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江燼霜,我參不透佛法了。
這話問得奇怪。
江燼霜稍稍愣了一下,有些遲鈍地轉頭,看向一旁的趙雲歸。
趙雲歸一襲寬袍,身姿筆直挺拔,面不改色,臉上的眼紗隨風動了一下,仍是乖順地覆在他的眸上。
玉冠上的絛子垂落,最下方的玉墜晶瑩剔透,折射出漂亮的光暈。
雖然不太明白妙峰法師這個問題,江燼霜上下打量趙雲歸一眼,重新面向妙峰法師。
「國師大人……自然是很好的,人品貴重,品行高潔,是人中龍鳳。」
妙峰聞言,繼續問道:「那殿下覺得,雲歸聰明嗎?」
江燼霜更加堅定地點點頭:「自然是很聰明的。」
妙峰聽了,笑出聲來。
他搖了搖頭:「雲歸他啊,參了七年佛法,仍未參透,笨得很呢。」
江燼霜不太贊同地替趙雲歸辯駁:「大師這話說的不對,人有所長所短,都是人之常情,國師大人知道的那些佛法,本宮讀起來都覺得拗口得很。」
——那她豈不是更笨了?
妙峰聞言,卻也只是搖了搖頭:「殿下很聰明的。」
被誇了。
江燼霜壓下嘴角的笑意,故意問道:「比國師大人還聰明?」
「比雲歸還聰明。」妙峰跟哄孩子似的說道。
一旁的趙雲歸略顯無奈,他嘆了口氣,開口提醒:「師傅。」
妙峰笑呵呵地再次拿起茶杯,飲了口茶。
「殿下心念通達,神清氣爽,便不拘泥於那些佛偈經文,」頓了頓,妙峰看向一旁的趙雲歸,「雲歸過於方正了些,上拘下謹,天賦不夠。」
頭一次有人說趙雲歸天賦不高的。
江燼霜眨眨眼,不覺笑笑:「那依著妙峰法師的話,本宮比趙雲歸還適合當國師了?」
妙峰便又搖了搖頭:「非也,殿下太聰明,不適合做國師。」
摸著手上的茶盞,妙峰舉例道:「殿下如同那蒼穹之上盤旋的大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做不成國師的。」
江燼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就是說趙雲歸不夠聰明,所以才能做國師。」
趙雲歸聞言,看了江燼霜一眼,一言不發。
妙峰點點頭:「殿下聰明,一點即通。」
斂了笑意,江燼霜托著下巴看向妙峰大師:「可是住持,這與王叔有什麼關係呢?」
江燼霜還是不明白,妙峰法師為什麼突然會將話頭引到趙雲歸身上。
妙峰嘴角的笑容也淺了幾分。
「雲歸他啊,因為參不透那句『以心視物,萬物平等』,所以選擇以紗遮眼,一心參悟。」
頓了頓,繼續道:「而睿陽王殿下,也是為了心中的一個執念,做出了當年的決定。」
說到這裡,妙峰再次看向江燼霜:「那是睿陽王殿下的選擇,貧僧無權干涉。」
江燼霜眯了眯眼睛。
她整個人還是跪坐在蒲團上的。
跪坐的時間有些久,她的腿就有些麻了。
動了動腳。
「妙峰大師這話,本宮換個方式理解,」江燼霜輕笑,「也就是說,當年的事,王叔是自願並且知情的,對嗎?」
妙峰嘴角的笑意僵硬一瞬,隨即無奈地笑笑:「你瞧,貧僧說過,殿下真的很聰明的。」
他能通過他一句話的蛛絲馬跡,從另一個角度得出線索,並不拘泥於一種途徑。
自由自在。
妙峰便不再敢說關於睿陽王當年的事了:「殿下來護國寺祈福,想來會住上幾日,這幾日若是有什麼疑惑,可以多問問雲歸。」
江燼霜眨眨眼:「為何要問國師大人?」
妙峰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殿下聰慧,多考問雲歸,說不定比貧僧講經七年有用許多。」
江燼霜聞言,點了點頭:「好,本宮必不負大師囑託。」
妙峰起身:「太后娘娘的鳳輦也快到了,貧僧還要帶娘娘敬香,便不遠送了。」
江燼霜也起身,朝著妙峰欠身行禮:「今日多謝妙峰法師,住持若是改變主意了,有什麼想對晚輩說的,晚輩洗耳恭聽。」
「阿彌陀佛。」
——
江燼霜與趙雲歸走出禪房時,她笑眯眯地看向一旁清正端方的趙雲歸。
「怎麼?」
注意到江燼霜的視線,趙雲歸清冽開口。
江燼霜不覺笑笑:「國師大人,妙峰大師說您不聰明,怎麼也不見您生氣啊?」
趙雲歸步態端方從容:「師傅說得沒錯,參悟佛法上,臣確實沒什麼天分。」
江燼霜若有所思地看著趙雲歸,視線停在了他那朦朧的輕紗之上。
有些好奇:「趙雲歸,若是本宮捂住你眼睛,你是不是就不會走路了?」
趙雲歸答:「世間花木草石皆可指路,再不濟周圍行人走過帶起的風聲也可尋路,不至於不會走。」
江燼霜又問:「那你為何要覆輕紗?把眼睛全部蒙上不是更好嗎?」
參悟起來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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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燼霜覺得自己這句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但趙雲歸微微蹙眉,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轉身,面向江燼霜。
沒說話。
似乎是在思考。
江燼霜便比劃道:「你追求的境界,不就是以心視物,見如不見,那不就是說,你把眼睛閉上和睜開眼睛,看到的風物皆是平等相同的嗎?」
「既然相同,為何不將眼睛全部蒙住呢?」
江燼霜微微歪頭,笑著看他。
「還是說,對於國師大人而言,世間之物,仍有不同,你睜眼所見與閉眼心視,是不一樣的?」
長風拂過耳畔。
花香鑽進趙雲歸的鼻腔。
並無什麼不同。
他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所視大千世界,皆是千篇一色。
就如那黑白墨水的山水畫。
沒有色彩,甚至沒什麼形狀。
並無什麼不同。
他又垂眸。
長風過境,拂過他的眼紗,掠過他的眼瞼。
隔著那朦朧的眼紗,他依稀可以分辨出少女的輪廓。
墨發過腰,明眸皓齒,紅裙如火。
又不一樣。
——她與周遭那黑白的風物天地,又不一樣。
她是彩色的。
她彎著眉眼,挑眉看他。
「趙雲歸,是一樣的嗎?」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神明步步緊逼。
身後佛蓮萬朵,身前紅塵萬丈。
冷冽的花香拂過他唇畔,他突然想起手心中捏著的那朵花瓣。
剎那,紅塵吞沒。
許久。
他道:「不一樣的。」
他苦笑:「江燼霜,我參不透佛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