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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唱戲

2025-01-04 02:10:31 作者: 梁惟楚
  漁船靠在東湖村的碼頭,謝翠娥剛一上岸,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

  她不由嚇了一跳。

  走到村里正好看見板栗帶著毛毛混在一群細伢子裡,圍著一個爆米花的老漢。

  老漢打開一個黑乎乎的大炮樣式的爆米花炮鍋,蒸騰的熱氣瞬間噴發出來,香甜的氣息瀰漫在東湖的黃昏。

  孩子們陶醉地猛吸了一口,眼巴巴地看著老漢把麻袋裡潔白飽滿的米花倒在一個簸箕上,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一個瘦高的妹子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端起簸箕,昂著頭,晃著腦後的馬尾,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板栗連忙擠到老漢身前,把手裡滿滿的一碗大米往老漢手邊遞,「輪到我了,輪到我了!」

  毛毛被幾個男孩子擋在人群外,嚇得一邊著急地喊:「哥哥……哥哥……」一邊把手舉得老高,小小的手心裡捏著一張毛票,那是給老漢打米花的錢。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高壓炮鍋在火炭上緩緩轉動。

  等火候到了,老漢高喊一聲「開炮啦!」

  孩子們齊齊捂住耳朵,膽子小的自覺的躲到大孩子身後。

  隨著又一聲巨響,香氣再次噴薄而出。

  「哎呀!快點給我讓開!」

  孩子群中一陣騷動,就見板栗擠了出來,撒丫子往家跑。

  江一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這個傻小子肯定是忘記了帶東西裝米花。」

  謝翠娥笑了笑,「板栗越來越有岸上伢子的味道了!」

  轉眼就是冬月。

  肖隊長難得的來了興龍漁業廠。

  自從漁業廠的圍牆被山洪衝垮引發出一系列事情以後,肖紅兵覺得對江家不住,沒臉上門。這回卻是有事相求。

  原來今年家家戶戶桔子大豐收,他們想請江家兄弟幫忙把桔子運到河對岸碼頭去賣,那裡有批發老闆在收貨。

  江一龍滿口答應。

  一船船金黃的桔子從湖面悠悠飄過,豐收的喜悅在洞庭湖上迴蕩。

  不知誰起了個調,頓時歌聲飛揚。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一句句歌聲,一聲聲感謝,江家兄弟們由衷地笑了,這是他們「興龍漁業廠」建廠一周年最好的禮物。

  「興龍漁業廠」建廠一周年,鄉親們都起鬨讓江家喊台戲慶祝慶祝。

  謝翠娥聯繫了堂叔,見他剛好在家,便把彩衣戲班子給請了過來。

  戲班子裡搭台的、唱戲的、奏樂的,個個都與謝翠娥相熟,許久未見,免不了又敘敘舊。

  堂嬸抱著小雨生做鬼臉逗樂,咿咿呀呀地哄他講話,逗得雨生哈哈大笑。

  堂叔見她過得好,滿意地點點頭,「以前就曉得你這個妹子腦殼靈泛,又不服輸,是個有出息的。」

  謝翠娥笑了笑,「是叔叔與嬸嬸教導得好,沒有叔叔和嬸嬸收留我,我現在還不曉得在哪裡打流。我心裡一直都記得兩位的好呢!」


  堂嬸笑著說:「你叔叔一直掛念你,生怕你過不慣船上的日子。聽到你又上了岸,才終於放了心。小江看起來是個會疼人的,又生了崽,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沉吟片刻,堂叔又問:「你爺爺奶奶、叔叔姑媽那邊還有聯繫嗎?」

  不等謝翠娥搭話,他又說:「聽說你奶奶今年身體不太好,和你小嬸娘也天天吵架。你看……」

  堂嬸打斷他的話,瞪了他一眼,「她細的時候受苦,那些人不要她,現在曉得她出息了,就要她看了?翠娥又不是醫生,她看一眼未必病就好了呀?」

  堂叔訕訕地笑了笑,「也不是咯,老人家年紀大了,哪個曉得哪天就閉了眼了?」

  堂嬸說:「那就閉了眼再去送終。」

  謝翠娥一句話沒講,心裡暖暖的。她曉得堂叔想成全她的孝心,畢竟她姓謝,而堂嬸理解她年少時謝家付諸在她身上的苦難。

  堂叔嘆了口氣,「我們就是這麼一講,你自己決定。」

  「我曉得!」謝翠娥笑著應了聲,既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江一龍招呼了前來看戲的客人,就急匆匆地來和堂叔堂嬸打招呼,堂叔堂嬸連連誇讚他是個好後生。江大龍、江甲龍夫婦和周秀珍又帶著孩子與堂叔堂嬸見面問好,一時間熱熱鬧鬧,歡天喜地。

