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看你欲造的城邦,在白骨之上
壽春城,一片愁雲慘澹。
袁術敗逃回了壽春,臉上再無一點神色光彩。
四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他已經徹底失去了翻盤的機會。
而就在袁術犯愁之際,一個更加沉重的打擊傳來。
「報——」
「稟袁公,大事不好了,合肥、合肥失守了!」
當士卒把合肥失守的消息,傳回殿上之時,滿堂皆驚。
「……這、這,這不可能!」
袁術驚得目瞪口呆,雙手一時無措,不知該放哪裡。
合肥是九江南部的重鎮,它若是失守了。
就說明袁術連放棄壽春,南逃的機會也沒有了。
「是真的,陳登登陸九江,一路勢如破竹,就在數日前,打到了合肥。」
「由於合肥守備空虛,陳登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之攻下。」
轟!
袁術如遭雷擊,合肥的兵馬是他親自抽調走的。
為的就是湊足軍馬,大戰大耳賊,可惜塗山一戰,全部葬送於淮水。
「不可能!」
袁術目眥欲裂,咬牙切齒。
「合肥兵力雖然空虛,然陳登欲上九江,須先過歷陽。」
「歷陽有孫香、孫輔一萬人馬據守。」
「他陳登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到合肥來!」
眾皆面面相覷。
良久,謀臣李業站出來,誠惶誠恐地對袁術說道:
「稟主公,據探馬回報。」
「是孫香、孫輔主動放棄歷陽,陳登才如此輕鬆地登上九江來的。」
你說什麼!?
袁術這幾日心情本就愁悶,而當聽到九江南部門戶,歷陽重鎮,居然是白給的。
當即氣得口噴鮮血。
李業低著頭,嘆道:
「孫香、孫輔未做抵抗,保全了本部部曲,過江去吳郡投孫策去了。」
唔!
袁術兩眼一黑,終於明白了過來。
感情自己所託非人,在關鍵時刻遭到了背叛。
他前腳兵敗,就是因為被人背叛。
後腳回到壽春,又遭別人背叛。
「傳令!速速遣武士拿下吳景、孫賁,立斬於市!」
「立斬於市!!」
袁術嗓子都啞了,幾乎是嘶喊出來的。
既然孫策敢背叛我,那你留在我這裡的人質,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可當命令剛一下達,又有下人來報。
「袁公,吳景、孫賁於昨夜,帶著本部部曲,潛逃出壽春了!」
袁術張大嘴巴,如遭石化。
這便是眾叛親離的感覺嗎?
但這還沒完,敗報一封接一封的傳來。
曹操攻克新蔡,紀靈兵敗被斬。
現曹兵已經打至陽泉縣,離壽春不遠了。
關羽已經攻克慎城,不日也要到壽春來了。
前無去路,後無歸路。
袁術頹然地坐倒在了地上,渾身癱軟無力。
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一年之前,他還虎步淮南,睥睨天下。
不將世間任何一位英雄放在眼裡。
可這才僅僅過了一年,他袁公路怎麼就落到了如此地步呢?
袁術此刻真的黔驢技窮了。
直到他現在,他也沒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失敗。
「明公,今日之事,為之奈何也?」
長史楊弘出聲詢問道。
他這些年跟著袁術在淮南作威作福,收刮民脂民膏。
若是袁術敗亡了,他的下場肯定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諸公。」
袁術坐在地上,沉吟良久。
終於緩緩開口,抬起眼眸,說道:
「為今之計,若得求生,只有去投袁紹了。」
什麼?
當這句話從袁術嘴裡說出來時,眾人無不一驚。
二袁爭霸,竟然要以嫡出的袁術,投靠婢女所生的袁紹而告終嗎?
