你跟,怎麼你還不明白呢?」

  「我明白啊!」

  「明白你還賭什麼氣?當時你說那句話就跟小孩子似的,什麼『那你自己走,我去打馬球了』,你指望他怎麼回答你?難道你想聽他說『景睿你怎麼這樣,我都病了你還要丟下我去玩/』?拜託,你多大了,人家蘇兄回答的沒錯,你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用不著跟他說啊。這不過是一句實話罷了,你也不至於氣得轉身就走吧?」

  「可我們是朋友啊,」蕭景睿咬住下唇,「朋友之間相處難道不該相互關心?」

  言豫津聳了聳肩,扁著嘴道:「你還說自己明白了呢。我跟你說吧,蘇兄那麼說啊,不是為了拒絕你關心他,他是真的、的的確確想要自己一個人慢慢走回去!至於他為什麼想要自己一個人走在街上,我還沒想明白。本來還打算偷偷跟過去看呢,結果你這笨蛋轉身就走,我只好追你過來了。」

  「你的意思是說……」蕭景睿怔怔地問,「蘇兄想自己一個人走,不僅僅是要想事情,而且還有其他的目的?」

  言豫津笑了幾聲,斜眼看著好友,「景睿,你不會直到現在,都還以為蘇兄跟我們到金陵來,是為了養病的?」

  「我……」蕭景睿梗了梗,「我當然沒那麼遲鈍……他好像也沒有刻意要瞞我們,一直順其自然的讓事情這樣發展著……」

  「蘇兄到京城後捲入這一系列事件,一定不是偶然。他的所有行事,應該都有他特定的目的,可惜我們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蕭景睿兩道濃密清晰的眉向中心一攢,擠出兩道紋路來,又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想我知道……」

  「你知道?」言豫津的眼睛登時睜的大大,一下子壓在了他的身上,「那你說說看!」

  「我找謝弼打聽過了,他那時提到的『麒麟之才』,原來是琅琊閣主說的。太子和譽王爭相延攬他,根源也在這裡,」蕭景睿推了推身上那一堆重量,沒推動,也就算了,「我想,以蘇兄的能力和江左盟的勢力,他不可能是到了京城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嗯,」言豫津點著頭,「有道理,繼續。」

  「既然蘇兄早就知道太子和譽王對他有意,那麼就算他不到京城來,麻煩還是會找上門。也許到時被卷進去的,就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整個江左盟了。」


  「所以這位宗主大人為了不把麻煩引到廊州去,就自己到京城來處理了?」言豫津歪著頭笑了一笑,「也有道理,像是你這樣的人會推測出來的結果。」

  「我當然沒那麼天真了!」蕭景睿有些羞惱地敲打著懸在自己上方的頭,「可是這件事蘇兄是很被動的!太子和譽王的勢力,決非一個江湖幫派所能抗衡,再說蘇兄滿腹才學,機謀善斷,確也當得上麒麟之才的美譽。就算他到京城來是真的想要擇主而事,這也沒什麼不對,大丈夫立身在世,誰不想建功立業,博得曠世功名的?何況你我都看得出他有多在乎他的江左盟,如果他在京城成功了,江左盟就等於得到了朝廷的支持,這也算是他的一個目的吧……」

  「那你打算怎麼辦?」言豫津深深地看著他,「他是一個江湖人,卻想捲入政局紛爭以博功名,你明明是侯門子弟,卻總希望逍遙在外不涉朝政,你們明明是兩個背道而馳的人,怎麼你還這麼看重他?」

  「這是兩回事啊!我看重蘇兄是因為他這個人是值得結交的好朋友,與他將來是否進入仕途沒有關係吧?」

  「可他選擇的道路並非與天下士子一樣,」言豫津的語氣中漸漸透出一股冷洌,「景睿,蘇兄已經很明顯要參與到奪嫡之爭裡面去了,你就沒覺得有些不安嗎?」

  蕭景睿抿著嘴想了半天,輕嘆一聲,「是,我是有些擔心,萬一他所選的一方將來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言豫津立即打斷了他,「他選哪方我都無所謂,可是你呢?你不怕謝府的立場剛好與他相反嗎?」

