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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杜鵑的啼叫

2025-01-07 06:06:55 作者: 董無淵
  第81章 杜鵑的啼叫

  罩紗之下,薛梟極為鬆弛地勾起一抹笑,眼中的殺機早已消失不見。

  如果山月看得再仔細些,她必定能從薛梟的眼眸中,窺見一絲挾帶善意的觀察。

  薛梟在觀察山月。

  距離貼近,反而失真。

  眼眸與眼眸離得過近,便只能見方寸,而忽略整體——這樣的距離足以讓人忽視眼前姑娘清冷疏離的氣質,而被大片大片凝白的膚容晃了神。

  山月還在等待他的答案,蹙眉以示催促。

  而薛梟好整以暇,微微佝頭,他太高,藏匿於衣櫃之中,只能彎下脖頸,以臣服的姿態與山月平視。

  他並不見慌張,透過隔扇的縫隙,閒散地審視屋外的環境。

  「你殺人的手段太低劣了。」

  薛梟隨口道。

  為叫山月安心,他右手從姑娘纖弱的脖子緩緩抬起,手肘跪撐在衣櫃內壁,寬肩如山一般罩下黑影。

  「外堂的藥渣倒了嗎?」薛梟回過頭,目光直挺挺地沖入眼前姑娘的眼眸:「柳合舟身上施針的穴位遮掩了嗎?」

  山月抬起下頜,眼皮下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薛梟略一挑眉:「程神醫的補藥,十三味皆是常用藥,連略帶毒性的馬錢子都規避了,但這十三味藥並不是完整的藥方吧?」

  山月眸色平靜地看向薛梟。

  「程神醫完整的藥方,應該是十四味藥——額外加上,柳合舟常抽旱菸中的羅漢根。」

  平民百姓抽葉子煙,卷的是勁兒味沖的「頂腦殼」,自貴州、雲南傳過來的;達官貴人抽的煙杆里會多加一撮菸絲——羅漢果根,用以平衡菸絲的刺激,柔和口感,加強煙氣的甜潤。

  恰好羅漢果根,是一劑強藥。

  「藥方中的白附子與蒼耳子,合上羅漢果根,整劑方子勁變大,且相互犯沖,再配以關元、大椎、迎香.施針,體內之氣逆行倒施,迴光返照個幾天,激動時最易血衝上腦,導致猝崩。」

  薛梟聲音很低,不知是罩紗隔絕的緣故,還是本就低沉喑啞,像古琴最低那一根的弦鳴。

  「若有心人要查,你和程神醫不可能逃脫。」薛梟沉聲笑道。

  山月緊緊抿唇。

  這個人,僅憑外間還沒收拾的藥渣,和柳合舟露在外面的施針針眼,就猜出了他的死因

  他不是「青鳳」的畫工,他是誰?他為什麼要偷柳家往來名冊?是京師權貴之家想要剷除柳合舟?是柳合舟的上家?或許與「青鳳」完全無關,只是柳合舟的宿敵?

  山月完全猜不到他的真身。

  薛梟卻老神在在,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行家裡手:「還好,柳環是個又蠢又自私的,藏著私心不準備徹查自家老子的死因——畢竟馬上風可不是什麼光彩照人的事。」

  覆蓋在山月肩頭的黑影緩緩向後靠。

  山月方回過神來,卻突覺右手空空,再一看,不知何時,手中緊緊攥住威脅黑衣人的那本名冊,早已回到了他手裡!

  以其人之身還施彼身!

  這個黑衣人,甚至連媚眼都沒奉獻!


  山月心頭大恨!

  薛梟單手將捆住卷冊的緞帶抽開,封皮上若隱若現的蝴蝶終於將翅膀徹底展開。

  薛梟聲音一沉:「好了,教導結束。」

  薛梟反客為主,再度俯身至山月耳側,輕聲緩語:「這位姑娘,可否告訴我,這隻蝴蝶是什麼意思?」

  他不知道「青鳳」。

  山月克制住神色,眨了眨眼。

  他是來自於「青鳳」外部的人!

  他正在查「青鳳」!

  一下子所有的信息都串聯通了:他不知從何知道「青鳳」有畫工分散至江南三府,他冒充其中一個進入柳府暗查事宜,他卻不知道「青鳳」的存在!

