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威斯男爵在已經被焚燒一空的山嶺村廢墟中心廣場上靜坐了一個晚上。
他神色由最開始的憤怒,已經轉變為如今的淡定。
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卻能夠看得出來,其實這位東山領男爵霍威斯.阿布列斯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父親大人。」一名青年快步上前。
周圍的士兵們已經不敢輕易靠近這位領主了,因為從昨晚開始,他們就因為一些本該不被追究的責任而遭到了極端處刑,已經死了好幾人了。
雖說東山領領主不算一位殘暴的領主,但他也的確跟仁慈搭不上邊。
「是米凱啊。」霍威斯男爵望了一眼自己的長子,然後才起身,「你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嗎?」
聽到霍威斯男爵的話,他的長子,東山領未來的領主,阿布列斯家族未來的男爵,米凱.阿布列斯卻是突然沉默了。
他沒有帶來好消息。
當然,也沒有帶來壞消息。
但眼下的情況,就算是蠢笨如豬的他也已經明白了,沒有消息就是最壞的消息。
「是我們輸了。」看到自己兒子的模樣,霍威斯男爵嘆了口氣,然後才開口說道,「收拾一下,立即返回東山領吧。」
「父親大人!」
聽到要返回東山領,米凱當即就拒絕了:「現在如果我們回去的話,那麼我們的損失就再也拿不回來了!西風領和春風領他們可不會給我們任何施捨!」
「但如果我們不趁現在立即離開的話,那麼我們的家族說不定都要因此覆滅!」霍威斯男爵終於忍不住的嘶吼一聲,同時更是重重的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兒子臉上,「你就不能學學你弟弟,將眼光放得更加長遠一點嗎?」
「他懂什麼!」米凱臉色漲得通紅,仿佛受到了極大的羞辱一般。
「在前線廝殺的是我!那個只會開宴會的蠢貨就只知道躲在後面坐享其成。」
「阿布列斯家族的榮譽是我打下來的!」
「父親大人,你現在撤退,就是對所有死在這場戰爭的士兵和那些家族騎士的不負責任!你是在辜負他們!你……」
「啪——」霍威斯男爵又是一巴掌抽了過去,直接打斷了自己這個愚蠢兒子的話語。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自己兒子的愚蠢了。
但沒想到,今天居然可以讓自己看到更低的下限。
這讓霍威斯男爵氣得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他已經發現,周圍那些士兵們的眼神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戰爭,之所以永遠都伴隨著財富,便是因為每一次戰爭的勝利者都可以劫掠到大量的財富。
但卻很少有人會記住,這其實是一場贏家通吃、輸家一無所有的遊戲。
而現在,東山領已經成為了這場名為「戰爭」的牌桌上的第一個輸家了。
如果這個時候收手的話,那麼他們阿布列斯家族雖然損失慘重,甚至會成為豐饒領的笑柄,可起碼他卻是能夠保住阿布列斯家族,乃至整個東山領。但若是他們還想個輸紅眼的賭徒妄想繼續在這張牌桌上掙扎,嘗試著翻本的話……
霍威斯男爵已經不敢想像接下來的後果會是什麼了。
從他此前對白山領男爵威斯特.博爾的了解,以及後來對方直接轉投了維森侯爵的行為來看,他可不會覺得對方是什麼良善之輩。如果雙方換位而處的話,霍威斯男爵是絕對會選擇將威斯特男爵往死里打的,所以將心比心的前提下,霍威斯男爵自然是決定撤退了。
可是。
他這個愚蠢的兒子,卻是當著所有士兵的面直接質疑他的選擇,並且還宣稱了「阿布列斯家族的榮譽」這種牽扯到貴族顏面的立身之本問題。
這就無疑導致了整個事件的性質改變。
如果說,之前他宣布撤退,還能以戰略性轉移為藉口的話。
那麼現在他若是繼續宣布撤退的話,便等同於是丟棄了貴族的榮譽,真正的坐實了自身是一頭喪家犬。
這對於阿布列斯家族而言,那就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那種小兒科級別的笑話了,而是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成為整個豐饒領貴族圈的污點——往大了說,他們將徹底失去舒方伯爵的認可;往小了說,他們阿布列斯家族將從此徹底失去與其他貴族聯姻的選擇權。
這一刻,霍威斯男爵殺了自己長子的心都有了。
不過下一秒,他就不需要再去煩惱這些事情了。
因為亞恩、威斯特男爵已經帶著士兵們殺了過來。
先是一波箭雨落下。
山嶺村的村民不會射箭,但威斯特男爵的私兵們卻都是經過基礎的弓箭訓練,所以在不要求準度的情況下,只是簡單的拉弓然後鬆手,還是能夠做到的。