  蕭景睿倒真的從沒想到這一層上去,呆了好半天,才吃吃道:「不會有這個問題吧,雖然謝弼是偏向譽王一點,可是我爹很中立啊……」

  「你爹不可能一直中立下去啦!」言豫津斷言道,「你爹和我爹又不一樣,我爹雖有侯位,但掛的是閒職,你爹可是武臣之首,朝廷柱石,儲位是歷代皇家最大的一件事,哪有那麼容易就能置身事外的。」

  「可是……可是……」蕭景睿細細一想,想到最壞的地方,突然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喂,喂,」言豫津趕緊拍打著他發白的面頰,「五五開的機率啦,不算低的,你也用不著這麼早就把自己嚇成這樣吧?」

  蕭景睿一把將好友掀開,面色沉重,「不行,我還是要去勸勸蘇兄,朝局這趟水太渾了,他最好還是別進來……」

  「切,你自己都說他是被動的了,就算他答應了你,太子和譽王答應麼?」言豫津拍拍手上沾的草屑,盤腿坐起來,「景睿,說實在的,事情早就不是我們的能力所能左右的了,我不過提醒你一下,將來說不準是友是敵呢,你別對他太有好感了。」

  蕭景睿全身一僵,不知是因為聽不懂對方為什麼這樣說而吃驚呢,還是因為明白他話語中的深意而震憾,呆呆地看著言豫津半天,也沒答出一句話來。

  「唉,」從來都不正經的國舅公子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兩隻手重重地搭在蕭景睿的肩上,低聲道,「你應該也明白,蘇兄是個跟我們不一樣的人,他的心到底有多深,有多硬,那裡面到底裝著什麼樣的想法,我們是根本看不透的……可是你不同,你的心太熱、太軟、太實在了,所以聽我的,拉開一點距離,大家只保持泛泛之交的關係不好嗎?他如今已不是當初你帶進京來,承諾要照顧他養病的那個蘇兄了,我敢肯定他現在腦子裡沒有半分餘暇想到你,如果你還象以前一樣**辣地把他當成好朋友的話,將來吃虧的、受傷害的人一定會是你,你明白嗎?」


  「豫津……」

  「是好朋友才跟你說這些話。從現在起,你要對自己說,蘇哲是你萍水相逢、並無深交的一個朋友,你們結伴入京,他借住你家客院,如此而已。你不要再單方面地把他當成自己的知己了,他對你來說有多知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他眼裡你不可能也同樣是他的知己。因為說句不好聽的話,蘇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人,你也好,我也罷,我們再風光無限,也是沒有資格當他的知己的。」

  蕭景睿幾乎從來沒有見過言豫津如此嚴肅正經地跟他說話,不禁被震住了,低頭思忖了半晌,想來想去他的話都沒有錯,可人與人之間相互的微妙感覺,又豈是這三言兩語能掰得清,分得明的?

  「好啦,話說完了,你慢慢想吧。」言豫津一躍而起,拖著蕭景睿的手臂將他也拉了起來,又露出沒心沒肺的笑,「現在陪我去妙音坊聽曲子,好久沒去過了,宮羽姑娘一定很想我,聽說還有十三先生新調的曲牌,晚上我們再乘畫舫去游湖看燈,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蕭景睿白了他一眼,「你大少爺叫我陪,敢不陪嗎?」