這是袁術第一次低下他那高貴的頭顱。
眾人明白,當袁術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就證明他是真的已經無計可施了。
只有當他最為絕望之時,才會想著要去投袁紹。
而歷史上的袁術,也的確是在他人生中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選擇去投靠袁紹。
因為漢代,強調血親紐帶,不是說斷就可以斷的。
同時,對於袁紹而言。
從小被袁術仗著嫡出身份打壓,若能見到袁術對自己低眉順首,那簡直不要太爽。
歷史上的袁紹同意了接納袁術,還派了兵去接。
但最終因為曹操派劉備阻攔而告吹。
現在,袁術再一次來到人生中的十字路口。
這一次,他依然是選擇了向袁紹低頭。
畢竟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能力阻擋曹操、劉備任何一家諸侯了。
當即命人取來紙筆,親自提筆給袁紹寫了一封信。
信中言道:
「漢之失天下久矣,政在家門,群雄逐鹿,分裂疆宇。」
「正如周之末年七國分勢,唯強者兼之耳。」
「袁氏出身於陳,陳乃舜之後,受命當王。」
「今本初擁四州之地,民戶百萬,以強則無與比大,論德則無與比高。」
「曹操、劉備欲扶衰拯弱,安能續絕命救已滅乎?」
「天命在君,吾當奉之。」
袁術這封信的內容近乎諂媚,甚至連天命在袁紹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歷史上的袁術雖然稱帝了,但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想要稱帝。
袁紹其實也想。
因為袁氏一直認為自己出身陳地,受命於天,代漢者,當塗高也。
只不過袁紹沒有袁術那麼衝動,曾經試探過河北群臣幾次。
毫無疑問遭到了群臣的反對,袁紹最後只好作罷。
但袁術堅持了下去而已。
現在袁術主動將袁氏主人的身份讓出,袁紹肯定是會買帳的。
袁術也堅信袁紹會來救自己,這對他而言,是一件暗爽的事。
為了加快效率,袁術特意派出了五隊心腹騎兵,分五路而走。
誰能先送到袁紹處,便將信札交給他看。
傳信兵很快出發,下邳這一路,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這一路人馬,很快被趙雲巡邏的騎兵隊給截住。
眾人將他綁了,壓來見李翊。
李翊開口審問,這騎士如實交代了,又將袁術的信箋送上。
李翊看過之後,找到劉備,備言其事。
劉備微微一驚:
「袁術勢窮,竟欲投袁紹。」
「彼若果真使河北人下場,於我軍而言,非是利好。」
李翊彎唇笑道:
「不然,今戰事已定,縱然袁紹下場,也無能為也。」
「況我等乃是奉詔討賊,袁紹至多只是安置袁術,豈敢出兵干預?」
「更別提我等已將袁術信使扣下,彼要如何通知袁紹呢?」
「即便僥倖,有人能趕到河北,說明此事。」
「以袁紹優柔寡斷的性格,思量耽誤時日,派出人馬又要耽誤時日。」
「前前後後所延誤的時間,我軍早已定了淮南了。」
聽完李翊的分析,劉備乃放下心來。
一面又忍不住誇讚他道,「軍師真是何時何地,都能保持頭腦清醒。」
「接下來如何?」
「正常行軍,去往壽春便好。」
「袁術已是瓮中捉鱉,他的敗亡已與我等干係不大了。」
言外之意,對老劉而言,收下淮南才是第一要務。
至於袁術,冢中枯骨耳。
骷髏王就該為骷髏。
隨他之後飄零,他已經掀不起任何風浪,對徐州也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李翊從始至終都未將他放在眼裡,他分得清楚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
拿下淮南,才是正經大事。
所以這一路行軍,非常緩慢。
因為凡所過郡縣,俱要安撫民眾,收攏人心,為將來統治他們做好準備。
