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若無的風聲，吹過了原野，跨過御茶之水，靜靜飄到了窗邊。
這個時候。
還在老家的母親，應該會呼喚著，讓大家早些入睡。
佐藤小百合有些想家了。
她望著遠處的夜景，燈火閃爍，美輪美奐。
東京很美，但終究不是自己的歸宿。
只是...
如今的那個家，是否還歡迎自己呢？
佐藤小百合低聲笑了下，自己可是家中的長女，怎麼會有如此軟弱的想法，在出遠門的那一天起，母親就交代過了，要在東京混個人樣出來。
她身上背負的，可是一家人的未來。
「只不過，我偶爾也會想撒個嬌啊。」
倏地，一隻手伸來，輕輕拂過她的長髮，溫和的話語傳來：「乖哦乖哦，小百合最乖了。」
「...」
心顫了一下。
佐藤小百合深吸一口氣，強壓住不安躁動的情緒，扭頭苦笑：「你還沒走？茶不是喝了嗎。」
「我是客人，哪有這麼快就走的道理。」北原笑著說，「反正也沒事，今天就哄哄小百合醬。」
「醬...」
她羞紅了臉，怒聲道：「我大你十五歲，別說這麼不知所謂的話。」
「年齡不過是個數字...還是說，你不好意思？」
「住口。」
佐藤小百合氣惱他的放肆，別過頭，鼓著臉，「別把我當成外面的女人。」
她可不是那種不知廉恥，隨便哄哄就能輕鬆從褲兜里掏出錢來的女人...北原這麼做，實在是太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北原湊近了些，輕輕搖曳著小百合的黑髮，「今天小百合救了我一次，就破例安慰你...真的不要嗎？」
耳鬢廝磨般的輕聲細語，讓女教師有些害羞。
「你...走開。」
佐藤小百合覺得大腦暈乎乎的，臉頰發燙。
北原試探著伸出手。
指尖相觸，青蔥玉指顫了一下，輕輕的握緊了，但並未反抗。
於是，指掌相接。
佐藤小百合繃緊了身體，男孩身上的香味，令人心跳加快。
「你做什麼？」
「我只是想幫幫你。」
「你走開！」
佐藤小百合推了推，卻發現推不動北原，不是對方力氣太大，而是自己...沒有抵抗。
「你做得很好了。」北原摸摸她的頭，溫聲道：「已經不用再努力了...」
佐藤小百合羞恥的厲害，抿著嘴一聲不吭。
「小百合是最棒的大人...」
「所有人都會為你驕傲的。」
「我最喜歡你了。」
就像是撫慰一個孩童般，北原的聲音柔和，這無端讓佐藤小百合想起了風鈴。
那是盛夏的風鈴。
會隨著風丁玲玲的作響，每年到了這個季節，母親就會去地里摘西瓜。
她與三個弟弟躲在院子裡，一口一口的聽著蟬鳴，喝著橘子味汽水。
「媽媽...」
佐藤小百合喃喃自語。
大概是酒意作祟，她仰起頭來，像是追求太陽一般的，盯著白月光的唇。
「可以哦...小百合想做什麼都可以哦。」
「無論什麼，我都可以原諒你。」
溫柔的話語，漸漸變了性質，就像是惡魔在低聲輕語，在蠱惑人心，而北原純真的臉上，也多了幾許...晦暗。
他在微笑。
萬事皆有選擇，而每一個選擇，都在背地裡標好了價格。
佐藤小百合迷茫著，仰著頭，想要觸碰自己的幸福...
她喝醉了。
醉酒的人，做出什麼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所以...
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唇瓣的距離，近在咫尺，仿佛再近一點，就可以觸及到。
只要一點點...
佐藤小百合閉上眼睛，貼了上去。
「...」
空無一物。
她茫然的睜眼，白月光的笑容不似作假...為什麼，還是差一點呢？
「小百合，我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畢竟，我是你的...」
北原帶著點茶味的話語，落在佐藤小百合心頭，頓時讓她有些迷茫。
不對...