第一波箭雨落下時,傷亡幾乎可以說是輕微的。
因為只有那麼兩、三個人擦傷而已,連死人都沒有。
但這一輪箭雨的攻擊所起到的真正作用,其實是製造恐慌和混亂的威懾力。
緊接著落下的第二輪箭雨覆蓋攻擊,雖說因為距離又拉近了一些,所以造成了一個倒霉蛋的死亡以及又多了四、五名人員的輕微傷而已,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殺傷效益。
只不過,這一輪的箭雨的目的卻是為了將第一輪把敵人打得措不及防的恐慌情緒徹底擴大了。
然後。
是第三輪。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不用害怕!」
「仔細看看你們的情況!敵人一點準頭都沒有!」
「拿上兵器!隨我衝鋒!」
第三輪的箭雨剛落下,雙方的距離就不剩多少了。
但米凱的怒吼聲卻是緊接著響了起來。
他提起自己的長柄戰斧,咆哮般的怒吼出聲,然後就第一個朝著敵人沖了過來。
隨著米凱的舉措,原本已經開始陷入恐慌中的東山領士兵,居然開始漸漸變得冷靜下來。他們很多甚至都還沒有弄清楚眼下的情況,大腦還完全處於一種混亂無序,可身體的條件反射性動作卻要比他們的大腦直接得多了:幾乎所有人,都是下意識般的跟著米凱就朝敵陣沖了出去。
什麼恐慌。
什麼混亂。
在這一刻統統消失不見。
指揮並安排連續三輪箭雨打擊,以削減敵人戰鬥意志的亞恩,面對這種如同野豬一般的傢伙,也是大感頭痛。
他不怕戰場上的敵人腦子很聰明。
因為想得越多的敵人,雖說會更加的慎密難纏,但他們的思維邏輯卻也並不難猜。甚至面對這種敵人時,如果己方是處於優勢方的話,那麼反而更容易誤導敵人露出破綻。
可當敵人是那種一根筋的野豬時,情況就會變得棘手許多了。
就好比此刻。
亞恩其實已經準備了好幾種後續的應對方案:不管敵人是原地結陣,還是突圍離開,又或者是任由混亂擴散,乃至殊死反擊,他都有所準備。但唯獨沒有準備的,就是這種敵人在米凱的號召下直接結陣反衝,這讓他的所有後續準備計劃全部都變成了空談,只能和敵人選擇最直接乾脆的硬碰硬。
狹路相逢勇者勝!
米凱一馬當先,手中的長柄戰斧橫掃而出。
一股強勁的氣流瞬間伴隨著戰斧的橫掃軌跡破空而出——戰斧凌空橫掃,被壓縮到了極致的氣流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青色氣旋爆發而出,沖在最前方的數名士兵當場就被這道氣流撕裂成兩截。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這道氣流卻並沒有在斬殺了最前方的數人後就消散,而是繼續朝著前方擴散延伸而出。
這顯然並不是【切風】的血脈能力!
米凱選擇的血脈方向,竟然與自己的父親霍威斯截然不同!
亞恩化作一道黑影。
從後方快速的沖向最前方。
黑色的烈焰遍布長劍。
然後只見亞恩猛然舉劍一劈,燃燒著黑焰的劍身重重的砍在了這道氣刃之上。
頓時,一陣清脆的破裂聲立即響起。
青色氣刃被亞恩直接劈碎,化作了一縷縷漸漸淡去的青風氣旋。
米凱雙眸明亮的盯住了亞恩,速度不減反增的加快了數分,朝著亞恩疾步衝來。
如同一隻正在衝鋒中的野豬一般。
亞恩也同樣不退反進的朝著米凱沖了上去,手中的長劍也是改為以勢大力沉為主的攻擊方式:劈、砍、斬。
雙方在一瞬間,便接連交鋒六、七次之多,無數的衝擊波氣流,立即從亞恩和米凱兩人的兵器碰撞上肆虐而出。幾名沖向彼此的雙方士兵,在沒有注意的情況下,被這兩人交鋒時產生的衝擊波氣流所捲入,當即卻是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氣流撕碎身體,又或是被黑焰焚燒殆盡。
一時間,所有人都充分的意識到了,這兩人交鋒的戰場中心是絕對不能靠近的區域,於是紛紛繞開。
霍威斯男爵目光陰冷的盯了好一會戰場的交鋒中心。
然後,他竟是頭也不回的迅速轉身離開,全然不顧自己的兒子。
事實上,在霍威斯男爵此時的內心裡,從米凱質疑他的決定並且挑釁他的權威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再把對方當作是自己的兒子了。若不是剛才時機不合適的話,他甚至有把所有人都殺死在這裡的念頭,畢竟那會如果他強行宣布撤退並且把人都帶回東山領的話,那麼阿布列斯家族將會被整個貴族圈所排斥!
而此時。
最起碼他不用擔上戮子的罵名。
只不過霍威斯男爵想離開這裡,卻並不見得就有人會答應。
白色的寒氣,如同高雅貴族的榮耀長毯一般,在地面迅速鋪開。
白山領男爵威斯特.博爾,緩緩的踏步而出。
十數支冰錐,凌空懸浮在他的身側。
「霍威斯男爵閣下,你這麼急匆匆的拋下自己的兒子,是想去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