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工自然是去了單位上班,楊主任不在家,自然就是在附近的村民家裡。
江一龍和謝翠娥在村子裡面尋她,有人認出了他們,「你們是找楊主任吧?她在下家院子李成棟家裡!」
李成棟家的坪里。
李成棟的婆娘抱著肚子,警惕的盯著楊主任。她的婆婆拎著菜刀擋在她的身前。李成棟則垂著頭,默默的蹲在旁邊抽菸。
楊主任苦口婆心地勸,「你家已經生了一個女了,還生什麼呀?現在日子剛剛好過,多生一個就多一份負擔。你看你屋妹子多可愛,專心致志的把她養大,幾多好?」
李婆婆拎著菜刀,滿臉鐵青,油鹽不進,「楊主任,我看你是婦女主任才好生跟你講話。生好多、生幾個,那是我家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管穿,二不要你管吃,你管我生幾個啊?聽到過管天管地的,還從沒聽說過管女人肚子的。」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政策,國家計劃生育也是為了大家好。想想以前每家每戶生個七八個十來個,飯都吃不飽,崽生出來跟著挨餓,不作孽啊?我記得嬸娘你們家也夭折了一個吧?難道你也忍心自己孫子孫女也過那種苦日子?」
家婆板著臉,手裡的菜刀狠狠往地上一剁,「那是她們的命!」
「命運都是可以改變的!一份口糧養一個崽容易,還是養兩個崽容易?兩個崽都餓肚子,還不如給一個崽吃飽。何況現在養崽不是多雙筷子的事了。你看看人家城裡孩子都在讀書,你未必不想自己孫女讀高中,上大學啊?要是屋裡出個大學生幾多光榮!」
李成棟吐了口煙說:「楊主任你莫講了,道理我們都懂,政策呢,我們也擁護。但是你國家再搞計劃生育,也不能讓我李成棟絕了後啦?我以後靠哪個養老哦?」
楊主任說:「只生一個好,政府來養老。先不講你有妞妞這個妹子,將來妹子不比伢子差嘞,就是說萬一她將來不管你,國家也會管你!」
一個六七歲的女孩站在門檻旁,垂著頭,手指攪著衣擺,不知所措。
李成棟擺擺手,「國家要管八萬萬人,還管得了我呀?妹子是要嫁出去的,遲早是別個屋裡的人。我要是沒個伢子,活著被人戳脊梁骨,死了清明節連個香火都沒人燒。」
楊主任口水都說幹了,「你這個伢子怎麼說不聽呢?現在改革開放新時代,要轉變觀念,別總是老封建、老思想。」
「楊主任,我保證只要這一胎是個伢子,我立馬讓我婆娘結紮,再也不生了。」
「萬一不是呢?」
李婆婆說:「我已經找醫生看過了,這一胎絕對是個伢子。」
楊主任嘆了口氣,「好話歹話我都講盡了,你們要是不聽,上面計生委超生辦派人來抓,別講我沒提醒你們。現在自己處理了好得多,免得到時候月份大了被強制抓去引產,何必呢?上個月張家屋裡那個你不曉得?」
李成棟婆娘急了,雙膝一軟,跪在楊主任面前,「楊主任,求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哎喲,你莫這樣!快起來!」楊主任連忙把她扶起來。「也不是我要為難你們,我也是按政策走。」
李成棟婆娘說:「只要你這回當沒看見,我就出去躲,絕對不讓你為難。」
李婆婆也說:「是的嘛,孫家屋裡媳婦出去躲了大半年,抱回個大胖小子。」
楊主任氣道:「你只看見他抱回個大胖小子,你沒看他罰款罰得一屋精光的?」
李成棟一把將菸頭摔到地上,「罰款就罰款,就算是出去打流、要飯我都要把這個崽生下來。」
「你們真的是……」楊主任氣得跺腳,捂著胸口連喘粗氣。
江應龍和謝翠娥剛好這時聞聲趕到。
謝翠娥連忙過去,安撫楊主任,「哎喲,有話好好講!都是自己人,不要動刀動槍的嘛。」
楊主任眼睛一亮,驚喜地問:「誒?你們怎麼來了?」
「楊主任,好久不見了,來看看你和許工。」
謝翠娥和江一龍的到來,解了李成棟一家的圍。
傍晚,江一龍和謝翠娥回家的時候,正好路過李家。李家門窗緊閉,漆黑一片,一看就沒人在家。
楊主任事後知道了嘆了口氣,這一家人連夜外出,是做「超生游擊隊」去了。
謝翠娥把江一龍買的酒和時髦點心放在楊主任家桌上,楊主任喜得眉開眼笑,連說:「哎呀,你們來就來,破費幹什麼!我這個人有口酒就開心了,你們還專門帶什麼點心啊!」
下午,許工下班回家,江一龍二人再次對楊主任和許工表達了感激之情,又把漁業廠目前的情況講出來,誠心找他們請教。
楊主任聽說劉貴美介紹了她的妹夫趙亮管理倉庫,「現在是沒有更好的人選,有個人管著也要的,等有了更好的人再說。」
