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目陽光籠罩的海面上,女武神號的室內室外駕駛台全都沒人,舵盤也被徹底鎖死,全靠由藤魈操縱的風帆帶著這條船漫無目的的在海面上儘量跑出舒適的乘船體驗。
船頭艏樓的大廚房裡,程浪像個賭徒一般揭開了木盆上蓋著的濕棉布。
當他看到木盆里密密麻麻的青豆豆芽的時候,整個人也像是瘋了一樣又蹦又跳的揮舞著手裡的濕棉布。
這已經是他們被吞島丟出絕望海的第四天,女武神號依舊處於迷航的狀態。
也正因如此,程浪索性鎖死了舵盤,秉承著白天讓船隨便跑,天黑立刻停船,吹響號角召喚海霧安心休息的規律作息,徹底不再關心這條船最後會跑到什麼地方。
相反,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培育豆芽這件至關重要的大事上。
這半個月以來,他是真的吃夠了各種海草海帶,迫切的想來一些蔬菜治療一下已經開始便秘的腸胃。
在連續失敗了好幾盆之後,這一次,總算讓他養出來一盆茁壯茂盛的豆芽。
「吃了!全吃了!不不不!吃一半!剩下的一半明天吃!」
程浪像個瘋子一般自言自語的做出了決定,萬幸,在從那位波珥蘭王子的船上搶來的物資里,調味料和各種香辛料勉強還算豐富。
不久之後,一盤缺工少料的清炒豆芽出鍋,程浪抄起自己親手削制的筷子,迫不及待的夾起老大一坨塞進了嘴裡。
在一聲舒服的嘆息聲中,一盤其實並不算多麼好吃,甚至有些發苦的豆芽被他三兩口送進了肚子裡。
不久之後,剩下的那一半豆芽也沒有倖免,同樣變成一盤菜吃進了肚子裡。
「以後得有個廚子才行,還得找個會種地的。」
程浪癱坐在廚房的板凳上舒服的打了個飽嗝,同時也忍不住開始琢磨,該在全船哪個地方開闢一塊菜地比較現實。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程浪對駕船趕路這件事徹底沒了興趣,他幾乎所有的熱情全都放在了培育豆芽這件大事上。
尤其當他後知後覺的把培育場地從船頭的廚房挪到底層艙的鍋爐邊上之後,因為溫暖的溫度和昏暗的環境,這豆芽不但出芽率無限接近百分之百,而且味道上也終於不會發苦了。
就在他吃上第一盤底層艙種出來的豆芽,並且琢磨著下一步攻克豆腐難關的時候,魔鏡卻突然驚喜的喊道,「船長!我尊敬的船長!遠處有一條船!我看到了!遠處有一條船!懸掛黎卡公國紋章的武裝商船!」
「啪!」
程浪立刻將裝有果酒的木頭扎杯拍在緊挨著鍋爐的桌子上,起身端著盤子一溜煙的跑上了甲板。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的時候,在正東方向,一條三桅帆船正在畫著之字形路線乘風而行,金色的夕陽灑在那條船吃飽了風的白礬上,讓上面黎卡公國的紋章以及一個稍小一號的火烈鳥標誌在望遠鏡里看得格外清楚。
「那就是黎卡公國的紋章?」程浪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問題。
「流出金水的熔爐和接住金水的高腳杯,不會錯的,那就是黎卡公國的紋章!」
魔鏡激動的大喊道,「船長,我尊敬的、尊貴的船長!我們是海盜!我們現在就衝上去劫掠他們吧!殺光他們!搶走他們所有的貨物!連一隻老鼠都不給他們留下!」
「你去?」舉著望遠鏡的程浪頭也不回的問道。
「我...」
魔鏡卡了殼,「我只是一面鏡子,這麼英勇的戰鬥當然是尊...」
「我也不打算去」
程浪放下望遠鏡說道,「那是武裝商船,你覺得我們這條沒有一門火炮,只有一支床弩的女武神號能扛過對方幾輪火炮攻擊?」
「額...」
魔鏡頓時卡了殼,神情萎靡的說道,「那我們怎麼辦?繼續迷航嗎?」
「遠遠的跟著他們」
程浪說道,「他們總要靠岸的,不管是小島還是大陸,只要我們看到港口,自然就知道是哪了。」
「哦——!您真...」
「閉嘴,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程浪說著,已經邁步走上了駕駛台,解除舵盤的鎖定,同時大聲喊道,「左滿舵!全帆!」
「喔喔!」
隨著命令下達,船上的藤魈們歡呼操縱風帆轉動,配合著程浪完成了船隻轉向,和遠處那條武裝商船保持著足夠遠的距離,不緊不慢的在身後跟著。
「女武神垂憐!波塞冬垂憐!鍛造之神垂憐,釀造之神垂憐!我們難道又被海盜盯上了嗎?」
火烈鳥號武裝商船的露天甲板上,中年船長森法先生舉著望遠鏡戰戰兢兢的祈禱著。
