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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春風

2025-01-04 02:11:48 作者: 梁惟楚
  江自忠看了看羅海燕,她一頭利落的女士短髮,圓潤微胖的臉蛋,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身上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外套,繫著白色圍兜,顯得乾淨利落。

  「你就是雨生啊,你好啊!長得真好,比你爸還要帥多了!我早就聽你爸爸提起你,早就讓他帶你過來,好孩子,羅姨妹什麼準備,你想吃什麼,羅姨現在給你買!」

  羅海燕同樣意外,可她畢竟是大人,侷促之餘,擦了擦手,就要出門買東西。

  「不用了不用了!」

  江自忠連連擺手。

  江一龍乾咳一聲,對羅海燕說:「你去問一下送液化氣的,那罐氣是今天送還是明天送。」

  「噢,好!」

  等羅海燕出門。

  江一龍做賊心虛似的,鬆了口氣。

  「我本來打算等你高考完再跟你講的。」

  聞言,江自忠沒做聲。

  「你……對爸爸的這件事,有沒有什麼想法?其實爸爸也應該早和你商量……」

  江一龍面對這個快要和他一般高的兒子,心中忐忑。

  江自忠心頭有些茫然,又覺得千頭萬緒。

  眼前突如其來的發現已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父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如今人到中年,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對父親、對自己都不是壞事。

  然而,從感情上,自己能接受自己叫另一個女人為「媽」嗎?

  「喂,你說話呀……」錢超群碰了碰江自忠的手肘,小聲提醒。

  江自忠猛然清醒過來,他「啪」地起了身,抬腿就往店外走,「我要遲到了,我先去學校了。」

  「哎!等我啊!」錢超群趕緊追了過去,走到門口,不忘回頭對江一龍說:「江叔,我幫你想辦法勸勸他!」

  江一龍艱難擠出笑容:「謝謝你啊,超群!」

  回校的路上,江自忠悶悶不樂。

  「你早知道了嗎?」

  錢超群漫不經心地踢著石子,「我也是上回偶然偷聽到我爸媽聊天,好像說到了什麼。」

  說著她又急忙解釋,「可我也沒想到今天會碰到你爸在這啊!」

  「我媽說她做飯不好吃,也不會熬湯,還特意來請教了這個羅阿姨。她人不錯的!」

  江自忠望了望天,原來就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一連幾天,江自忠的學習狀態都不好。

  班主任把他喊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江自忠啊,馬上就要高考了,你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面,不要分心啊!」

  江自忠垂下了頭,「老師,我曉得。」

  「哎……你底子不差,是個好苗子,有希望考上一本。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嶺,是千軍萬馬都要過的獨木橋。老師不希望你在這種關鍵時候受其他事情的影響,一定要收心,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學習上!」

  「老師您放心,我會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的。」江自忠攥緊了拳頭。

  班主任欣慰地點點頭,「老師相信你是個懂事的,響鼓不用重錘,老師也就不多說了。」


  班主任揮了揮手,正要打發江自忠離開,又說道:「對了,你喊錢超群也來一趟。」

  江自忠頓時明白了,原來班主任以為他是受錢超群的影響。他想起班上同學打趣他和錢超群談戀愛的事情,臉頓時紅得發燙。

  他結結巴巴地給予解釋說:「老師,這……這不關錢超群的事。我這段時間精力不集中,是因為家裡的事情,和她沒關係的!」

  班主任愣了愣,輕輕鬆了口氣,又笑眯眯地說:「那你就想辦法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大人的事情就讓大人去操心,你個人現在的緊要任務是讓成績跟上來。」

  「是!」

  江自忠重重地應了聲。

  「不過,還是幫我把錢超群喊過來。」

  江自忠又緊張了。

  班主任笑著說:「她今天上午的試卷做得一塌糊塗,我要批評她。」

  「哦哦……好的,好的……」江自忠忙不迭地出去了。

  黑板上的倒計時天數,越來越小。

  終於定格在了「0」。

  高考的時間到了。

  考場外,江一龍一遍遍地說:「莫緊張,看清題目,慢慢寫。」

  錢福來和梁小芳也抓著錢超群翻來覆去地囑咐:「仔細一點,細心一點,一定要看清題目啦。莫緊張,莫怕!」

  「知道啦,老師都講過好多遍了,我看你們比我們還緊張些。」錢超群笑著說。

  送考的老師扯著嗓子喊:「大家檢查一下准考證有沒有帶,中性筆、2B鉛筆,各種文具都帶了沒?同學們答題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看清題目,一道道題目做下去,不要漏題。如果實在不會的也不要耗在那一道題目上浪費時間,先把後面的做了,有時間再返回來做不會的。」

  「檢查檢查檢查!做完試卷有時間一定要檢查,不要塗錯答題卡,不要出現基礎錯誤,儘量做到會的不丟分。不過,大家也不要太緊張,你們不會的,別個也不一定會。就把這次考試當做一次平常的練習,放鬆心態,發揮出你們最好的水平……」