  戲台子搭在供銷社前坪。就著主席台,在上面撐了幾根鐵柱子,蓋上了油布。背景是一層酒紅色絲絨布。

  唱戲的演員在後台準備,伴奏的樂隊早就坐在了舞台兩邊,大筒、嗩吶、鑼鼓、大擦、梆子等樣樣齊全。

  台下坐在第一排貴賓席位的是楊主任,肖隊長,錢福來,養珍珠的王老闆,劉衛中,周秀珍,還有江家兄弟千請萬請才來的江又信,以及樂呵呵陪江又信過來的郝久來。

  本來江一龍還給下河街的姚老闆發了請帖,可是路程太遠,姚老闆捨不得店裡的好生意,就沒來了。他還不忘在電話里催促江一龍多備點貨,現在城裡買東西都起搶。

  江一龍又托賀貴明給他的兄弟們去了信,那幾個兄弟回了話,說「江老闆的心意領了,但過年之前,正是跑江湖生意好的時候,就不來湊熱鬧了。」

  郝大麻子也去請了綜合市場的老闆,老闆是許秀英婆家的親戚,就派了許秀英做代表來表示祝賀。

  賀貴明、許秀英、梁小芳、余小蓮、郝大麻子堂客周春燕、劉貴娟幾人帶著細伢子坐在了第二排。

  劉姐、張姐、吳滿娘、楊姐等幾個在漁業廠做工的人,帶著孩子們在第三排落座。

  其他村民隨便找了位置,站的站,坐的坐,看著端端正正坐著的劉姐、張姐等人,一個個眼裡露出了羨慕。

  江家三兄弟、三妯娌是主人家,便站在外圍時不時的和客人或者戲班的人打個招呼幫點忙。

  郝大麻子也把自己當主人家看,意氣風發的和江一龍說笑逗趣。

  趙亮本想坐著好好看戲,但見郝大麻子沒去戲台下湊熱鬧,他便也在外圍站著。他自覺自己與好大麻子在江家漁業廠的身份差不多,不能丟了劉貴美的臉面。然而,江家幾人的聊天,他實在插不進去。

  鑼鼓嗩吶一聲響,一曲《得勝令》開了場。

  戲台上唱的是熱門劇目《劉海砍樵》,講的是勤勞孝順的劉海與聰明漂亮的狐仙胡秀英相識相愛的故事。


  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其中的經典對唱,更是人人都能唱上幾句。

  「我這裡將海哥好有一比呀。

  (男)胡大姐,

  (女)哎

  (男)我的妻,

  (女)啊

  (男)你把我比作什麼人羅。

  (女)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男)那我就比不上羅。

  (女)你比他還有多咯,

  (男)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囉,

  (女)劉海哥你是我的夫哇。

  (男)胡大姐你隨著我來走囉,

  (女)海哥哥你帶路往前行哪,

  (男)走囉嗬,

  (女)行囉嗬……」

  戲台上,一男一女兩個演員你來我往唱得十分起勁,熱熱鬧鬧引得眾人齊聲叫好。

  一場戲唱罷,江大龍上台了,他將個大塞給唱戲的演員,又從兜里抓起一把小紅包,就往舞台下面扔,引得全場一陣歡呼。

  看戲的小孩子見有紅包,紛紛離座,加入搶紅包的行列。

  《補鍋》《劉海戲金蟾》《打銅鑼》《天仙配》《洗菜心》等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劇目連番上陣,鄉親們聽得十分過癮,甚至有些人不自覺的跟唱起來。

  花鼓戲唱不停,紅包糖果撒不停,就連郝大麻子都沒忍住,自掏腰包封了些紅包。

  感受了一把撒錢的快樂。

  彩衣戲班從上午唱到下午,整整唱了一天,眼看天色將暮,鄉親們還意猶未盡。

  郝大麻子起鬨,「小謝也會唱歌給我們來兩首噻!」

  看戲的鄉親們齊齊鼓掌,笑著喊:「來兩首來兩首!」

  謝翠娥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上了台,「既然鄉親們想聽,那我就現丑唱兩首,感謝大家這一年來對興龍漁業廠的支持和關照。尤其是感謝楊主任、肖隊長對我們的支持;感謝錢老闆、王老闆,還有各位老闆,對漁業廠生意的照顧;感謝郝哥、賀哥、張姐,劉哥,余姐,宋姐,劉姐,吳滿娘、楊姐等盡心盡力的幫襯漁業廠成長,還有感謝各位父老鄉親們對漁業廠的包容與理解。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謝翠娥說著,深深地鞠了一躬。

