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人人都要守歲，只有禾禾熬不住，十二點沒到就枕在媽媽的大腿上睡著了。
其他人要不看春晚，要不跑出去欣賞不遠處燃放的煙花，誰也沒有睡意。
第二天大年初一，陸文明和肖碧秋還睡著，就給禾禾爬到床上來鬧醒了。
看看鐘，已快到中午，二人急忙起來，帶著禾禾離開陸文明單住的宿舍，去招待所給爸媽拜年。
喀什與上海不一樣，過年時處處洋溢著節日氣氛，老人孩子都很喜歡這裡。
陸飛夫婦年紀大，瞌睡少，就算昨晚喝了不少酒，十點多鐘也起來了，等兒子到，就高高興興要出門遊玩。
陸翔依然不喜歡參合進別人的談話，但明顯興致很高，聽說要出去玩，不僅不抗拒，還開始自己整理圍巾和帽子。
壞小子陸衡在一旁看著爸爸，捂嘴偷偷樂呵，趴到他耳邊說：「爸，外面可冷了，要不我陪你在招待所呆著？這兒多暖和。」
「哼！」陸翔竟然用一雙微紅的眼珠瞪兒子，看樣子很兇很生氣。
陸飛一巴掌拍走陸衡，「行了行了，別跟你爸沒大沒小的，不管走哪兒都是一家人，我們怎麼能單獨把你爸留在房間裡呢？」
陸文明見狀大為感嘆：「爸，要不你和媽住下就別走了，專門幫我看著這小子，也讓他今後多長長心。」
陸衡又成了被教訓的對象，哪裡甘心？和陸文明「開戰」，兄弟倆嘻嘻哈哈鬧成一團。這下可樂壞了禾禾，加入進來，倆大孩加一小孩追著打來打去。
陸飛笑著要去與林秀一起整理出行用的包包，可還沒轉身，就覺得手心一熱，是陸翔牽住了他。
「翔子，怎麼了？是有哪兒不舒服嗎？」
陸翔本來就可怕的臉，此時沒了一絲笑容，眼睛也比以往更紅了，看樣子像是在蘊蓄眼淚，所以陸飛嚇得不輕，以為弟弟身體出了狀況。
誰知陸翔用力拉著他的手，從幾乎扯不開的兩瓣嘴唇間擠出幾個字：「大哥，謝，謝謝你。」
「什麼？」陸飛一怔，旁邊的林秀也陡然停下往包里裝東西的手，扭頭望著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陸飛才回過神，明白了陸翔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鼻子也有些發酸了。
他和妻子共同照顧傷殘的弟弟，從來就沒想過應不應該，似乎這一切都是他命中注定要承擔的責任，不存在類似「應不應該」的問題。
林秀和丈夫一樣，沒嫌棄過陸翔，更沒打算要放棄他，遇上陸翔鬧脾氣生事端，唯一的做法就是靜下心，想辦法解決。
二十年如一日這樣過來，他們都沒指望從陸翔嘴裡聽到什麼暖心的話，只要他能好好活著，就是對他們辛苦付出最好的報答。
可是今天，陸翔說，謝謝？
陸飛使勁揉了揉鼻子，把差點漫出眼眶的眼淚忍了回去：「啥呀，說什麼謝？哥和嫂子不照顧你，誰來照顧你呀？別想這些了，下輩子咱還做兄弟呢。」
陸翔如冰一樣堅硬的表情，此時如冰一樣漸漸融化，兩行濁淚順鼻翼滾落而下，他痴痴地說：「下輩子，我們，還做兄弟，我，照顧你。」
*
陸文明帶著一家人興致勃勃地到喀什古城遊玩，林秀和肖碧秋簡直覺得像進了天堂。
她們買了不少精美的手工藝品，羊毛披肩花色之多都不知該怎麼挑了，最後索性一人買了好幾條，回上海了冬天也還沒結束，正好可以換著披。
古城裡隨處可見約「旅拍」業務的攝影店，陸衡這方面比較精通，幫大家找到最合心意的一家店，店家熱情洋溢地幫他們換上維吾爾族服飾，又扛著單眼相機，拿著打光工具，為他們跟拍兩個多小時，留下了一幅又一幅珍貴的全家福照片。
夜幕降臨，街巷裡鞭炮聲聲，夜空中煙花綻放，但再亮的光輝也掩不住一輪皎潔的明月。
禾禾由陸飛夫婦帶去玩，陸文明牽著肖碧秋的手，兩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漫步。
緊貼著陸文明，肖碧秋快樂地說：「咱倆像這樣一起逛街，感覺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嗯？」陸文明卻是一凜，偏頭看著妻子，心中充滿了愧疚。
是啊，這些年他因為忙於工作，虧欠妻子、虧欠兒子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已不知該怎麼償還才能還清。
更令他難過的是，一筆筆債未來不僅要繼續欠下去，說不定還得添新債，所以他真的有權利繼續要求妻子留在身邊嗎？本來就已經是個自私的人，他不能還要一味向他人索求。
「碧秋~」
「嗯？」
兩人在街角停下腳步，陸文明握緊妻子的手，肖碧秋溫柔似水地望著他。
「我……」
「怎麼了？有什麼話，是不方便對我講的嗎？」
「不，不是，我只是怕講出來，就會……」
「講出來，就會失去我？」
「啊~」
陸文明大驚，急忙正視肖碧秋，卻沒在她臉上找到絲毫的慍色，她一直就在微笑，宛如今夜的月光般柔美。
肖碧秋說：「這麼高興的時刻，咱們就別提掃興的事好嗎？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將成為領航在喀什西部公司的總負責人，很難再丟下這裡的工作，回到上海讓一切歸零。」
一陣心酸襲來，鎖住陸文明的喉頭，他也想說點什麼，張張嘴，卻只能繼續沉默。
肖碧秋又說：「我是一個很簡單的人，這輩子追求的就是一個完整和諧的家庭，不管是在哪裡，上海也好新疆也好，有家的地方對我就有吸引力。」
正被悲傷占據心靈的陸文明，猛然一愣，不敢相信地望著肖碧秋問：「你說什麼？」
肖碧秋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我聽公公說，喀什六中是一所非常好的中學，高考升學率高達80%，是在我們上海教育援疆支持下創建的自治區民族團結示範學校。去年又擴建了新校區，預計將來要擴招更多學生。這樣好的教育環境，以後禾禾要是能進去，咱們就不用為他的前途發愁了。」
「禾禾將來，進喀什六中讀書？碧秋，難道你打算……」
見陸文明那一臉表情無比複雜，肖碧秋收起笑容，正色說道：「是啊，我的打算是讓禾禾在上海讀到小學畢業，然後帶他來新疆跟你一起定居。現在正式和你商量，你不樂意？」
「這……我怎麼會？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啊！碧秋，你這想法對我而言來得太突然，我想笑，真的想笑，可是給很多東西堵著，又笑不出來！你快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你跟禾禾真的過幾年就能來到我身邊，到那時，下班回家我就又能見到你們了，是不是？」
陸文明激動得語無倫次，想抱緊肖碧秋又不敢，生怕動作幅度過大，她就會像氣泡一樣碎掉……
肖碧秋倒是淡定，在陸文明的手背上一掐。
「哎喲~」陸文明疼得叫喚，但心裡是說不出的甜蜜。
知道疼，就意味不是做夢，沒有做夢，妻子說的話就全是真的，他們一家三口，今後再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