他雖然兩個月前才慶祝過自己的四十五歲生日,但卻是實質意義上的第一次以船長的身份出海。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從一個月前商號名下那四條武裝商船接連被海盜劫掠之後。
為了商號能活下去,他即便對大海和海盜心懷天生的恐懼,卻也必須冒險出海。
「那看起來不像是一條海盜船」
森法船長旁邊,一位看著至少有六十歲的老人同樣舉著望遠鏡說道,「它沒有懸掛海盜旗,而且似乎連火炮都沒有。」
聞言,森法船長總算鬆了口氣,「路廷先生,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趕到朱鳥群島?」
「至少需要兩天」
「這麼說兩天之後我們就安全了?」森法船長下意識的問道。
「兩天之後,我們趕到朱鳥群島,出售掉船上所有的貨物,換來足夠多的金幣,並且採購返程需要的物資補給和朱鳥群島的特產。」
路廷先生說到這裡頓了頓,「危險從我們離開朱鳥群島的時候才真正開始,從朱鳥群島出發,一直持續到我們回到黎卡公國的熔爐港,這期間我們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打劫。
尤其距離星海大陸越近,我們船上的貨物價值就會變得越高,它們和我們在朱鳥群島賺來的金幣都將會成為海盜們垂涎的蛋糕。」
「咕嚕」
森法船長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所以那條船怎麼辦?」
「先不管他」
路廷先生沉穩的說道,「天黑之後,我們想辦法提高航速,看看能不能甩掉他。」
「如果不能呢?」森法船長追著問道。
「如果不能,就只能和對方談一談了。」路廷先生無奈的說道。
他同樣來自火烈鳥商號,但卻在六年前就已經退休,這次如果不是火烈鳥商號到了生死關頭,他也不會重新出山。
想到這裡,他朝森法船長再次確認道,「船心賦予了你什麼樣的能力?」
「利用夜色讓船隻短暫的隱形,但必須拋錨收帆停船才行。」
森法略顯緊張的答道,這本應是一名船長最大的秘密,但他對於擔任船長出海這種事實在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自然也就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能力。
「隱形多久?」
路廷先生略顯羨慕的問道,雖然森法對成為船長毫無興趣,但船心賦予他的能力卻能讓絕大多數船長羨慕的咬牙切齒。
「只有12個小時」
森法遺憾的答道,「前提是不會被其他的船撞到,我們只是隱形,並不是消失。」
「12個小時已經足夠多了!」
路廷先生無奈的說道,「森法,你太貪心了,難道你想讓你的船一整天都藏起來嗎?」
「這種能力我每天只能使用一次。」
森法忍不住解釋道,「所以如果能一整天都藏起來當然最好了。」
「船心真是太偏愛你這個懦弱的膽小鬼了,好好利用這項能力吧,我們肯定能甩掉身後那條不懷好意的船。」
路廷無奈的搖搖頭,看著遠處尚有一半位於海平面之上的夕陽,直接越過森法船長下達了命令,「全帆行船!」
「是!」
甲板上,那些穿著油膩膩的棉麻開衫襯衣和瀰漫著屎臭與尿騷味短褲的水手們轟然響應,在粗豪的船歌聲中拉扯著風帆,讓這條滿載著貨物的武裝商船的速度又往上提了提。
「他們的速度變快了」
女武神號船尾的露天駕駛台上,魔鏡提醒道,「但是我們應該能追的上,我猜測是因為他們的船上裝了很多沉重的貨物,尊敬的船長,我們真的不去劫掠他們嗎?」
「我對當海盜沒什麼興趣」
程浪端著一盤剛剛沒吃完的炒豆芽,一邊往嘴裡扒拉一邊說道,「我們就在後面遠遠的跟著吧。」
「女武神在上,聖芭芭雅在上,您真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船長,這片海洋都因為您的善良變得更加清澈了,我...」
「閉嘴」
程浪這些天可是受夠了魔鏡肉麻的恭維,索性轉移了話題問道,「魔鏡,找到航線之後,我該去哪找些靠譜的船員?」
「草魚的墨菲塔雜種或者海盜城,冰霜公國或者戈特蘭也可以。」
魔鏡想都不想的給出了過於寬泛的答案,「只要避開波珥蘭,隨便哪裡都有可能找到最優秀的船員,不過,我們不是有藤魈了嗎?」
「我們確實有藤魈了」
程浪用筷子頭輕輕敲了敲舵盤說道,「但我現在急需舵手,那些操縱風帆的藤魈都能三班倒,但我卻連個接替的人都沒有。」
「所以我們需要一名舵手?」