  「哈哈,這才識相。看你濕漉漉的也不怕冷,快走,到了妙音坊就有衣裳換了……」

  「豫津……」

  「嗯?」

  「我還是回去換衣服好了……」

  「拜託,你家靠城中,妙音坊在西門,哪兒近你分不出來嗎?」

  蕭景睿的視線在地上逡巡了一陣兒,低聲道:「我還是想先回去看看……不知蘇兄一個人走……到家沒有……」

  言豫津垮著雙肩,表情極度的無奈。

  「當時我轉身就走,你看見他的反應是什麼樣?」

  「根本就沒什麼反應。」言豫津板著臉道,「他那時是真的在想事情,壓根兒沒注意到你生氣了,還是邁著他原來的步子,慢慢地一步步也就走遠了。」

  「你也知道他喝了那杯酒後便有發病的症兆,走得慢,就是因為不舒服。即使只是像你說的是一般朋友,那也應該注意一下的,要是他走到一半暈倒了怎麼辦?這京城畢竟不是江左,飛流也沒跟著他,人生地不熟……」

  「好了,好了,」言豫津舉起雙手認輸,「說的好象我真的就沒心肝似的。依你,先沿路找找他,要真暈哪兒被我們撿著了,就先送回去再聽曲兒,你是這意思不?」

  「怎麼不管什麼話被你一說,聽起來都出奇的彆扭啊?」

  「是我的話彆扭還是你這人彆扭?」言豫津哼了一聲,「江左盟宗主是什麼樣的人?既然他到金陵來的目的不是養病,那他就決不可能真的只帶一個飛流來。別的我不知道,單說那四個護送我入京的江湖高手,現在就還在城裡住著沒走呢。」

  「只是看看嘛,我是怕萬一……」

  「都說依你了,還羅嗦什麼?」言豫津轉身將兩個人的坐騎牽過來,把蕭景睿的馬韁扔給他,自己攀住馬鞍,左腳伸進踩鐙里,右腳剛剛發力一蹬,突然「哎喲」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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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蕭景睿轉過頭來。

  「踩著塊石頭,差點滑了。」言豫津收回左腳,撥了撥那塊碎石,順腳踢飛。

  石頭的落點是草場的一塊凹窪處,由於草生茂密,落石本身沒有擊打出多大的聲響來,反而是草間那悉悉索索的聲音更清楚一些。


  「什麼人在那兒偷聽?」言豫津雙眉一挑,高聲喝道。

  「我先來你們後到,何談偷聽?」一個聲音平靜地響了起來,「我已經盡力不打擾你們了,但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總得允許我躲一躲吧?」

  隨著這清越的語聲,兩個貴公子的眼前緩緩站起了一個人。他身著一襲簡單的藕色絲織長衫,體形高挑修長,一頭長髮半束半披,雙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年輕俊美的面龐,額際卻有一縷白髮在烏絲之間若隱若現,令他平添了幾分陰柔的氣質。

  看清楚面前出現的人之後,言豫津與蕭景睿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後退了一步,湊在一起小聲商量了起來:「到底是誰?」

  「我看是哥哥……」

  「萬一是姐姐呢?」

  「姐姐才走多久啊?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得查好一陣子嗎……」

  「說的也是,那麼遠的……」

  來人笑微微地看著他倆,笑微微地輕聲道:「小津,我現在遠遠地站著,由著你們商量,一點兒都沒有想撲上來的意思,應該已經表明我是誰了吧?」

  言豫津眨眨眼睛,再次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一番,終於放下心來,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歡歡喜喜地沖了過去,一把摟住來人的脖子叫道:「夏秋哥哥,你回來了!東海好不好玩?」

  來人唇邊勾起一個邪邪的笑,慢慢地收起雙臂,將言豫津圈進了懷裡。

  蕭景睿覺得一陣寒慄從頭到腳掃過,背上的寒毛根根乍起,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大叫一聲:「豫津快跑,那個是夏冬姐姐!」

  可惜這個警告來的太遲了一些,言豫津全身一僵,再要掙扎時,兩條手臂已經被反絞起來,被夏冬用一隻手扣在腰後,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另一隻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抬起來,落到自己臉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景睿……」言豫津顫聲道,「你個沒義氣的,還不快來救我……」