謝翠娥笑了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江一龍又向楊主任打聽洞庭湖養魚的事情。
楊主任笑著說:「這你就問錯人了,養只雞,養只鴨,我到還里手,養魚這個事情,我是一竅不通。」
許工卻建議,「你們要養魚,還不如養些別的。現在經濟蓬勃發展,人們對物質生活已經有了更高的追求。上個月我一個同事的女兒結婚,他特意挑選了一串溜圓的珍珠項鍊送給她。他講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女孩子都重打扮,就喜歡各種金銀耳環,珍珠項鍊。以前的珍珠大多是海洋產的海水珍珠,現在有些地方可以養殖珍珠貝,生產淡水珍珠。淡水珍珠雖然比海水珍珠個頭小了點,但價格便宜得多,很受大家的歡迎。」
楊主任受到了點撥,想起了曾經聽說過的往事,「我記得早兩年聽說過隔壁縣有人在洞庭湖邊養個什麼蚌殼,就是產珍珠的。」
許工又繼續說:「論價值,珍珠的價值比臘魚貴得多,一顆珍珠總抵得過一條臘魚吧?一個珍珠貝可以一次產好幾顆珍珠。不僅可以做首飾,還可以磨珍珠粉。現在有些富太太就喜歡用珍珠粉敷面,甚至口服養生。總之,養得好的話比臘魚賺得大。」
謝翠娥和江一龍對望一眼,頓時精神抖擻,沒想到今天來還得到了這麼好的消息。
他們做臘魚只是初級農產品,賣一條是一條,雖然也掙錢,但能掙多少是看得見的。要是養珍珠貝,到時候也發展產業,什麼珍珠項鍊耳環等一條龍,那這個前景……他們使勁想,都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
楊主任笑著給他們發熱的頭腦降降溫,「你們別被許工一誘惑,就毛手毛腳地搞了。養殖珍珠貝的技術,我們都不清楚,投入估計也不小,你們最好先打聽下哪裡有人養,去了解一下看可不可行。」
楊主任又提醒道:「就算要搞養殖,你們是打算自己養,還是三兄弟一起養?漁業廠好不容易走上正軌,穩定掙錢了,他們會不會同意開展新項目?」
這個問題江一龍和謝翠娥在回家的路上商量好了。他們決定先去楊主任說的那個珍珠養殖場打聽打聽情況,要是能搞他們再和大哥二哥商量,要是不行,那也就沒有商量的必要了。
深秋初冬的太陽耀眼而柔和。
趙亮不知從哪裡搞了張竹躺椅,閉著眼,躺在屋檐下,悠閒而愜意。
劉貴美揉了揉酸脹的腰背,沖趙亮喊:「趙亮,點數,入庫!」
「哎,姐姐,來了!」
趙亮一骨碌爬起來,笑著就去給劉貴美和郝愛妹幫忙。
熏制好的臘魚一條條裝進包裝袋裡,再碼放到倉庫里。
「一共二十三袋,四百六十條!」趙亮麻利地在帳本上記錄下這批貨物。
入庫時間、入庫時間、經手人,分毫不差。
劉貴美滿意地點點頭。她雖然看不懂字,但趙亮辦事的態度他很滿意。趙亮是她介紹的人,他做得好,自己也有面子。
趙亮把劉貴美請到了竹躺椅上,又給她端了杯溫水。
「現在漁業廠生意好,大姐何不多請兩個人,免得自己受累。」
·劉貴美喝了口茶,悠悠地道:「我也想啊,但是兩個弟妹都在做事,沒道理我當大嫂的偷懶。」
其實今年上半年生意好的時候,他們想過剖魚的事情都請人來做,然而七月份漁業廠遭了難,虧了不少錢,這個事情就放下了。
趙亮又說:「大姐,要不你看喊貴娟來幫幫你的忙。她反正在家沒事。」
劉貴美一愣,「她幫忙?她上岸好幾年了,殺魚她吃得消嗎?」
趙亮笑著說:「不能殺魚,也可以幫忙做些火焙魚嘛。」
趙亮早就划算過了,殺魚才一毛錢一條,一天到晚累得要死,最多也才十幾塊錢。做火焙魚就不一樣了,只要坐在火邊慢慢焙就是了,不是什麼力氣活。
他這段時間記帳,早就算出了做火焙魚一個月能掙的錢並不比殺魚少。別個要自己出油鹽、藕煤,可能純收入會少些。但他們吃住都在漁業廠。要是做火焙魚,藕煤和油錢都不需要自己出,那就是純賺。
劉貴美沉吟片刻,說要問一下江一龍他們還要不要招人。
趙亮說:「大姐也沒必要問。你問他肯定就講不要招。上回你直接帶我過來,他們不也沒講什麼?那邊是你老弟,這邊是你老妹,都是一家人,自家親戚,看到你都要叫姐姐嫂子,這點小事,還不是你一句話說了算!」
趙亮說著又湊到劉貴美身旁,低聲說:「再說了,那邊都是我姐夫的老弟,你這邊如果有自家姊妹在旁邊,多少有個照應。」
劉貴美心念一動,覺得趙亮說得有道理。
同樣是江家的媳婦,老三的媳婦謝翠娥一副牢牢把持漁業廠大局的樣子。
老二的媳婦郝愛妹,她娘家哥哥郝大麻子,也撈了個農貿市場的生意,聽大龍說,賺得還不少。
那自己這個老大的媳婦,幫襯下自己的妹妹,又有什麼關係?
