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也提防著點
隔天的時候,可就有衛淮忙活的了。
給野豬褪毛,這是個非常費勁的事兒。
原想著這幾頭豬,也像在蜀地一樣,用大鐵鍋燒水褪毛,分成大塊就行,但是鄂倫春人遊獵,
沒灶就不說了,挖個坑隨手就能弄出來,可沒有那種特大號的大鐵鍋,就特別麻煩。
在這冰天雪地里,僅憑被寒風吹得呼啦啦直響的篝火,又要化冰變水,沒有半個點,小小一吊鍋的水都不一定能燒開。
好不容易湊了幾家人的吊鍋在撮羅子裡邊燒上水,澆在野豬身上,沒等打濕半邊豬身把毛刮掉,水就淌地上沒了。
等水再燒出來,之前澆在豬身上的都結上冰茬了。
更讓人頭疼的是,冬季的時候,野豬身上的毛多,全是順毛也就罷了,可粗毛之間還夾雜著不少逆毛,而且毛太硬,加上身上糊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用刀子刮過,逆毛刮不下來,粗毛還有不少斷茬,很是潦草。
太折騰人了,這法子不靈。
衛淮都不知道幾個女人平時是怎麼弄的,
結果一問,被告知慢慢做。
平日裡呆在營地里,女人們也就照管一下不需要專門跟著放牧的馴鹿、馬匹,其它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撮羅子熟皮子,做筋線,縫製孢皮衣物,做些樺樹皮用具,砍些柴火。
到了春夏秋三季,那就是采些野菜,撿拾些蘑菇啥的,有獵物的時候,曬下肉條,或是烤些肉乾,有孩子的照管下孩子,平時閒暇的時間其實挺多,一天弄不好就弄兩天,反正這天氣,肉多放一段時間也不那麼容易壞。
衛淮大抵明白了,為啥鄂倫春男人出獵回來,就只管喝酒吃肉,其它的事兒全丟給女人。
但衛淮已經參與進來了,孟振邦他們樂呵呵地看著呢。
他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估計就是用火燒褪毛了。
跟孟振邦一說這想法,沒想到孟振邦答應了,還說早些年饑荒的時候,也曾見人用過漢人用火圍。
所謂火圍,直白點就是合眾人之力,將野物驅趕著圍上某一個小山頭,然後四周放火,獵人在山腳底下守著,一方面防止野火蔓延,另一方面,也是在防著野物逃出來,能進行及時打殺,而藏在山頭上的,只有被火給燒死的份。
裡邊就有野豬被燒得黑,刮掉毛以後,倒是挺乾淨。
這法子被孟振邦認可,孟川、孟壽安他們也來了興趣,上手幫忙,讓女人們攏了大火,四人直接用槓子將野豬抬到柴火裡邊,翻著燒,直到豬皮都被燒焦變黑,才又弄出來。
這麼一搞,刀子欲欲地刮掉燒焦的那一層,整個野豬身上就變得黃生生的,看著都舒服。
這讓三個鄂倫春女人看衛淮的時候,笑容都多了不少。
衛淮的幫忙,替她們省了不少事兒,不然得折騰不少時間。
忙活了大半天,總算將幾頭野豬都給打理出來,然後孟振邦讓孟川拿來一張樺樹皮墊著,幾人上手將肉砍成小塊,挑挑抹抹,好壞搭配,分成幾份,讓各自帶回家。
其實分下來,也就是衛淮和孟壽安兩人分到了大半頭大野豬和半隻半大野豬,其餘的歸孟振邦他們。
他們人多一些,又沒啥貴重皮毛,出獵的時候,衛淮出力不多,也不好計較什麼。
接下來還有得忙,豬板油,肥肉得成豬油,留著平日裡食用,肉也得切條,加入作料煮熟,
放在柳蒿帘子上或是掛樹枝上晾曬。
這大冬天的,太陽當空也沒啥溫度,曬啥啊!