  照柳合舟的說法,「青鳳」是存在於江南官場承上通下的一棵老樹,枝葉繁茂、根脈發達,藏在江南的地下自啟動至今數十載,官官之間、官商之間互通有無、拉幫結派,形成一股足以抗衡皇權的力量。

  越是龐大的體系,越需要嚴守秘密。

  「青鳳「規矩嚴明,若有人暴露「青鳳」的存在,便會闔族覆滅!——當然,自會有人為覆滅套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罪名。

  這個人,說的是最正統的官話,聽不出任何地方的口音,但現在,山月可以判斷,他不是江南出身。

  誰會暗查江南?!

  山月克制住胸腔中的澎湃。

  山月目光投向北邊。

  北直隸。

  皇權!

  這是從紫鸞殿派出的人!

  「我若告訴你,我是否可以全身而退?」山月現已感知不到對方的殺意,但她需要一個承諾。

  「可。」對方未有遲疑,立刻點頭。

  「這是『青鳳』。」山月低聲,將她所知道的全部托出,三言兩語便說了個乾淨:無論是段氏,還是柳合舟,如今都不可能向她透露更多。

  「五個層級.下帖上奏官商一體.官官相護」對方輕聲重複山月的話,抬眸發問:「誰是最上層的『青鳳』?」

  山月有些無語:她連柳合舟的上級都不知道。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對方問出話來,方覺自己的期待太高,頓了頓,才道:「京師呢?知道『青鳳』已滲透進哪些府邸之中了嗎?」

  山月挑眉:「別的不知,但太子太保薛家,應在『青鳳』之中,只是不知是『青鳳』的狩獵範疇,還是本身便身處『青鳳』序列之中。「

  對方問:「薛家?你如何知道?」

  「因我便是『青鳳』給薛家長子的備選。」

  清清淡淡一句話,如驚雷入井。

  對方眼眸微微眯起,聲音比古琴最低的那根弦還要低沉,帶了些許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屋外的人來人往已逐漸消退,天已漸漸黑透,燭光結蕊,燈花爆芯,外間柳合舟的屍體早已無人過問,管事們皆身領差事合圍在柳家新任家主的身側。

  燭光無任何遮擋,傾斜進入隔扇衣櫃,像一汪清亮的霜泉。

  山月自詡八年生死沉浮,將世間百態看透,饒是人這種最難懂的玩意兒,她也能品鑑一二。


  可如今,她完全看不懂對方的眼神寓意。

  山月敏銳地止住話頭,絕口不提剛才的話。

  薛梟卻若有所思地緩緩將手撐在山月身後的內壁,不知在想什麼,隔了許久卻低低笑了笑。

  再抬眸時,所有的情緒歸於平靜。

  屋外已徹底無人。

  薛梟伸出食指,指了指地上躺著的屍體:「.人若是上吊自盡而亡,窒息後,腳尖會自然垂下點地,而人若是先死後被上吊至樑上,腳尖將對著人,離地面很遠.「

  薛梟微推開衣櫃隔扇門,側身擠出,反身轉眸,告誡山月:「下次殺人時,要記得。」

  若非場合不對,山月竟有些想笑:好像說得下次她殺人,還會碰到他似的!

  薛梟腳尖借地,如一隻飛檐走壁的鷹隼,輕飄飄留下一句話:「待聽見兩短一長的杜鵑叫聲,只管埋頭從衣櫃跑到安全的地方。」

  便只見黑衣如影,迅速自朱漆木柱躥上房梁,接著便再不見人影,甚至連燭光都未曾有過絲毫曳動。

  山月半蹲在隔扇衣櫃裡,屏息看黑影消弭在目光之中,隔了許久方緩緩吐出一口氣,緊跟著便聽到兩短一長的聲音。

  杜鵑啼鳴悲斷腸,在白幡掛府的柳家,這幾聲叫,並不算突兀。

  山月找準時機,躬身埋頭疾跑。

  一路並未撞見任何人。

  跑至秦桑院,山月迅速關上房門後,再聽不遠處傳來杜鵑割麥割谷的三聲啼叫。

  是在告訴她:他走了吧?

  山月仰了仰頭,艱難地深吸一口氣,胸腔總算充盈之後,終於緩緩吐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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