「最好是個廚藝非常不錯,而且擅長種菜的舵手。」程浪說著,也將盤子裡的最後一口炒豆芽送進了嘴裡。
「尊敬的船長,您的要求實在是太高了。」
魔鏡略顯無奈的答道,「至少在100年前,黎卡菜系是整個星海大陸和諸島最受歡迎的,也是最豐富的。
但種菜這種事情,恐怕只有那些酒鬼精靈和冰霜公國南境的獸人敢說擅長。
相比這些,操舵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了。但至少在100年前,很少有精靈願意出海的。」
「這是為什麼?」程浪不由的問道。
迷航的這些天,他倒是沒少從魔鏡那裡了解有關這個世界的一切。不知道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這個世界不但有精靈,還有足以讓福瑞控犯心臟病的獸人。
「精靈公國是個內陸國家」
魔鏡攤攤手解釋道,「那些酒鬼恐懼大海,他們自稱討厭魚腥味,我猜這絕對是藉口,他們恐懼大海的拙劣藉口。」
「相比這些,我們其實還需要火炮。」
程浪將手裡的盤子和筷子遞給了被他叫來的一名藤魈,抬手指了指因為太陽落山變得破破爛爛而且長滿黑色霉斑,同時還縈繞著一團黑色霧氣的風帆說道,「而且我們還要想辦法遮掩波塞冬的詛咒才行。」
「關於詛咒的問題我實在幫不上忙」
魔鏡無力的答道,波塞冬的詛咒,這幾乎能止住水手的夜啼。
他甚至不敢告訴程浪,恐怕沒有任何一個水手願意登上背負波塞冬詛咒的遠洋船。
就在程浪因為突然變得破破爛爛鬼氣森森的船帆頭疼的時候,極遠處被他們遠遠跟著的那條火烈鳥號商船的船長也發出了一聲驚呼,。
「怎麼了?」路廷先生急忙問道。
「幽幽幽幽幽靈船!是幽...唔!」
森法船長的嘴巴被路廷船長死死的捂住,「噓——!你這個蠢貨!你想讓水手們叛逃嗎!」
「唔唔!」
森法船長連連搖頭,他的額頭兩側也冒出了冷汗。
但他剛剛清楚的在望遠鏡里看到了那條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黑色幽靈船,看到了它破破爛爛的船帆,以及桅杆各處那一對對血紅色的眼睛。
幽靈船是真實存在的,當一條船的所有船員發生內亂死在同一條船上,但船心卻沒有被毀的時候,這條船就有一定的機率變成幽靈船。
這絕對是任何水手都不想遭遇的噩夢——幽靈船會掠奪水手,但卻永遠都填不滿那顆空虛的船心。
「保持安靜,別慌。」
路廷先生說著抽出了別在腰間的望遠鏡,抽開之後對準了森法手指的方向。
很快,他便在漸起的海霧中看到了一條黑色的船影,以及藏在那些破爛的風帆之間的猩紅色眼睛!
放下望遠鏡抬頭看了看主桅杆的風旗,路廷先生的心也像是墜入了海溝一般變得冰涼,他們這條船已經跑到了最快的航速。
如果還想更快些,唯一的選擇便是丟棄貨艙里的貨物,但這無疑會讓火烈鳥商號徹底破產。
咬咬牙,路廷先生收起望遠鏡高聲說道,「收起風帆!拋錨!所有水手回到貨艙!燈火管制!」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樣的命令卻無疑讓那些水手們陷入了極度的緊張。
即便如此,路廷先生的威望還是讓水手們下意識的選擇了信任並且不打折扣的執行了這條命令。
很快,在水手們的拉扯下,風帆被一面面的收起,沉重的船錨也拽著錨纜一點點的沉入大海。
片刻之後,熄滅了所有船燈的水手們一邊抓撓著藏在頭髮里的虱子,一邊排著隊鑽進了沒有窗子,而且堆積著大量貨物的貨艙。
隨著最後一盞海魚油燈熄滅,仍舊留在露天駕駛台的路廷先生朝身旁已經開始打哆嗦的森法船長說道,「森法,使用船心賦予你的能力吧。
但願女武神保佑,波塞冬保佑,鍛造之神保佑,釀造之神保佑,能讓我們躲過這場災禍。」
聞言,森法點點頭,哆哆嗦嗦的從領口處揪出一枚海蜃號角吹響。
片刻後,方圓幾百米範圍內被薄霧籠罩,這條收起風帆的武裝商船也在薄霧中變得影影綽綽。
和身旁的路廷先生對視一眼,森法摘下頭頂的三角帽,先是用它捂住臉用力吸了口氣,隨後將其掛在了鎖死的舵盤上,並且緩緩呼出了一口濁氣。
僅僅這樣一個深呼吸的動作,森法的雙眼已經變成了貓眼。
這條滿載著貨物的武裝商船也在一陣海霧飄過之後,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
「撞見鬼了!」
室內駕駛台里,程浪發出了一聲驚呼,「那條船呢?!我們一直跟著的那條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