為了讓這些肉儘快晾乾,只能是在帘子下面生火燻烤,然後存貯起來。
按照孟壽安的說法,在冬春兩季煮稀飯、湯和燉菜時,加入肉乾、肉條,別有滋味。
蜀地有煙燻火烤製作臘肉的習慣,衛淮倒也理解。
只是現在,孟壽安沒女人,這種事情只能他們兩人自己來。
但顯然,曬肉今天是沒時間弄了,別的不說,單是將這些肉煮一鍋一鍋地煮出來,都得花費不少時間,孟壽安這裡也沒啥作料了。
準備等著從十八站回來再處理,
到再次把槍給領回來,這期間有不少閒暇時間,留到那時候去做。
但油卻正好借著撮羅子裡篝火進行,本來也沒多少油,吊鍋分兩次就能完成。
衛淮的事情也還沒完,帶回來的豬心、豬肝,都可以清洗後直接炒著吃,但豬肚,卻是必須仔細打理。
好在孟壽安這裡還有不少粗鹽,用來洗豬肚最是合適。
忙活到天黑,事情算是完成了。
只是,豬肚和豬肝腥味還是很重,這種時候,衛淮就特別盼著自己能有些辣椒和在山野就能摘到的青花椒,重麻重辣,是他認知中讓味道變美的秘訣。
最後,他只能暫時將豬肚給掛起來,在攝羅子篝火上煙薰著,豬肝則是在草木灰里燒熟,用鹽水蘸著吃,五頭野豬的肝,夠他們三人吃好幾頓了。
衛淮也給黑炭留了些肉,就是野豬胸腹部位肥而松的肉,在東北,那部位的肉,被叫做囊囊膀。
主要是這肉得花費不少時間來煮,煮不好吃到嘴裡,那是怎麼也嚼不爛,嚼的時間長了,還容易噁心,只能強行吞下,用來餵狗,最是合適,
臨睡下之前,孟草兒又摸出去了一趟,等回來的時候,帶回小半碗狗奶餵給黑炭。
看著自家閨女蹲在黑炭前面,認真地看著黑炭喝奶那帶著些淺笑的樣子,就連孟壽安看到,都覺得有些高興。
草兒又多一個玩伴了。
不得不說,狗奶終究不是別的食物能比的,黑炭的精神頭眼見地變好,之前聾拉著的小尾巴,
都高高地舉了起來,不再是之前萎靡不振走路整個身體都打翹超的樣子,今天甚至都能跟在衛淮身後跑來跑去。
這又是喝奶,又是吃肉的,小小的肚子填得溜圓,一身毛茸茸的黑毛,再加上那雙黑乎乎的小眼睛,很是嬌憨可愛。
「這事兒搞挺好,我們去弄狗奶,大爺勢必不會答應,但換成草兒去做這事兒,大爺看到了,
看在小孩子的份上,他應該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
孟壽安說到這裡,有些猶豫,沒有接著往下說。
坐在篝火邊野豬皮上烤著火的衛淮不由問了一句:「只是怎麼了?」
「兄弟,你今天在大爺吼你的時候,你沒多說話,很好。」
孟壽安深吸了一口氣:「我雖然也姓孟,跟他們是一個氏族的,但那也是上幾輩就分成了不同的烏力楞。在我們氏族裡邊,同一個氏族的,那都有著紐帶關係,遇到事兒,氏族裡的人會提供庇護。
我所在的烏力楞分出去以後,也曾興盛過,多的時候有幾十個人,分成幾個小的烏力楞,有了底氣,也就成了一個支系,脫離了這種紐帶關係。
簡單點說,就是被除名了,已經不親了。
只是在小龜子禍禍東北的時候,我那一系死傷了不少人,這些年一直沒能起來。
其實我跟你一樣,也算是寄留在這烏力楞裡邊。別看著他們就爺孫三戶,好像也沒幾什麼人,
但在十八站,那是有不少同族人的。」
衛淮不知道孟壽安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但相信他這麼說,肯定有其用意,也就默默地聽著。
卻聽孟壽安接著說:「小時候,沒少聽他講那些年,他殺小龜子的事兒。殺沒殺過小龜子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被拉去開過會,當天就被氏族的人站出來二三十號人,提著槍給直接帶出來的,怕事情鬧大,也就沒有再追究。
他們爺倆,都在小龜子組建的山林隊受過集訓,也不知道是不是查出了什麼問題。
也就因為被拉去開會那件事,他們一家子,才重新回到山裡來。
我想告訴你的是,大爺和叔,表面看不出來,但其實都是心狠手辣的人,尤其是大爺。
他應該是看在你打青皮子護了馴鹿和他的份上,加上烏力楞缺人手,這才讓你留下來,可要是覺得你不對他脾氣,那也是能隨時讓你離開的。
總之,遇事兒,不要跟他輩,自己—————也提防著點。」
衛淮聽出來了,孟壽安這是在提醒自己,只是微微點點頭。
他猜不透孟壽安話里的意思,感覺有些雲遮霧繞,不明不白,像是其中藏著些什麼隱秘。
他也不清楚他們之中的話,到底誰的更真一些。
但一貫的謹慎,衛淮也變得非常敏銳,尤其是話里話外,包括一些行為舉止,他都能多少看出些東西來。
比如孟金福,初見的時候,都不搭理衛淮,直到青皮子來了,需要用到人手,才跟他搭的話,
如果不是衛淮真的拼命將青皮子打殺兩隻,將它們打散,估計衛淮是不是會被青皮子咬死,都不定管。
昨天給黑炭餵狗奶,本是孟振邦自己說出來的,也不大的一個事兒,那幾聲吼,可是毫不給臉面。
當然,衛淮當時只能想,老爺子是愛狗心切,但其實臉上還是感覺到一陣火辣。
再有就是孟振邦,聽著教訓孟川的時候,挺穩重實誠的一個人,但在楞場孟川直接抬槍瞄著那半大小子的時候,他一言不發,並沒有阻攔,衛淮是真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難掩的殺意。
還有就是在狩獵分組的時候,將獵狗全都帶著的,都沒多口問一句要不要領著只獵狗做伴。
儘管孟壽安說是他要求和衛淮同一組,也知道獵狗是孟振邦他們養著的,但那種維序自家利益的目的,衛淮還是能很明顯地感受出來。
倒是孟壽安,雖然神神叻叻的,但給衛淮的感覺,一直都挺不錯,其中一部分好感,是源自草兒身上。
但打心底里,衛淮是羨慕孟金福、孟振邦,甚至是孟川的性格的,這樣的人,少被人欺負。
他也在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成熟,習慣任何人的忽冷忽熱,用清醒理智,壓制著自己不該有的情緒。
老話說,風雨只打落難人。
抬不起頭的日子,衛淮比誰都清楚。
他只是想爬出這個坑,然後把自己活好。
現在,還只是寄人籬下,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真正的夥伴,只有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