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淮生怕離開值班室的人會很快回來,不敢多耽擱,平生第一次干偷盜的事兒,心虛得不得了。
他從牆角雜物堆里扯了個麻袋出來,將被子墊棉捲起來裝在裡邊,又找了根繩索,將東西捆上,甩在背上背著。
匆忙一掃,又瞥見床底下放著一把大斧。
這種的斧頭衛淮見過,是鐵道護路隊常用的工具。
一年四季,寒來暑往,鐵道線不少穿行在山林之中。
鐵路兩旁的樹木,通常是這茬樹剛砍完,下一茬就又長出來了,護路隊伍必須適時清理,也就能用上斧鋸之類的工具。
眼下這把大斧,可是用一截鐵軌鍛造而成,頂好的材料,入手沉甸甸,有五六斤重,斧口寬大鋒利,大概是經常使用的緣故,六十多公分的木頭斧柄黑乎乎的,看上去有不少磕磕碰碰造成的痕跡,但摸上去溜滑。
這是個好傢夥,用來防身,提出來就很霸氣,還能有別的用途,也被衛淮給提上,從值班室里退了出來,順手將門重新關上。
他回望那趟火車,車頭已經對接好,有人打著手電在車皮兩側檢查,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要開了。
拿著這麼多東西在車站裡走,不太方便,但衛淮又擔心值班的人回來,萬一那時候火車還沒走,被尋著雪地上的腳印找到所在的車皮,那就麻煩了。
那跑山人跟他說過的話,他記在了心裡。
於是,他帶著東西,悄摸著上了一旁的公路,那上邊車來車往,壓得泥濘,很容易隱藏自己的蹤跡。
就這樣,他小心地兜了小半個圈,聽到火車喇叭響起來,巡查的人也撤得差不多,趕忙快速朝著那趟火車車皮跑了過去。
沒有悶灌車,他別無選擇,只能隨便選了一個中間的車皮,從兩節車皮連接處爬上去。
在爬上車皮口皮的時候,果然看到值班室的人返回,發現值班室里少了東西,頓時衝出來叫嚷著,打著手電四處掃視,他趕忙一縮,避開燈光掃射,直到那人注意到地上的腳印,往公路那邊尋去。
衛淮沒有忙著翻進車皮里,就這樣在車皮連接處忐忑地等著,只希望這火車趕緊跑起來,別被人找到。
等了約莫四五分鐘的樣子,首尾兩個火車頭都開始鳴笛,像是相互應和,聲音響徹天際。
接連鳴叫了四五次,終於車皮一震,吱呀吱呀尖銳的聲音從各處車皮響起,總算是緩慢動了起來,漸漸地加速,鋼鐵輪子經過鐵軌接頭處的時候,那哐哧哐哧的聲音也越來越快。
直到這時,衛淮才翻進車皮里,懸著的心終於踏實。
休息一陣後,掏出還溫熱的飯盒,拿起裡邊的勺子,一個勁地往嘴裡塞著飯菜。
他這是餓了一天了,吃得狼吞虎咽,覺得美味到了極點。
一盒飯被他吃得沒有丁點殘留,想到那軍用水壺,他又拿出來,給自己灌了口酒。
酒很烈,入口咽下,從咽喉到肚子,一線火燒火燎,整個人總算舒服了一些。
苞米飯扛餓,又有這麼大半壺烈酒,能多堅持一段時間了。
但接下來的一路是真難熬啊。
不比坐在列車裡,人多,裡面雖然嘈雜,夾雜著各種難聞的氣味,但好歹暖和。
這貨車車皮里,四周雖有鋼板阻擋,但不妨礙上方的敞口,一陣陣呼呼的大風裹挾著凜冽的寒氣卷進來,哪怕裹上了軍大衣,戴上捂耳帽,衛淮依舊被凍得上下牙直打架。
他趕忙將麻袋裡的被子棉墊都給裹在自己身上,將整個人包得像個粽子,用那麻袋墊著,蜷縮在稍微避風的角落裡。
一暖和起來,他的困意又上來了,那嘈雜單調且重複的哐哧聲,在這寒夜裡也顯得清冷,像是催眠曲一樣,他漸漸睡了過去。
大概是不用太過擔心追捕和提防野獸,加之兩天下來,前所未有的疲憊,這一覺,他睡得死沉。