  看戲的眾人紛紛鼓掌叫好,尤其是被點到名字的村民,個個與有榮焉。

  「話不多說,我給大家獻唱一首。」

  「一根那個竹竿容易(喲)彎,

  三縷喲麻紗呀扯脫難。

  猛虎喲落在呀平陽(喲)地(喲),

  蛟龍(喲)無水(呀)困沙灘。

  梭那一子郎鐺,梭那一子喲,

  不怕力小怕孤單(哪),

  眾人合夥金不換,

  眾人(那個)合夥金不換。」

  嗓音清亮,悠揚的歌聲好像百靈鳥從天際飛過。

  初冬的日頭照在謝翠娥的臉上,柔和溫暖,給她蓬鬆的波浪捲髮,鍍上了一層金光。這一刻,江一龍好像又看到了洞庭湖邊舞台上那個嬌俏爽朗的小姑娘。


  謝翠娥下了台,郝大麻子又起鬨讓江大龍兄弟上台唱漁歌。

  三兄弟霸蠻拖著郝大麻子,四個人又隨口一首《篙子一響船要開》唱得中氣十足,酣暢淋漓。

  「篙子一響船要開(呀),

  問哥一去幾時(呀)來,

  (哦)三日南風到漢口

  (哦)七日北風轉回來,

  你看我(啊)哥送包頭,

  妹送(啊)鞋。」

  ……

  歡聲笑語中,舞台落了幕,鄉親們各回各家。「興龍漁業廠」擺起了家宴。

  說是家宴,來的人也不少,滿滿當當坐了兩大桌。

  興龍漁業廠頭一回這麼熱鬧。

  郝大麻子喝醉了酒,勾著江一龍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說,「你們猜我前兩天在農貿市場看見了哪個?」

  「哪個咯?」江甲龍隨口問。

  郝大麻子,嘿嘿一笑,「陶五一和他婆娘。」

  眾人沒想到的是,陶五一真的找了個岸上堂客,但是不是娶,而是嫁,陶五一入了贅,當了上門女婿。

  聽聞女方家裡只有老娘和妹子兩個人。妹子性情潑辣,說話做事能頂一個男人,而陶五一從小沒了娘,被陶啞巴護眼珠子一樣護著長大,說好聽點是性格溫順,說不好聽呢,就是沒一點男子漢氣概,太懦弱。

  江大龍湊了過來,「陶啞巴只有這一個崽,沒想到也捨得把崽送上岸。」

  郝大麻子說:「他是受了一龍的刺激。他看到一龍討了個岸上堂客發了財,就眼紅。以為陶五一嫁到岸上也能發財。真的是異想天開!莫講那個女人怎麼樣,就陶五一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格,哪一點比得上你們三兄弟嘍?」

  郝大麻子趁著酒勁,話特別多。

  說起嫁到岸上的,另一個鐵蘭花終於懷了孕。不過,聽說家婆名堂多,看不上鐵蘭花漁家女的出生,隔三差五給她立規矩。鐵蘭花挺著大肚子每天早上還要清早起來做飯,種菜、餵豬樣樣不落。她稍微表現出一點不情願就要挨罵。

  她丈夫在她懷孕後就外出打零工,講是講賺錢養家養毛毛,實際上賺的錢全都攥在她家婆手裡,鐵蘭花一分都沒看到。

  鐵蘭花心裡不痛快,在婆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空就劃著名船回娘家,找自己娘爺訴訴苦,或者找湖上的姐妹們說說話。

  鐵蘭花的日子有女兒的人家看在眼裡。原先想把女兒嫁上岸的人現在也歇了心思。

  江一龍相熟的妹子中,張細梅嫁給了一個外地的漁民。那個年輕漁民姓楊,也來自湘西,這段姻緣還是劉衛中介紹的。

  出乎意料的是魯三姑娘和於黑皮成了婚。於黑皮的前妻前年失足落水淹死了。去年看上了魯家三妹子,死皮賴臉的哄了他大半年,又給魯跛子捕魚賣魚,送東送西,魯跛子看他在一眾年輕漁民中還算能幹,又是知根知底的,也就同意了。

  江一龍思前想後,又和大龍、甲龍兩兄弟商量了一番,還是決定養魚。

  他們找肖隊長租了靠近東湖村的一片湖面,帶著郝大麻子、劉衛中等人忙活了三四天,終於用竹竿和漁網圍出了六七畝大的一片水域。

  「只等春天放魚苗了。」江一龍滿意地說。

  「哪要什麼魚苗咯,都是現成的。」江大龍笑了笑,「以後撈到的小魚也不用放生了,都放到這裡養。」

  眾人哈哈大笑。

  說起捕魚大家都是能手,對於養魚個個都是門外漢。一切還要摸著石頭過河。

  珍珠場的王老闆聽說江一龍圍了片湖養魚,勸他順便試試養些三角帆蚌。

  江一龍正有此意,便又在近岸的地方裝了兩排網袋,從王老闆那裡引進了百來個珍珠貝練手。

  王老闆很熱心,把注意事項說了又說,講了又講,生怕江一龍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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