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憶
寂寞。
有麼?
一點點。
更多的卻是悲涼。
那種身不由己,卻偏又能眼睜睜看到自己一點一點滑入泥潭,被時間埋葬,慢慢腐爛的悲涼。
但當女仙侍的聲音落入耳中,丁林卻立刻就點了點頭。
遲滯了許久的思維被拂去塵埃,又變回了靈敏生動。
「寂寞……我……是……是的……我……我太寂寞了……」
丁林開口,神奇的一幕發生了,之前怎麼也說不了的話,這一刻自然而然的就說了出來,吐出第一個字時聲音如刀刻斧鑿般刮著耳膜,難聽無比,後面兩個字就開始好轉,雖還是有些澀然,卻已勉強能聽了,待到最後已經自然無比,純熟通暢了。
「你靈性是真的不錯,」女仙侍眼眸里閃過一絲詫異,「第一次同人說話就能說成這樣,很難得。」
「是……青……青衣……教……教過我……」
第一句話一出口,丁林就立刻覺察到了不妥,再說時,便刻意控制著,讓聲音不再連貫,有些彆扭沙啞。
「青衣,是那條大青魚吧。」
丁林點了點頭,思維飛快流轉,他不再像以往那樣往蓮池裡鑽,修為停滯不前,在如今這個地方可能給予他幫助的就只有面前的這女仙侍了,既然如此,那交流就是不可避免。
「你記得她?」
女仙侍有些詫異,她原本只是在出關之後,偶然想起了池子裡的魚,只打算過來看一眼,就回去繼續鞏固修為。
丁林前些年的表現,早已讓她打消了最開始時那種美好的猜想,只以為池子裡見到的那幕相濡以沫是魚類在本能驅使下的求生之舉,卻沒想到在今晚又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女仙侍眼眸閃了閃。
「記得多少?」女仙侍問。
「我都記得,」丁林道,又解釋了一句,「那時候我雖然初開靈智,但誰對我好,還是分得清的,那些事情我也都記得。」
「……」
女仙侍的嘴唇抿了抿。
丁林感應到,這一瞬從她的身上似乎散發出了一種濃濃的感傷。
「能和我說說,你和……青衣的事麼?」
女仙侍道,在蓮池邊的亭子裡坐了下來,收斂了情緒,又恢復成以往那種淡漠平和的姿態。
但丁林既然已經捕捉到了那抹悲傷,便自然知道該如何往下訴說了,他心裡猜測或許女仙侍微末時也有過類似的經歷,那麼讓她共情便是拉近關係的最好途徑。
「我和她……」
丁林沉入回憶。
「我們的那一片湖不是很大,剛開始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不記得是哪一天,我開了靈智,懵懵懂懂的,大概是過了一年,好像是兩年,下了一場大暴雨,湖裡的水位漲了,上游的那條溝水位也漲了,等到雨停了,我發現湖裡多了一條喜歡在晚上看月亮的大青魚,就是青衣……」
「剛開始的時候,我很怕她,躲得遠遠的,因為青衣每次看完月亮都會吃湖裡的魚,但青衣看月亮的動作卻偏又很吸引我,讓我情不自禁的跟著去學,去模仿,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看月亮是在修煉。」
「然後,終於有一天青衣發現了我在學她,我怕的要死……」
「青衣沒有吃我……她很善良,怕嚇到我,離著我遠遠的……她會根據我學習的進度調整自己修行時吐納的速度……」
「就這樣青衣教會了我修煉……
丁林說的很慢。丁林慢慢的訴說著,除了關於自己的來歷的部分,其餘都是真的。
「青衣每次捕獵都會給我留一點……」
「我慢慢的感覺到了青衣的善意,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總是跟著她,像是一條小尾巴……」
「剛剛修煉出妖氣的那一段時間,我總是喜歡躍出水面,青衣會在我還在半空的時候把我頂的更高,陪著我玩耍……」
「後來,有一天,青衣忽然會說話了,她很不熟練,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她開始嘗試著想要教會我,可是我還沒有煉開喉骨啊。」
丁林絮絮叨叨,說著,曾經的那些點滴,又浮現在眼前,不知不覺便沉浸其中,他話越說越多,繪聲繪色的描述著那些細節,具體的行為,只有在涉及自己情感轉折的極少數地方他才會一陣含糊,用諸如「感激」「高興」之類的字眼,替代掉自己當時的深深戒備,說這些的時候,他偷眼看了看女仙侍。
後者正聽的入神,似乎並沒有察覺。
「我本以為日子會這樣慢慢的活下去,直到那一晚,一條自稱黑鱗的黑魚精找上了門,他和青衣竟然是舊識,說了會話後,就開始大發凶性要吃掉我們。」
丁林將盜珠的事情含糊了過去,接著往下說。
「青衣不是這黑魚精的對手,被傷的很重,她讓我逃,但憑我的力量又能往哪逃,便連小湖都逃不出去,我往湖面上躍,青衣拼著最後的氣力像以前玩耍那樣,又頂了我一下,我終於逃出了小湖,落在了上游的那條溝里,我太害怕了,就往上游。」
「一直游……」
丁林聲音頓了頓。
「明明她當時也是那麼的害怕,討饒討的那麼乾脆,喊痛喊的那麼大聲,可……還是先將我送了上來……」
「你沒有逃。」
女仙侍輕輕開口,她竭力維持住聲音的平和,但卻不禁的還是帶上了一絲顫抖。
思緒紛飛。
又一次回到當年。
滿山,滿天,滿地……
四面八方,到處都是天兵,團團圍住……
圍住一間小小的茅草屋。
圍住一家五口。
……
丁林沉默了一會。
「是的。」
他回答。
「我沒有逃。」
丁林的聲音忽然變的有些奇怪。
「真是奇怪,我明明是想逃的,但不知怎的,竟然不由自主的又遊了回去。」
「青衣從天上落下來,妖氣被抽完了,她噴出一口血蓋住了我的氣息,然後拼著最後的力氣用身子將我壓住,藏了起來……」
……
是啊。
真的奇怪。
茅屋前,瘦削的中年男人將妻小護在身後,明明身子顫的那般厲害。
怕啊。
可雙腿卻為什麼像釘了釘子一樣,死死的定在原地,讓也不讓。
……
回憶在蔓延。
在這一刻似乎有了重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