而李翊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每到一縣,便要去收集縣府的公文,律令藏書。
以便將來治淮南之所需。
大軍行過多處郡縣,沿途有不少土人簞食壺漿,夾道相迎。
劉備發出一陣感慨,嘆道:
「不想淮南民眾,如此愛戴我劉備。」
「備功德尚薄,何得百姓如此錯愛?」
李翊與劉曄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劉備當然不知道,淮南民眾如此歡迎他們,是李翊私下裡在做工作。
古往今來,輿論戰一直在戰爭中占據主導地位。
只有做到輿論先制、先敵發聲、先聲奪人,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李翊提前使人在淮南散布流言。
——「徐州有個劉使君,使君來了,淮南就太平了!」
「使君來了,青天就有了!」
由於這些年袁術在淮南肆無忌憚的壓榨老百姓,百姓們早已對之恨之入骨。
哪怕是比爛,能換來一個比袁術好的,大家都謝天謝地了。
更別說劉玄德仁義之名著於四海,淮南毗鄰徐州,大家都多少聽過劉備的大名。
而在李翊的輿論攻勢下,大家更加堅信劉備才是淮南的救世主,只有他才能帶領大家脫離苦海。
李翊特地委託劉曄來操辦此事,因為他是淮南人,又是本地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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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地頗有影響力,由他出面宣傳,效果可以翻倍。
果然,不出李翊所料。
在一通輿論宣傳過後,凡劉軍所到之處,士民皆夾道歡迎。
有不少郡縣,尚屯有士兵,然縣令連同各鄉里正,直接舉城向劉兵降了。
劉備感念淮南百姓之德,領著李翊等一眾文武大臣,親自出來慰問鄉親父老。
諸父老數人,鬚髮盡白,面色清癯,眸中無神。
劉備念其困苦,將眾人請入帳中賜座,問道:
「老丈多少年紀?」
一老者答道:
「欲近耄耋矣。」
唔!
帳中諸將無不小聲驚呼,這個年紀在古代已經不是一般的長壽了。
劉備亦覺驚嘆,握著老者的手,垂淚道:
「吾軍士驚擾鄉里,備心甚是不安。」
老者嘆道:
「身將入土,何惜年月?」
「袁公路在淮南橫徵暴斂多年,民皆怨之。」
「劉將軍興仁義之兵,弔民伐罪,塗山一戰,破袁術四十萬之眾。」
劉備聞言一驚,暗道袁術攏共才四萬人,自己緣何破了四十萬人眾?
他回頭兼顧一眼李翊,李翊沖他微微一笑。
仿佛說,老百姓說了你就只管認下便是。
劉備恍然大悟,原來這也是李翊的輿論攻勢。
古人只要一涉及到數字,基本上都是信口開河。
因為這不是資訊時代,沒辦法具體統計,只要看到人多,往高了說就對了。
既然劉備兩萬人馬出征,敢號稱二十萬人。
那打敗袁術四萬人,便對外宣稱殲滅了四十萬人。
這很合理吧?
「今劉將軍仁義之師到此,兆民可望太平矣。」
老者握著劉備的手,至真至情地說道。
劉備感慨萬分,嘆道:
「何敢當老丈所言?」
遂命人取來酒食絹帛,賜給這位老丈。
又將剩下的酒食,分發給其他老人。
旋即號令三軍:
——「如有下鄉殺人雞犬者,如殺人之罪!」
號令傳下,三軍無不震服。
淮南百姓皆感念劉備之德,稽首送別。
……
話分兩頭,
卻說袁術遣人送書去往河北,半道被劉備截住。
愁悶不已,又因此前遭遇了塗山慘敗。
更是蹉跎困頓,而袁術後宮妻妾成群,多達百人。
袁術與妻妾每日過著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日費斗金。
府庫里的銀錢吃緊,袁術便派人至壽春中,劫掠富戶百姓,搶奪糧食。
一時間,城內哭喊聲,嚎叫聲,不絕於耳。