他剛才不是這麼說的。
「沒關係的...」
仿佛沒有經過聲帶的顫動，硬是從空洞的喉嚨里喊出來的，佐藤小百合像是在哀求：「沒關係的，我們的關係很純淨...」
「不行的...」北原還在低語，「我怕你，未來會被影響。」
「我是為了你的未來...」
對啊。
佐藤小百合張了張嘴，她們是實生...做出這樣的事情，是不被允許的。
但唯有今天...
唯有今天。
佐藤小百合低聲，語氣侷促：「你的名字...」
「什麼？」
她苦苦哀求：「你叫什麼？」
「北原陽希，你的……」
不對。
至少現在，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佐藤小百合盯著他，唇瓣微微啟動，「我聽說你並不富裕，北原...」
「是啊，如果有個合適的途徑，那就太好了。」北原附和著，低下頭來，雙目相對。
男孩那仿佛蕩漾著清波般的眸子，落在佐藤小百合的眼底。
她呼吸快了些，微微仰著臉，唇瓣輕輕在臉上一啄：「我有，我有很多錢...北原，不，弟弟，我有很多錢，只要你認我這個姐姐，我可以...」
話語定在這裡。
佐藤小百合的道德，令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畢竟，眼前的白月光，現在還只是一個青澀的，有著無限美好的年齡...她不願意玷污這份純真，哪怕他早就不乾淨了。
但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就是因為它在心底，是無限美好的存在。
是消逝的童年。
是年少的情愫。
是一切美好的過往...
北原勾起嘴角，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結好的蛛網裡，一隻獵物上門了。
現在，就只需要一句話，就能令佐藤小百合的理性崩潰。
他低下臉，溫柔道：「可以為我花錢嗎？」
「如果你願意溫柔待我...」佐藤小百合露出希冀的眼神。
「我以真心，換你真心。」
北原抓住她的手：「感覺到它的溫度了嗎？」
佐藤小百合看著他，自言自語：
「我覺得，這個溫度不夠。」
北原誘惑道：「其實還有更好的感受辦法...」
「我不介意聽你細說。」
「我是很想細說啦，但是...」北原微笑了一下，突然後退一步，從她的懷裡抽離開，「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家就要錯過晚班的公交車了。」
佐藤小百合愣了下。
不是，北原這就跑了？
那她的思念誰來彌補啊？
「你這就走了？」
「嗯。」
佐藤小百合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怨了一些。
她不舍道：「我有車，可以送你回去...你能再陪我聊聊嗎？」
見北原猶豫了一下，佐藤小百合連忙開口：「我會給錢的。」
「老師的錢，不是都被弟弟拿走了嗎？」北原故作不解。
「...」
是啊。
佐藤小百合眼神晦暗了下來，她現在身無分文，兜里一毛錢都沒有，吃飯都要跟人借。
這樣的她，北原是不會投去目光的。
「不過...」
北原輕輕撫摸著佐藤小百合的臉，「我跟你聊天，並不是為了錢。」
「那麼...」
佐藤小百合瞪大眼睛。
「小百合相信一見鍾情嗎？」
佐藤小百合皺著眉，委屈道：「我們第一次見面可沒那麼愉快。」
「你一點都不可愛，跟我吵起來了，還威脅我...我討厭那樣的你。」
北原冒了點冷汗。
忘了這一茬，下次要換台詞。
他該去找佐倉玲奈取取經的。
北原連忙改口：「其實那不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真正見你的時候，是在高一的上半年，你穿著教師制服走過廊道，英姿颯爽...」
佐藤小百合盯著他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捂著嘴笑起來。
「什麼啊...」
「撒謊也找個好點的理由。」
「這種拙劣的話語，我不知道從多少人那裡聽到了。」
「...」
北原無奈的嘆了口氣，晚上這麼好的氛圍，竟然因為一句無心的話，徹底破壞了。
佐藤小百合笑完，嫵媚的白了他一眼。
雖然理由拙劣，但她喜歡聽。
女人可以很輕鬆的看破一些謊言，但也可以裝糊塗，或者說，願意裝糊塗。
而佐藤小百合，不介意北原多說一些情話，她想北原再對自己溫柔一點。
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個簡單的吻。
還有...酒醉後，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膽。
她渴望男孩用希冀的眼神看著自己，向她索取。
真到了那時候。
佐藤小百合會答應的。
但是...
