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栩說得沒錯,長公主對吉寧的用心良苦,果然是別有居心的。
可我實在是太過愚鈍了,一直到過了元宵節,長公主那指婚的意圖眾目昭彰,才恍然明白。
時光匆匆流轉,剎那間已是知元七年。
元宵節快到了,可嬤嬤的腿卻依舊瘸得厲害,醫官說是因有風濕舊疾在先,又挨了那幾十大板子,廢了就是廢了,是絕不可能恢復如初了。
我不信,吉寧也不信,她說這麼好的嬤嬤,上蒼怎麼能如此對待呢?
吉寧還讓她那遠房叔伯舅舅去太醫令找了幾個擅針灸推拿的人來,但那些人逐一看過,也都搖頭表示已無力回天。
我心中既難過又愧疚,想我那日如果不任性地私自出門找貓兒,嬤嬤又怎會廢了腿?
可嬤嬤卻笑著安慰我,說娘娘別再為老奴折騰了,老奴能回來陪著娘娘就已經很知足了。
吉寧也嘆了口氣,撫著「小栩栩」安慰我道,莫擔心啦,待明日元宵節,我們就去上林苑裡看天燈祈福,祈上蒼垂簾,晉嬤嬤雙腿能快快健步如飛,嫂嫂和哥哥能早日一人一心生一堆可可愛愛的小皇嗣,祈我也可以早日出宮找我那庸碌又帥氣的郎君。
我聽得臉紅心跳,快九歲齡的我早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是個未通男女之事的傻丫頭,去年就已從教習女官那裡知悉一二,現在聽吉寧講這些,更覺得羞的不行。
且古者天子以聽天下之內治,是定要立後六宮的,需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加上皇后之位,一一算下來,未來江知栩會陸續娶一百二十一個妻妾,後宮這麼多人爭寵,我能活得安逸就已實屬不易,還奢望一人一心生一堆皇嗣,怎麼可能?
何況去年,長公主就已經有意為年滿十二歲的江之栩再添內命婦了,禮聘的消息都準備傳了,可好在江之栩自己很抗拒,他很嚴肅地告知自己的長姊說她既已定沈婕妤將會為後,何不等沈婕妤過了金釵之年與朕行了合卺禮,也好天子有後,以安後宮。
我聽得咋舌,想他先前不是說會待我以兄長之誼麼?怎麼還想著與我……
呸呸呸,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長公主還以為他對我這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甚是滿意,可我卻覺得他不過是有自己的打算罷了,他整日神神秘秘的,說不好是已經看上了哪家宮女呢。
我見江之栩時雖也覺心中小鹿亂撞,但也曾親眼所見我那思念娘親至深的爹爹娶晚娘進門時是如何迫切著洞房花燭,我還見過晚娘與爹爹的三房妾室爭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的場面。
她們當時斗得很兇,惹得我那天天只顧吃齋念佛的祖母都忍不住走出自己常年緊閉的臥房,指責晚娘到底也是大家閨秀,竟未有一點主母風範和氣度。
可我祖母雖說起晚娘來振振有詞,她當年不也是被祖父招進家門的鶯鶯燕燕氣到日日禮佛麼?
這普天下之下的臣子尚如此喜新厭舊、朝三暮四,何況為了江山必須立後六宮天子呢?
只是我沒得選,我進宮的宿命似乎是註定的。
這一刻我甚至覺得吉寧那沒出息的願望反而是偉大的,她如果可以自己選到那一人一心白首不相離的夫君,庸碌清貧又何妨呢?
何況若長得帥氣一些,看一輩子也不生厭。
可憐我自己才剛滿九歲,就已對帝後之愛不抱什麼美好的期待了。
甚至覺得,都還不如期待元宵節呢。
進宮快四年了,這高牆朱瓦中日日乏悶無趣,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有什麼熱鬧的,或者喜樂的事情,但好在,唯元宵節不同。
這一天,無論皇家之人為權勢、為地位、為財利亦或是情感,在這皇宮中有多少隱秘而不堪的爭鬥,但至少花燈一掛,大家便暫時的一笑泯恩仇,其樂融融互道祝福。
這一天,宮牆之外的黎明百姓張燈結彩,挑燈巡遊、賞花燈、看百戲、猜字謎、對詩詞、放河燈、祈福……
漫天飛舞著夜光風箏,似焰火齊放,其樂融融。
而宮牆之內的上林苑中,亦會擺家宴、鬧火龍、掛花燈、猜字謎、對詩詞,放風箏……
未央宮還會在子時將萬千天燈點燃,似普天星辰般閃爍,供大家許願祈福,與民同樂。
我依稀記得,到了那一刻,江之栩會抬起稜角分明的側臉,會放下天子的威嚴和故意為之的老成持重,嘴角笑的彎彎笑的甜甜,開心的仿若一個真正的少年。
而仙子般漂亮的長公主也會放下對權勢的執念和欲望,眼眸燦若星星,溫暖得似一個真正的長姊。
我和吉寧也會變回無憂無慮的孩童,歡笑放鬆、肆意玩鬧著,再沒有那麼多憂愁和煩惱,有時候還會調皮地跑去找難得展露笑顏的兩位太妃討些點心吃。
然後,許一個渺小又不難實現的小願望。
而身後的宮女、嬤嬤、小吏、侍從們也都會逐一丟掉整日謹小慎微的恐慌和拘謹,眼神也不再呆呆的,他們亦會笑得燦爛,祈禱年年順遂,祈禱平安無事、祈禱家人健康,或只是單純地想一個平凡而溫暖的美夢。
今年,大概亦是如此吧。
於是元宵節前一晚,我便只顧著盼星星盼月亮的兀自興奮,整晚都在琢磨今年的花燈會不會比往年好看,今年的我會不會變更聰明猜的出那些字謎,今年的家宴會做些什麼菜式呢?今年的自己又該許什麼願望才好呢?
想著想著,便忘了時間,忘了晨起的未盡的事宜,直至寅時才沉沉入睡。
但好在茚耳和玲瓏絕不會忘,還未到卯時,她倆便將我從夢境又拉回到現實之中。
按照皇宮律令,我這唯一的後宮,一到元宵節,就要早早地陪江知栩去給兩位太妃、長公主請安,然後陪她們吃上一碗元宵,再去宮中的寺院為大遼祈福。
她倆雖大事小情的都會跑去長樂宮打小報告,但在盡奴婢之宜上,確實兢兢業業無可指摘,我的諸事都會牢牢記在心中,及時提醒。
我哈欠連天地聽她倆的喋喋不休的囑咐請安規矩和要注意之事,迷迷糊糊的,竟連江之栩已站在身後都未覺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