袁術只當不見,兩耳不聞。
反正已經翻盤無望,索性直接擺爛。
在徐州大軍到來之前,好好享受這最後幾天的人生。
每日以軍士劫掠來苟延殘喘,維持吃穿用度。
壽春百姓無有活路,折骨為炊,易子而食。
底層士兵餓得只能去河裡摸河蚌吃。
不少大臣,紛紛向袁術諫言,懇請他拿出糧米來救助軍民。
甚至有激進的大臣諫言道:
「百姓可以不發糧,但底層士兵不能不發餉。」
「時日一長,軍心生變,必要惹出禍事來!」
袁術聞言大怒,連殺兩個大臣。
諸大臣,遂不敢進言。
袁術一家子,包括他後宮妻妾數百人,依舊每天過著錦衣玉食,奢侈荒淫的生活。
僅幾天時間,壽春已有大量官員和士兵逃亡出去。
袁術只做不理,揚言,「任其自去!」
依舊每日與妻妾飲酒作樂。
袁術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裡,但卻無法阻擋徐州大軍的滾滾向前。
未有兩日,劉備軍抵達壽春。
壽春乃是淮南第一堅城。
光是周長就達十餘里,占地近六千畝。
淮水橫穿其間,肥水緊鄰身後。
也難怪袁術敢如此有恃無恐地舉全軍與劉備交戰。
因為即便他打輸了,仍然有如此堅城作為守備。
劉備兵臨城下,倒也不著急攻城。
採納李翊的建議,暫時先圍住壽春。
不過由於壽春城過大,兼之河水眾多,沒辦法四面合圍。
劉備先命人製造工程器械,配重投石機。
一面又感嘆壽春的富麗堂皇,雖遭袁術蹂躪。
可光看建築,亦能看出此城富庶。
也不知袁術是收颳了多少民脂民膏,來建造他的私人宮殿。
「如此富城,若是摧毀了,委實可惜。」
望著架上來的配重投石機,劉備有一絲絲猶豫。
他見識過這發石車的威力。
如果對著壽春城來那麼幾發,每日狂轟濫炸。
即便堅如壽春,也是抵擋不住的。
尤其袁術遭遇大敗之後,也來不及搶修加固了。
於劉備而言,袁術彈指可滅。
壽春是他未來的根據地,打壞了,就可惜了。
李翊諫言道:
「袁術自塗山兵敗之後,哪有餘力再抗我大軍?」
「所能恃者,無非一座堅城耳。」
「我等可照此前攻克龍亢之法,采以攻心之術。」
「袁術眾叛親離,壽春不攻自破。」
劉備大喜,若能夠不費一兵一卒,拿下這座淮南第一堅城自然再好不過。
「那軍師命人造的這些發石車?」
「照發不誤,此為威懾之用。」
李翊開口解釋,凡事要恩威並施。
一面要施恩於壽春百姓,一面又要用回回炮攻打城牆,展示實力。
劉備從其言,先命人對壽春開展輿論攻勢。
套路還是和之前一樣,投降不殺,保留原有官位。
進城之後,劉軍將封存府庫,與民秋毫無犯。
隨後,又命田豫等操縱發石車,間次發射,轟擊壽春城牆。
一時間,震天動地,岳撼山崩。
巨石所擊之處,無不摧毀。
未有兩日,汝水曹操兵馬,關羽潁水兵馬,亦紛紛殺到。
與劉備合兵一處,加強壽春圍勢,合力攻打。
袁術在金殿中夜夜笙歌,聞得城外響動,如夢方醒,驚覺劉備已經殺到。
大臣舒劭衝上殿來,冒死向他諫言道:
「主公,河南軍已經殺至城下了!」
袁術酒醉朦朧,但腦子此刻卻意外地十分清醒。
對於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只是淡淡問道:
「既然賊軍已經殺到,為何不領兵拒敵?」
舒劭慘然一笑:
「軍中已許久不曾發餉,諸將士皆不願再戰。」
「大部分人都已潛逃出城,向河南聯軍投誠了。」
哼~
袁術輕哼一聲,「皆是忘恩負義之人吶。」
又問道,「楊長史、閻主簿呢?」
舒劭答:「俱閉門不出,不肯見客。」
有心腹侍從在袁術耳邊諫言道:
「此必是二人知聯軍將至,才故意閉門不出。」
「主公可差武士將之抓來。」
袁術卻搖了搖頭,嘆道:
「大勢已去,無能為也。」
「又何必強求,任其自取吧。」
袁術放下懷中的酒罈,顫巍巍地起身。
由於這段時間的紙醉金迷,他的身子都胖了不少。
只見袁術拔劍在手,向舒劭闊步走去。
……
(曹劉目前勢力分布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