  兩天時間,對於所有的高考學子和等在考場外面的家長而言,度日如年。

  當最後一科考試結束那一刻,無數的學生衝出校門。他們有的嘶聲痛哭,有的放聲歌唱,肆意燃燒著心底澎湃的激情,宣洩著三年來壓抑的青春。

  天空中,無數撕碎的試卷、練習冊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如同漫天飛舞的雪花。那是他們三年寒窗苦讀的汗水與堅持,是他們三年來不懈努力的見證。

  漫天雪白的紙雨中,錢超群伸出了手,感嘆著:「好浪漫啊!」

  「超群……」江自忠笑著喚了一聲。

  「嗯?」

  「我喜歡你……」

  「啊……」一瞬間,錢超群的腦海中好像有煙花綻放。

  「哦……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無數的學生起鬨齊聲吶喊,聲音越來越響亮。

  班主任倚靠在教室門前,望著他們的目光那麼溫柔、慈愛,眼眶裡淚光閃閃,那是輕鬆與不舍的淚水。

  三年的努力沒有白費,江自忠和錢超群都考上了長沙的大學。

  江自忠被湖南大學建築系錄取,錢超群進了湖南工商學院學財務。

  兩人談戀愛的事情沒有鄭重其事的宣揚,但是江一龍和錢福來夫婦都默認了,一切水到渠成,好像他們本來就該在一起一樣。

  江一龍也把羅海燕帶回家去見了江又信和周秀珍。

  兩位老人家都很高興自家滿崽終於不再是出入都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在羅海燕的店裡吃了餐飯,周秀珍準備了個大紅包,便算是象徵全了禮數。

  羅海燕的女兒有些沉默內向,江之恩、江之善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見她愛答不理的,也就沒勉強了。沒多久,她自己在廠子裡談了個男朋友,也嫁了出去。

  江之善去年中專畢業後,又去學了幾個月美容美髮,現在在家鬧著要江甲龍出錢給她開美容店。

  開店不是小事,江甲龍不同意,她就哭鬧「爸媽重男輕女,只管弟弟江自明,不管她。」氣得郝愛妹眼淚水直流。

  周秀珍看著幾個孫輩發愁,她想不通小時候那麼逗人愛的孩子怎麼長大了一個個都不聽話。

  江又信說:「都是上岸讀書惹的禍。一個個書沒讀進去,把心耍野了。」

  兩老口年紀大了,兒子都未必聽話,孫子孫女更加管不到了。

  ……

  一天,許久未見的郝九來和陶啞巴來找江又信。

  「你聽見別個講沒?明年子政府對漁民會有補貼。」郝九來悄聲說,「前兩天,一個漁業局的人到我崽那買魚,順口提了一句。」

  「那不可能嘍!」江又信完全不信。「政府還有補貼啊?」

  這是他幾十年都沒有聽說過的事情。

  一直以來,他們漁民和岸上的農民一樣要交稅,什麼漁業資源增殖費、船檢費、碼頭費、排污費等等五花八門的費用,一年要得四五千塊錢。

  政府補貼?想都不敢想。

  陶啞巴卻說:「怎麼不可能?我崽他們村里發了通知了,明年開始取消農業稅。他們交了幾十年的公糧都取消了,給我們漁民的這點補貼有什麼不可能?」

  江又信半信半疑,「那是講怎麼補貼?按人頭?」

  「那我也不曉得。」郝九來說。

  正式的消息很快出來了。

  從2006年開始,政府對漁民進行柴油補貼,每條柴油船可以補貼650塊錢。

  這個消息一出,漁民們個個歡欣鼓舞。船上安裝了柴油馬達的漁民立馬興奮地到漁業部門去打聽具體情況。沒安裝柴油馬達的漁民也趕緊給自家的漁船安一個。

  蚊子雖小也是肉。

  有些家裡有好幾條柴油船的一年也能補貼不少油錢。

  江家就有五條柴油船,算下來能得三千多。

  不過,江家畢竟算是七十二連家船里的大戶,江甲龍和江一龍做點小生意,他們的日子比一般的漁民已經要好很多了。

  「油補」政策也有條件。第一個,不能再擺迷魂陣,更加不能電魚、炸魚、毒魚,採取不正規的方式捕撈,若是違反規定,看到一個拆毀一個,補貼也沒了。

  第二個,擁有「捕撈證」的漁民才能享受補貼。但是洞庭湖區無證捕撈的船隻不少,這些人享受不到「油補」,意見很大。


  「陶啞巴又去漁業局鬧了。」江大龍說。

  「他還去鬧啊?他一把年紀了,我呸,他年輕的時候就不會鬧。他鬧不出名堂。」江又信抽了口煙說。

  「他還不是為了陶五一。」

  陶五一和岸上妹子結婚後,一直住在岸上,空閒的時候也會下湖打打魚。

  當年他年紀小,沒辦到捕撈證。洞庭湖上無證捕撈的不在少數,當時誰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現在證件顯得這麼要緊了。