  「救你?」夏冬的視線掃過來,柔聲問道,「小睿,你要過來救他嗎?」

  蕭景睿的頭頓時搖得象個撥浪鼓似的。

  「小津,你問我東海好不好玩是吧?可惜我不知道,因為我根本就沒去過,」夏冬的手指突然發力,在言豫津的臉蛋上狠狠擰了一下,一團紅紅的指印暈開,蕭景睿看著都覺得牙根兒一陣發疼,「你知不知道我去哪裡了?是濱州啊,那裡真是個又窮又荒的地方,要調查的事情也麻煩,花了我好大的力氣才查清楚……這麼頭疼的差事是誰給我招來的呢,我想想看……

  「救命啊——」言豫津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毫不誇張地慘叫起來,「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皇上會派您去……」

  「你叫救命有用嗎?」夏冬陰冷一笑,「夏秋去了東海,夏春到青江州接他媳婦去了,我看誰能來救你。你這個不聽話的小子,出去玩還給我惹事回來,嫌你夏冬姐姐太清閒是不是?如果我真的沒別的事情做,還可以調教你們啊,是不是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忘了以前的疼了?」

  聽到調教二字,兩個貴公子同時有些腳軟。

  據說有一個關於馴犬的理論,說是無論多麼性烈多麼兇猛的犬類,之所以從來不敢反抗主人,就是因為當它還很幼小的時候,每次反抗主人都會被木棒狠打一頓,因為太小,所以從來就沒有斗贏過,打的日子長了,它的腦子裡便會形成一個定勢,認為這個人是絕對無法反抗的,即使將來長大了,力氣和尖牙都遠非昔日可比,可一見到曾調教過它的主人,還是會立刻變得溫順無比。


  蕭景睿和言豫津便是當年那一群幼犬中的兩隻,而夏冬,自然就是馴犬人。

  大梁國歷代皇帝身邊都有一個直屬的監察機構——懸鏡司。成員被稱為懸鏡使,以師徒相傳的形式代代延續,對君主有極高的忠誠度,向來只奉皇帝詔命行事,調查最重要最隱秘的事件。上代懸鏡司首領夏江共收了三個徒弟,夏秋夏冬是對雙胞兄妹,夏春則與他們並無血緣關係。三人性格迥異,但卻與歷代暗影成員一樣,彼此間感情極是深厚。本來懸鏡使的職責里並不包含「馴犬」這一項,可沒想到十七年前的一天,皇帝陛下突發奇想,覺得世家子弟嬌生慣養,多不成器,不是朝廷之福,故而在宮城內辟出一個角落,命名為樹人院,京都三品以上官員家五至十一歲的男孩子,統統送進樹人院裡,由懸鏡使進行筋骨磨練。夏春夏秋為人還算溫和,雖然督導嚴格,但起碼會考慮這群小寶貝們的承受能力,唯有時年二十歲的夏冬,剛剛出師,一腔報效皇家的熱血,簡直是把她師父訓練她的一套直接拿來訓練這些嬌嫩嫩的幼犬們,每天都能聽到樹人院一片嗷嗷慘叫之聲。可憐言豫津當時剛滿五歲,粉妝玉琢如珠如寶,本來是一株驕傲張揚的小幼苗,沒幾天就被調教成一見到夏冬姐姐便會自動如霜打過一般蔫蔫地捲起所有的葉片兒,這病根兒直到現在還一點都沒見好。

  「夏……夏冬姐姐……」蕭景睿因為受折磨的時間較短,故而症狀比言豫津略微輕些,壯著膽子道,「豫津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們在路上碰見那對告狀的人,總不能不管啊……」

  夏冬哼了一聲,扭著言豫津手腕的力度並沒有減輕,反而將臉更逼近了一些。其實單就容貌而言,夏冬雖然生來的雌雄莫辨,卻也稱得上非常俊美,因為精修內功的關係,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可對於腦海中全是慘痛記憶的的言豫津而言,這張美麗的臉卻無異於魔鬼的面具,眼看著它一寸寸向自己逼近,這位國舅公子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幾乎忍不住要開始尖叫。