趙亮見劉貴美點了頭,立馬喜笑顏開,「那我明天就讓人帶貴娟過來。」
……
吳滿娘挎著竹籃子來交貨,趙亮把烘焙過的魚倒在簸箕上,扒拉了幾遍,一些斷頭斷尾的魚仔都被他挑了出來。
吳滿娘的臉色沉了下來,「趙亮,你這是么子意思咯?」
趙亮一邊低著頭挑揀不合格的魚,一邊說:「什麼意思哦,講了火焙魚要全頭全尾的!」
吳滿娘來了氣,「我在屋裡都挑過一趟了,條條整齊,這些是你剛剛手腳太重了,搞爛的!」
趙亮聽了這話,把手裡的魚往簸箕上一扔,「啊?怪我搞爛的?那你自己來挑!」
眼看那幾條魚被趙亮摔了個稀巴爛,吳滿娘把手裡的竹籃子往地上一摔,指著他的鼻子就罵:「姓趙的,你莫太欺負人了!上個月扣了我兩三斤魚,昨日扣我二兩,大前日扣我三兩,今日又要扣我的,真的是看我老婆子好欺負啊?!」
趙亮一副看她無理取鬧模樣,「吳滿娘,我哪裡敢欺負你?你看,我都是公事公辦。我身為倉庫管理員,大家交上來的火焙魚我都要檢查仔細,你交上來的魚不合格,我也沒辦法嘛!」
「不合格?我做了大半年,謝老闆都沒講不合格,你一來就不合格?你比老闆還大啊?」
趙亮皺了皺眉,「謝老闆是看在你一把年紀了,給你臉面,就算你做得不合格,她也不好講。現在既然請了我來了,我自然要公事公辦,絕不徇私!我這都是為了漁業廠的利益!」
「為了漁業廠?我呸!我看你以為是老闆娘的親戚,擺臭架子!」
劉貴美聽了這話,黑著臉走了過來,「吳滿娘,你莫要無理取鬧,這個工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莫做。」
劉貴美心裡一直計較當初吳滿娘來廠里搶魚的事,謝翠娥招她做火焙魚的時候,劉貴美心裡就是不同意的。只是那時候謝翠娥剛帶江家賺了錢,她認為謝翠娥懂得多,廠里也都默認是謝翠娥說了算。
現在妹夫趙亮來了,她感覺有了自己人,心裡有了表達自己想法的底氣。
「是小謝要我做的工,你憑什麼不讓我做?要開除我,也要小謝開口我才服氣!」
一旁,郝愛妹見狀,連忙吩咐板栗急匆匆去找謝翠娥,說他老師和吳奶奶吵架了。
吳奶奶就是吳滿娘,板栗的老師是趙亮。
等謝翠娥趕到漁業廠時,才發現這兩邊何止是吵架,簡直快打起來了!
「小謝,你快點來,給我評評理!」吳滿娘一肚子的委屈。
她很珍惜謝翠娥給她的賺錢機會,每一次焙魚都小心翼翼,生怕翻爛了。
焙好之後又仔仔細細挑選一次,以前在謝翠娥手上交貨的時候,謝翠娥從來沒有二話。
沒想到,自從來了趙亮,這人處處刁難。焙熟的火焙魚本就嬌嫩,經不起大手大腳的倒騰。趙亮往簸箕上一倒,再一翻一耙,至少要爛好幾條。
趙亮也覺得自己盡心盡責,理直氣壯。他雖然聽劉貴美說過這個老婆子不是個厚道人,但也沒有刻意刁難。所有的火焙魚入庫之前都要經過這麼一遭。
謝翠娥此刻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