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衛淮是被火車鳴笛聲給驚醒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到了哪裡。
只是看著已然又蒙蒙亮的天空才驚覺,哪怕這火車多有停靠,那麼長時間,也該走出很遠了。
他想看看外邊的情況,是否該下車。
可想要從車皮里爬上去,他卻是有些傻眼了。
這貨運火車的車皮,長十多米,高也有近三米,四壁滑溜,加之表面凍了一層薄冰,根本爬不上去。
嘗試幾次失敗後,他不得不動腦子想辦法,然後,他就看到了那把大斧。
長柄有長柄的好處,加上他的身高和手臂,只要跳起來,倒是能勉強用斧頭勾住車皮邊緣。
只是,他剛準備嘗試,火車鳴笛又響了起來,跟著車子緩慢開動,接著加速,感覺像是往相反的方向行駛,讓人摸頭不著腦。
他也只能暫時放棄,抬頭看著天空,看著自己噴出一道道熱氣。
下一站他倒是趁機爬上去一次,看到站台上水泥澆築的站牌上油漆描黑的地名叫安達,他對這邊沒什麼了解,光看地名,也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哪兒。
但看到鐵路縱橫,也知道是個大站,有好幾個人在巡查,他趕忙縮進車裡。
然後火車再一次行駛。
沒有吃食,身體越來越冷,只能以酒充飢,卻是越喝越冷。
他只能掙扎著起身,又蹦又跳,活動身體,讓自己更暖和些。
誰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臨近中午的時候,寒風忽然越來越大,很快變得狂烈,嗷嗷叫,跟著就是一場大雪襲來,僅能看出五六米的樣子,雪花都能砸得臉上生疼。
在蜀地活了二十年的衛淮,就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雪,竟然只是不到一刻鐘時間,打著旋在車皮里翻卷的雪花就在車皮上方敞口邊緣糊上了厚厚一層。
就連火車都不得不停了下來。
冷,前所未有的冷。
衛淮心驚了,他聽磚廠工友說過類似的情形,應該所謂的大煙兒炮——雪暴,這種時候得趕緊找地兒躲起來。
可眼下還有比車皮更好的藏身之地嗎?
他趕忙又縮回去,裹住被子墊棉。
但只是熬了一個多小時,也不知是因為餓還是冷,他竟然出現了幻覺,在不知不覺中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不知道昏了多長時間,腦袋裡的時間亂了。
他是在一陣嘿喝聲中迷迷糊糊地醒來,見到天又放晴了,太陽當空。
他緩了好一陣,努力地活動著自己的手腳,麻木的肢體漸漸有了感覺,能勉強使喚,他給自己又猛灌了了兩口酒,也隱約聽出一些外面的呼喊聲:
「哈腰干吶……
嘿喲……嘿喲……嘿喲……
抓小辮呀……
嘿喲……嘿喲……嘿喲……
你真好看吶……
嘿喲……嘿喲……嘿喲……
……」
身體好不容易活動開來,在酒力的作用下,恢復了些力氣,他用將斧頭掛在車皮口沿上,奮力爬上去,探頭朝外面打量。
這裡是不大的小車站,不遠處的貨場上,堆放著大堆大堆粗大的原木,一大幫子人,八人一組,正在貨場上抬木頭,這號子就是這些人喊的,此起彼伏。
火車頭已然不見,車皮應該就是送到這裡來裝木材的,已經走到了終點。
回想自己的昏厥,他一陣陣後怕:好險,這次居然能夠醒來,真是運氣!這地兒,老天定的,就這兒了。
得先弄明白,這是個什麼地方,最要緊的是,把肚子填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