  「小津,不要說話,扶著我,慢慢走到官道上去……」細若遊絲的話語在此時鑽入耳中,靠過來的身體突顯沉重,腥甜的血氣也同時游入鼻間。言豫津心頭一沉,但他很快就穩住了自己的表情,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支撐住夏冬已有些不穩的軀體,口中仍以告饒的口氣道:「夏冬姐姐別生氣嘛,等姐姐回京交了差,想怎麼罰我就怎麼罰我好了。」說著抽出一隻手挽住了夏冬的臂彎,半側過身子,順勢甩給蕭景睿一個暗示的眼神。

  蕭景睿一怔,畢竟算是有些江湖歷練,立即也察覺出情況的異常,雖仍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和表情,但視線已快速地左右輕掃了一遍,再屏息靜氣地感應四周,果然感覺到一些淡淡的殺氣彌過。

  「你這小子,從小就是嘴甜,」夏冬展顏一笑,中性的面孔上頓時顯露出女性的嫵媚,「你以為可以施緩兵之計嗎?被我捉住就別想逃啦,跟我一起走!」

  「好好好,我什麼時候敢不聽夏冬姐姐的話呢?」言豫津嘻嘻笑著,又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你怎麼樣,能騎馬嗎?」

  夏冬笑著拍打他的頭,嘴唇輕輕地翕合:「就這樣走,只要我不倒下,他們不敢貿然出來。」

  蕭景睿這時也牽著馬靠近,眸中充滿關切之意,卻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放心,這個距離小聲一點他們聽不見,」夏冬仍是低聲道,「他們不想讓我進城,也許會孤注一擲……你們也準備著,河裡,對岸樹林裡都有人……」

  兩人暗暗提起真氣,一個仍是裝成被扭著手臂的樣子撐著夏冬前行,另一個牽著坐騎故意放慢幾步為他們斷後,三人緩緩向官道方向移動,遙遙看去,就象是嘻笑玩鬧般輕鬆,沒有半分緊張之感。


  可是夏冬越來越亂的呼吸和漸漸沉重的步伐宣告著情況的惡化,蕭景睿看著前面兩人每挪一步所留下來的血腳印,心中已知曉不妙,只能刻意讓馬蹄將沾著血跡的草葉踩倒,只求不被隱身於後的殺手們察覺。

  可惜職業殺手的敏銳總是超出尋常的,在明明沒有出現任何疏漏的情況下,小河對面的密林中突然響起一聲細細的哨笛銳音,緊接著枝葉搖動,數條淺灰人影飛掠而出。與此同時,原本平靜的河面上水柱暴起,大約近十名殺手身著銀色水靠,手執分水刺沖天而起。兩隊人交匯一處,瞬間排成扇形,朝三人直撲過來。

  未經片言隻語,惡戰頓時展開。殺手們的招數自無花哨可言,姿式也並不美妙,但卻甚是簡單有效,沖、刺、劈、砍,每個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只以奪人性命為目的。即便是經歷過江湖險斗的蕭景睿,一時之間都被那種濃烈的殺意所攝,身法變得頗為凝滯,至於只見過比武場合的言豫津,當然更加難以適應。加之兩人都無兵刃在手,空手應對數名亡命之徒的狠辣攻擊,立時便落了下風,若非對方的主要目的是在於夏冬,只怕他們早就掛了紅彩。

  比較起來,身為懸鏡使的夏冬自然要更為老道一些,她基本上足下寸步不移,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來,以簡制簡,以快制快,圍攻她的人一時竟近身不得。可惜因為身上早就有傷,時間一久,後續乏力,在接連擋開幾招迎頭猛劈之後,雙足虛軟,身子晃了幾晃,跌倒在地,雖仍能強力支撐,但不免險象環生。