  「陳原諒、於黑皮、劉衛中他們也找到漁業局去了。」江一龍說。

  這些人沒辦證的原因各種各樣,有的是歷史遺留原因,沒引起重視,也有的是劉衛中這種半路出家的漁民。

  「我們漁民真的是太難了。你看農村建設,又是取消農業稅,種田還享受補貼,他們的待遇給我們強多了。」江甲龍感嘆。

  「惠農政策的春風,什麼時候能吹到我們洞庭湖上來就好了。」江大龍也感嘆。

  漁民們鬧歸鬧,政策一時半會不得改變,上頭給的答覆除了「我們一定想辦法」「我們盡力為大家爭取利益」之類的話,也給不出實際的承諾。

  除了油補,漁業局又規定,從2006年到2008年,整個洞庭湖和湘江中下游都實施「春季禁漁」政策。禁漁期,政府將會給予一定的生活補助。

  不僅如此,一場針對洞庭湖造紙污染的整治行動也拉開序幕。漁民們親眼見證一座座冒著滾滾濃煙的煙囪啞火,一條條排污的水渠斷流。

  漁民們紛紛叫好。

  郝大麻子望著遠處漸漸熄滅的煙囪,吐了個煙圈,「聽說這回政府是來真的了,要把洞庭湖邊的造紙廠都關了。」

  江一龍搖了搖頭,「我看難。前幾年不也搞過一回要關廠,結果呢,檢查的人一走他們又開,還越開越多,污染越來越嚴重。你看當初柳大發開造紙廠的時候,這邊才幾家廠子?現在,怕是有兩三百家。」

  江大龍說:「都關了才好,你看洞庭湖好久沒清過了。有些廠子邊上的水篾黑,跟醬油樣的。這樣的水能養出什麼魚?」

  「講實話,這兩年政府對洞庭湖,對我們漁民還是比以前重視了。又是退田還湖,又是柴油補貼,又是關停造紙廠,前一向還看見漁政船在放魚苗子。」郝大麻子說。

  江甲龍哈哈笑,「有蠻搞笑哈,又給我們柴油補貼,又放魚苗子,這是讓我們打魚呢,還是不打魚呢?我要是一網子下去把他放的魚苗子全撈起來了,他不就白搞了啊?」

  江大龍說:「你莫亂來啦,要是真的撈了魚苗子,那就等著罰款!」

  江一龍說:「我看啊,洞庭湖是好了,我們漁民的日子也未必好過。一年總共就幾個月能打魚,現在春天氣要禁漁三個月,冬天氣又沒得魚打,我們一年能下得幾回網子?」

  「確實。」江甲龍感嘆,「魚不好打,錢不好賺呢!」

  自從不准插迷魂陣後,普通的絲網只能捕些小魚小蝦,有時候一天的收穫就只有二十來斤蝦子。

  大家相互間打趣,「我們現在哪算是漁民,是蝦民還差不多。」

  更讓他們擔心的是,雖然目前的春季禁漁政策只有三年,但是三年以後呢?誰知道會不會繼續禁漁?

  江大龍苦笑,「也沒得辦法,我們除了打魚,別的都不會。只能像牛一樣的,他們怎麼趕,我們就怎麼走。」


  郝大麻子嘆氣,「你們都講錢不好賺,我們靠水吃水的更加沒活路了。」

  江一龍問:「你那個攤子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郝大麻子皺起了眉,「我爺老倌不肯上岸,沒辦法,我只能關了攤子回船啦。」

  郝九來年紀大了,上個月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病不起。郝大麻子夫婦又要照看農貿市場的攤子,又要照顧郝九來,分身乏術。

  他想在市場邊給郝九來租間房子,但是房東一看郝九來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就不肯租,說是怕他在他們房子裡出事,晦氣。

  郝九來聽了這些話心裡氣不過,死活都不肯上岸了,說死也要死在自己的船上。

  郝大麻子沒辦法,實在想不到兩全之法,只能關了攤子,回湖打魚。

  「還是你們好,弟兄多,有什麼事也有人分擔。」郝大麻子羨慕地說。

  「哎……爺娘年紀大了,我們也老了,一轉眼就是四五十歲的人了。」江大龍感慨。

  郝大麻子問:「一龍,雨生上大學,以後肯定會留在城裡的,你不跟著去城裡早做打算,天天往湖裡跑什麼?」

  江一龍笑了笑,「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打算,我啊,就跟這洞庭湖裡的魚一樣的,離不得水,幾天不回湖裡就渾身不舒服。」

  幾人頓時哈哈大笑,「都是天生的勞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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