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籬曲徑晝花醉 山遠路遙夜不歸
青松打雨山搖曳,蘭氣生茶花眠蝶。雨落沾衣向來要人覺得不舒服,所幸徽州的雨絲絲碎碎,只如同髮絲輕掠。
「怎麼下雨了?」雨來的太突然,管殷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抬頭看看,再低頭看看,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屋檐底下。
一陣喧鬧聲就這樣在街巷響起,管殷以為是有什麼人在尋人,皺眉順著看過去……是沿街的商鋪紛紛把擺在外面的東西收到了店裡。
「夫子說,下雨了,便叫我們早些回來。」稚童闖入管殷的視線里,順著小孩奔跑的方向,管殷的目光撞見了站在門口等著孩子的母親。
「平安夫人,夫子這幾日……好像有哪裡不對。」
「怎麼?」聽著小書童的話,平安夫人先將孩子迎進了門去,「夫子這幾日沒有留課業,難不成是夫子病了?」
「若是這般,等大少爺回來,便找些家裡的補品,要他帶著你家小少爺一起去給探望探望夫子如何。」
「夫人,我看夫子倒不是病了,只是這幾日總念著什麼……哎,小的也聽不明白,可好像不是平日裡小少爺背的課業。」
平安夫人終於意識到事情不簡單,看著書童這支支吾吾的樣子,倒也還算是理解:「有什麼你只管說來,你為了少爺讀書,夫子也不會怪罪。」
儘管自家夫人這樣說了,書童還是有些猶豫。
尊師重道是鄉里的傳統,這是不分大戶人家還是他們這些貧苦人的。
更何況,做著小少爺的書童,自己也是受了夫子教育,算得上夫子半個學生——書本里說「子不嫌父過」,又講「萬不可欺師滅祖」。
「夫人,這……」
見書童還在猶豫,平安夫人半掩了門,示意前者但說無妨。
「實在是夫子這幾日行為有些荒誕。」
不大的聲音順著門縫傳出來,飄飄蕩蕩的遞到了管殷耳邊,卻依舊算得上清晰。
「什麼叫荒誕?這個時候的夫子能做出什麼荒誕的事來?」管殷心裡暗自思忖。
看書童和稚童的長辮,約莫可以把時間確定在清朝,管殷慶幸自己的歷史足夠紮實,暫時還不至於在任何一個已知的朝代輕易露餡。
難不成是外面已經到了剪辮時候?又或者是這夫子想到了什麼君主立憲……管殷默默的把可能發生的事情盤算了一遍。
「夫子這幾日總和學生們過家家,甚至要學生們扮演販夫走卒,也不知是為了什麼?」書童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甚至教了些淫詞艷曲給……」
「淫詞艷曲?」
什麼算這個時候的淫詞艷曲呢?《西廂記》是逃不開的……
「淫詞艷曲?」平安夫人意識到自己的驚呼,當即掩口。
等回過神來,平安夫人直接瞪向面前站著的書童:「你可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這豈不是污夫子的清白?」
「桂香上苑,非潔己者難邀。杏宴天恩,豈污名者可得。」多少士人信儒也信仙,這一句正是平安夫人家父送給兩個小少爺的,如今平安夫人拿來佐證的是夫子的清白。
看到了夫人的怒意,這下書童反倒是不再糾結,賭氣一樣把後面的話一股腦的吐了出來:「甚至夫子……可能有反,復之意。」
「夫子講了個文章,聽起來講的是當朝入關之後……」
「啪!」平安夫人的一巴掌直接就甩在了書童臉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這一巴掌把書童打愣了,書童覺得委屈,哆哆嗦嗦的,帶著哭腔解釋開了:「夫,夫人……小的句句屬實。」
「你知道你這些話是能讓所有人掉腦袋的麼?」
巴掌已經打出去了,面前的書童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平安夫人有些後悔,沒人給台階下也不可能給家裡雇的人道歉,只是皺著眉又解釋了一句:「這件事我自會調查清楚,往後不能確定的事,便不要隨便說了。」
「是。」
「只是那一句……」
「春風上巳天,桃瓣輕如翦。」
如果沒看過,又怎麼能夠知道這是禁書裡面的東西?
《紅樓夢》里塑造了那些看了又避諱的女孩子和寶玉,便應該知道在不同的時候和地方,總有一群人在嘗試接觸著那些本沒有過錯的事物。
就像是多少父母口中「網文」也曾是「禁忌」,卻不知不覺也成為了屬於他們生活里的調味劑——管殷如是想著。
管殷很想知道自己隔著那麼遠,怎麼還能聽得清楚明白,皺皺眉,轉過頭來想看看自己怎麼到了街上,卻剛好對上了一雙男人的眼。
「姑娘怎麼在這裡?」
再回頭,對面已經不是平安夫人的家,管殷這次反而沒覺得奇怪,只是看著面前的人,總覺得哪裡有些熟悉。
「姑娘還是趁早回去。」對面的男人皺皺眉,「還是說姑娘是哪家夫人?有什麼關於學生的事要同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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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管殷才意識到這或許就是剛才那二人口中的私塾,一張張桌子上還擺著那些沒寫完的課業,「只是不知道先生平日講什麼……雖是女子,我也想要讀書考功名。」
「可惜姑娘生錯了時代,考不了功名。」對方接話倒是快,沒有否決管殷,只是無盡的遺憾掛在了眉宇之間,「男未婚女未嫁,為了姑娘的清白,姑娘還是早離開的好。」
「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恐怕……」
「你讀過《西廂記》。」
「哪有什麼西廂不西廂?」
看得出面前人的警惕,管殷心裡忽然升起來一個帶著些玄妙的想法來,只是暫時按下未表:「《崔鶯鶯待月西廂記》,或許我應該這麼說才對?」
「還有,《桃花扇》。」
「你……」
看見管殷眉目含笑,這先生四下里看了無人,推開門,把人請了進去:「姑娘先進來坐。」
只是對方顯然也不會想到,管殷這一坐下,就是一句話出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所以,你們學戲文的也好,學導演的也好,不要告訴我不知道歷史……不知道這兩個文章在當今算什麼。」
「你是?」
沒錯,這教書先生就是程衡。
在管殷意識到「巧合」的時候,心裡划過一念,剛好就想到了那個橋上遇見的編導。
「打電話的編導。」管殷並沒有說自己的身份,反而報出了面前人的。
「橋上的老師。」
這下,程衡也篤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