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燼霜,向我道歉。
桃花太妖艷了。
艷得他甚至做不到視若無睹,心無旁騖。
但她跟他相反。
——她偏愛桃花。
他還記得那一年天家帶皇室子弟去護國寺祈福。
護國寺後山處,便是漫山遍野的桃花。
她聽不下那些佶屈聱牙的佛偈經文,便偷溜去了後山,回禪房時,為他帶來滿懷的花枝。
「裴度,往後每年春日,我都摘桃花樹上最漂亮的一株花枝,放在你書案上吧!」
「這樣一來,你每次用功讀書的時候,就都能想起本宮了!」
她總是喜歡心血來潮地對他許下各種各樣的承諾。
但她又很是惰怠,那些承諾往往堅持上三兩天,便也銷聲匿跡了。
一時興起許下的諾言,本就做不得數的。
就像後來許多個沒有她的春日,裴度看著那漫山遍野的桃花發現——
花枝就是花枝,哪有什麼「最漂亮的」。
看著書案上盛放的桃花,男人稍稍低眉,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讀了半個時辰的那一頁書,也不過只有一行字而已。
她做事總是隨心所欲,被嬌養長大的公主,也總能毫不忌憚地說出決絕的話來。
——一如今晚這般。
「裴大人請放心,本宮如今,對你沒興趣了。」
「自此之後,大人完全可以當做與我不認識,我也斷不會再找大人的不痛快。」
「你我二人,只當不熟。」
「……」
男人微微闔眸,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明知這些話,只不過是她的氣話,他的眼皮還是跳了跳。
她的忘性很大。
昨日說過的狠話,今日便也不記得了。
還會像往常一樣,坐在他身邊,擾他思緒。
當然,她也是有與他冷戰的時候的。
那一次,北槐再次襲擾邊陲,戰事吃緊,她卻偏偏要回白玉京避暑。
他勸了她幾次,她都不肯妥協,第二日便讓人備了馬車去往白玉京。
並未帶他一同。
整整三個月。
後來睿陽王大敗北槐軍隊,秋色漸濃,她才姍姍回京。
那一日,他們吵了很兇的一架。
「裴度!你若當真這般不待見本宮,本宮以後不來見你便是!用不著你聲色俱厲,好像個高高在上的書院先生一樣!」
「殿下做錯了事,若是無人敢置喙,遲早會犯下大錯。」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既與我無關,殿下也不必一日幾趟地往我這裡來,也省得清靜。」
——她便真的六日沒來找他。
即便是在庭院中遇到了,也會遠遠地躲開,甚至連面都不與他見。
他在自己的寢室待了整整六日。
她一次都沒來過。
第六日的那天夜裡,他聽到寢室外傳來她的抱怨聲。
她喝醉了酒,走錯了寢殿,正抱怨著為何打不開房門。
他打開門,月色如水,流瀉她滿頭皎潔。
她眸光晃動地抬眸看他:「咦?裴度,你怎麼在我的寢殿裡啊?」
他只是垂眸看她。
夤夜無燈,竹蔭遍地。
許久。
「江燼霜。」
「嗯?怎麼了?」
「向我道歉。」
——
江燼霜今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春桃來服侍她起床更衣的時候,哭笑不得:「殿下您現在才醒,府內都已經開始準備了。」
江燼霜坐在銅鏡前,看著銅鏡中嬌媚的女子:「準備什麼?」
「殿下您忘了,明日府上便要舉行宜春宴了。」
江燼霜這才來了幾分精神:「我記得,讓他們好好準備酒食吧。」
畢竟明日,她可是準備了一場大戲呢。
只是春桃有些擔心,一邊替江燼霜梳頭,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覺得,明日那些大人會來嗎?」
江燼霜笑笑,不等再解釋什麼,寢殿門便被打開。
隔著紗簾,江燼霜看到了玄關處的人。
黑衣男子身姿筆挺,雙手抱劍,一言不發。
江燼霜會意,轉身對春桃道:「你先下去督促宴席吧。」
「是。」
春桃沒再多說,走到玄關處,朝著那黑衣男子恭敬地福身,便走了出去。
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春桃一走,偌大的寢殿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輕紗的帷幔柔軟朦朧。
「剛得到消息,夏家明日要在府中舉辦賞花宴,請帖中邀請了所有宜春宴官員。」
江燼霜聞言,眼睛微微眯起,冷笑一聲。
如果是從前,即便那些被邀請的官員多麼不待見她這個昭明公主,她權勢滔天,官員們面子上還是要維持的。
只是如今,她沒了權勢,那些官員本就猶豫要不要來參加她的宴會,夏玉蓉這麼一出,那些官員就像是找到了台階。
肯定是要拂了她的面子,去夏家做客的。
她揚了揚下巴,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語氣略冷:「看來這夏玉蓉,真的不知好歹。」
她明明都已經讓裴度給過她機會了,既然她自己找不痛快,那就怨不得她了。
「去告訴春桃,宴席不用特別準備了。」
帷幔外,黑衣男子語氣平靜:「不辦了嗎?」
江燼霜挑眉勾唇:「當然要辦,搶人這種事情,多有趣啊。」
她倒要看看,夏玉蓉明日敢不敢從她手底下搶人。
「好。」
男子應了一聲,準備退下。
「硯訣,等等。」
男子停下腳步,轉身面向她。
江燼霜對他笑笑:「明日宴會上魚目混雜,可能會有人想要趁機殺我哦。」
硯訣聞言,平靜地點點頭:「好。」
靜默片刻,他似乎覺得這個回答有些簡略,便又補充道:「我在你身邊,誰都不能殺你。」
江燼霜彎了彎眉眼:「我相信你。」
——
夜晚,江燼霜又做夢了。
夢裡是熟悉的濕熱與滾燙,男人將她壓在身下,聲音低啞輕顫。
「殿下做出這等荒唐事,可曾想過後果?」
「若今日我不來呢?殿下那杯酒想給誰?」
「不許哭,受著……」
夢裡那黏膩又灼熱的觸感,有如實質。
床榻上的玉墜響了整夜。
江燼霜感覺自己如同不堪重負的雲,腳趾都蜷縮在了一起。
裴度厭惡她,所以一遍一遍地懲罰她,不肯放過。
她都忘了自己說了多少軟話,最終他才像是大發慈悲似的,掐著她的細腰,縱她沉淪。
她也知道自己沒什麼臉面面對清醒的裴度,所以天還不亮,她穿好衣裳,坐著馬車離了京城。
臨走前,她尋了筆墨,憤憤不平地在他床頭留下了兩個字。
「差勁」!
——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如果江燼霜知道,她還會回京,裴度會官至首輔。
她發誓,自己一定會收斂起那點報復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