北原似乎並沒有這打算。
思索了一會兒，理智重新爬回了佐藤小百合的智商高地，也是這時候，她終於意識到剛才自己做了什麼，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剛才說的事情...」
「我知道，醉酒後的話語，酒醒了，一切都當不得真。」北原貼心道。
這個任務只能暫時擱置了。
以後，再想辦法給小百合一個教訓。
就是可惜了那獎勵...
「其實...」
可以當真的。
佐藤小百合靜靜地看著他，雖然北原的真心有一半是虛假的，但關心她的部分，並沒有弄虛作假，而是真情實意。
他確實看穿了自己的空虛，脆弱...也確實沒有離開，而是借著酒意，為自己疏通了一番。
而且...
她有些害怕。
從自己這裡離開後，北原轉身投入別的女人的懷抱。
一想到這樣的劇情，佐藤小百合的心就劇烈的疼痛起來，仿佛什麼珍貴的東西被人奪走了...他的笑容，是獨屬於自己的，哪怕花錢也要占有。
「陪我聊聊天吧。」她緩緩開口。
「嗯。」
北原重新落座，這一次已經沒了機會，佐藤小百合酒醒了，兩人方才的曖昧，就只存在於記憶里。
「你說人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並沒有緣由。」
「這樣嘛...」
佐藤小百合深吸一口氣，有些失望，隨後笑笑，自己真是瘋了，怎麼會跟學生聊這個。
「在煩惱工作上的事情嗎，比如職稱...」
佐藤小百合揉他頭髮：「學習不專注，倒是在這些蠅營狗苟的事情上打聽的許多。」
北原輕輕撥開她的手，沉思起來。
日本的公立學校教師屬於公務員行業，薪水並不低，平均七百五十萬日円一年。
私立的，工資就更高了。
但私立學校競爭也很嚴重，每年都會私下評職稱...這關係到收入，所以每個教師都鼓足了勁。
誰不想錢多一點呢？
但其中的利益關係糾纏，難免令人起齷齪的想法，這不足為道。
「不想說嗎？或許我可以出點主意。」
「你還太小。」
佐藤小百合笑著比劃了一下，「等你到我這個年齡...」
話到一半，她突然停住嘴，真要說成熟...北原似乎要比她成熟多了，畢竟，他可是做過『爸爸活』的男生。
這裡面的骯髒勾當，估計也看了不少。
「總之，有人卡著職稱，要老師付出一點代價，才能獲得...當然，我想並不僅僅只卡我一個人，很多老師都獲得了若有若無的暗示。」
「不過有些人不願意為了加薪這麼做，而有些人願意...」
佐藤小百合說了一些事情，教師之中的鬥爭，學校里的一些制度，還有自己要付出的代價。
那含糊其辭的話語，她相信北原聽得出來。
北原也確實聽得懂。
「那個人是誰...」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還想替我出頭不成？」佐藤小百合笑了下，有些無奈，「反正，我喝了酒也想明白了，錢賺的多少又如何，最關鍵的，還是要我自己開心。」
「是啊。」
「所以。」
佐藤小百合突然嚴肅起來，「你，以後也不准這麼做了，明白嗎...」
兩人的目光交匯，北原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仰起臉：「可不這麼做，我就沒有錢。」
佐藤小百合猶豫了一下，「我可以提供一份兼職，學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我聽說正在招人，如果你有意願的話，可以去看看。」
這樣做，應該不算是公車私用吧？
她只是為學生提供了一個工作。
僅此而已。
「缺錢的話，我會去的。」
「可別敷衍我。」
「好啦。」
...
送走了北原，佐藤小百合躺在床上，失神的回憶著今晚的一切。
白月光的嬉笑打鬧，猶在眼前。
那溫聲笑語，那撫慰人心的擁抱...恍若一道光，驅散了內心的陰暗。
如今。
她已不需要酒精，就可以入眠了。
難以想像。
僅僅一晚，他便在心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影子。
只是心裡...
莫名其妙的煩躁了起來。
如果剛才不停止，就好了。
佐藤小百合腦海中幻想著北原的身影，閉上眼。
夢裡。
他在微笑。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