  好在經過最初的攻擊之後,蕭景睿與言豫津已鎮定了下來。因為知道連懸鏡使都敢追殺的人,多半也不會顧忌自己二人的身份,何況對方也未必知道自己二人的身份,所以一橫心之下,反而增加了專注力,動作流暢了許多。他們一個是天泉山莊的傳人,一個修習乾門心法,武功絕對算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加之面臨如此生死險境,縱然不為自己,也想為好友拼出一條生路,故而全力施為,不留半分餘力。穩住陣腳後,兩人又肩並肩一起護擋在夏冬的前面,攻守配合,雖難免掛些刀口在身,但卻漸漸扳回了場面,最後竟成功地奪到了兩柄水刺在手。

  天泉山莊的劍法在江湖上威名之盛,幾可與華山爭鋒,蕭景睿以刺為劍,雖不算太應手,但威力已然大增,再加上言豫津身法眩目,夏冬出招奇詭,眨眼之間頹勢已改,雙方竟鬥了個旗鼓相當。

  殺手們畢竟行的是暗黑之事,至高境界便是一擊即中,陷入纏鬥當然大是不妙,何況此地畢竟已是京郊,時間越久,被路人撞見的可能性就越大。於是密林叢中哨音又起,又急又短,三人明顯感到攻勢重點轉移,開始主要進攻蕭言二人。夏冬趁機喘息,撫胸後退了幾步,離開戰團,調息止血。

  雖然壓力增加,又少了夏冬隨時出手補漏,但蕭景睿和言豫津之間的配合已漸入佳境,信心也愈戰愈強,水刺寒光閃處,已有幾名殺手踉蹌後退,只不過對方人多,隨即又有人遞補而上。

  此時哨聲再改,尾音急轉而下,五名銀衣人和身撲上,竟是自殺式的打法。同時密林中的指揮者親自現身,足點水波,橫掠過窄窄的河面,身法極快,一剎那便出現在格殺的現場,率領其他所有殺手,包括受傷倒地的人在內,全部迂迴包抄,從蕭言二人的左右兩側繞過,直奔夏冬而去。

  「姐姐小心!」言豫津高聲急叫,與蕭景睿飛快地後退,力圖搶先趕到夏冬身邊去。無奈被人近身捨命攻擊,哪有那麼容易就甩掉,眼睜睜地看著幾條灰影越過自己,寒鋒如冰,毫不留情地抹向夏冬的身體。

  「夏冬姐姐……」在二人憂急的叫聲中,原本早已力竭癱軟的夏冬突然仰起頭來,眸中寒芒乍閃,身形如旋風般捲起,如同卷出了收吸人命的旋渦般,青幽光亮伴隨著血花飛濺,最先趕到的幾條人影已倒飛了出去。


  這突來的巨變不僅驚呆了兩個貴公子,連殺手們都有一瞬的呆滯。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夏冬凌厲的身法沒有絲毫的停歇,仿若利劍出鞘,一招封喉,電光石火之間手掌便印上了殺手群中一人的胸膛,並順勢而上,利落地卸掉他的下巴,將他的身體摔翻在地,踩在腳下。

  殺手們此時已然亂了陣腳,眼見著刺殺的目的根本無法完成,紛紛後退,越過小河縮回到密林之中。蕭言二人無心窮追,只趕至河邊便停住了,回頭一齊瞪向夏冬。

  俊美的女懸鏡使仰天大笑了三聲,用足尖點了點腳下的俘虜,散於雙肩上的長髮隨風飄灑,眼波流轉,意態張揚,聲音也十分的清朗:「多謝你們出現在這裡幫忙,要不我還生擒不住這個縮頭縮尾的領頭人呢……這人武功不怎麼樣,但輕功卻實在不錯,一路上總是不近我身,還真是不太好抓……哈哈哈……」

  遠處的張揚看著夏冬拿下了領頭的,對著身後站著曹正淳說道:「夏冬的功力這幾年又精進了。」

  曹正淳說道:「懸鏡司的功法還是有些獨到之處的。」

  張揚說道:「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有些多,你受累了。」

  「為殿下赴湯蹈火。」

  「過兩天讓太醫過來吧,我也該醒過來了。」

  「是。」

  「走吧,回去躺著,一會兒陛下就要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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