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家都是拉磨的驢
孫玉伯雖然在流淚,但臉上並沒有表情。
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其實卻壓抑得可怕,同時也更痛苦。
陳盛保持緘默。
他只希望出事的不是孫劍。
孫少爺或許不夠聰明,但絕對是難得的好朋友,為了兄弟二字,他甚至可以付出生命。像這樣的人,也許一生都碰不到一個。
孫玉伯看看陳盛:「你可能會好奇,我為何如此失態。」
陳盛點頭。
他遞過來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面的信息很簡短,只有九個字,——易潛龍被刺,確認亡故。
易潛龍?
陳盛終於明白了。
孫玉伯是從一個小山村走出來的,出身平平無奇,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錢,他能混到如今的地位,當然離不開朋友們的幫助。
經歷過無數次腥風血雨,他的老朋友基本都隕落了。
這位易潛龍,就是最後一個。
如果說陸漫天相當於孫玉伯的「左膀」,那麼易潛龍就相當於「右臂」,而且分量要重得多。
易潛龍此人精通水性,組建了規模龐大的船幫,近些年他的勢力越來越壯大,已經成為長江流域的霸主,源源不斷的為孫家提供人手和錢財。
易潛龍突然被刺,意味著孫玉伯失去了最強悍的助力。
同時,也失去了最後的戰友。
對於孫玉伯而言,這種打擊不可謂不沉重。
陳盛能夠理解他的心情,老朋友們紛紛凋落,他現在變成了「孤家寡人」,難免會感到傷懷。
不過萬幸的是,好在孫劍安然無恙。
陳盛鬆了口氣:「岳父可知什麼人做的?」
孫玉伯道:「目前還不清楚,但應該是十二飛鵬幫,此事出得未免太湊巧,很符合萬鵬王的個性。」
萬鵬王什麼個性?
手段兇殘,睚眥必報!
陳盛道:「那刺客可曾抓住?」
孫玉伯搖頭:「刺客已經遁走,並沒有被擒獲,我只聽聞他精於用劍,可能是一位專業的殺手。」
陳盛的眼睛動了動。
專業的殺手?
這該不會和快活林有關係吧!
孫玉伯問道:「你現在過來找我,難道又出了事情?」
陳盛就將虎組的遭遇說了一遍。
孫玉伯默然良久,臉上無悲無喜,但眼神卻變得很冷。
「虎組的事情,說明除了陸漫天之外,家裡還有別的內鬼,此人或許就是他的黨羽。」
陳盛同意。
孫玉伯道:「你繼續追查下去,別的先不要輕舉妄動。」
「是。」
孫玉伯揮揮手,似乎有些疲倦。
陳盛便退了出去。
他心裡明白,孫玉伯其實跟萬鵬王一樣,都是同一種人,斷然不會忍氣吞聲的,下面的報復只會更加猛烈。
夜更深,外面起風了。
孫玉伯靜靜地聽著風聲,忽然低語道:「把韓棠叫過來。」
屋裡好像沒人,但陰影中卻有個聲音迅速道:「是!」
孫玉伯無論召喚什麼人,那個人通常都來得很快,但這個叫「韓棠」的卻不同。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慢慢走進公館。
韓棠是個難以描述的人。
他穿著件普通的灰衣,年齡介乎於四十到五十歲之間。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英俊,也不難看,伱就算見過幾回,也記不住他的樣子。
韓棠一進來,就跪了下去。
他跪在孫玉伯的腳邊,竟然垂著頭,去親吻他的腳尖。
這實在是一種罕見的禮節。
韓棠看著孫玉伯的眼神,只能用一個字形容:神!
他不像是他的朋友,更像是奴隸。
孫玉伯坦然受之,並沒有謙虛推辭,他的表現同樣奇怪。因為老伯一向很少接受別人的大禮,屬下們也都養成了習慣,最多只是鞠個躬。
孫玉伯淡淡道:「你這幾年過得可好?」
韓棠道:「好。」
孫玉伯道:「最近還在養魚?」
韓棠道:「養。」
孫玉伯道:「那女人呢?」
韓棠道:「我就算要找女人,也不必養著的,我從不信任女人。」
孫玉伯笑了。
韓棠第一次發出問題:「這次是誰?」
孫玉伯收斂笑容:「萬鵬王。」
韓棠道:「哦。」
孫玉伯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韓棠道:「要麼他死,要麼我死,要麼我們一塊死。」
孫玉伯道:「好,那你去吧。」
韓棠磕了三個頭,轉身就走,沒有多餘的廢話。
孫玉伯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布滿陰雲,似乎想起了某些不願回憶的日子。
他不願見到韓棠,就是想與過去的黑暗劃清界限。
只可惜,他沒成功。
……
同一片天空下,快活林中,在隱秘的角落裡,有一間小小的木屋。
年輕人醉得就像條死狗。
他已經醉得不能再醉,卻還在喝酒。
辛辣的烈酒從罈子里快速流出,一半流在身上,一半流進嘴裡,他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麻木且眩暈。
年輕人吐了。
在他吐得最厲害的時候,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來人推開門,露出了一張溫柔的笑臉,和一條火紅的長裙,是高寄萍。
高寄萍看見年輕人的樣子,臉上的笑意瞬間凍結:「孟星魂,你變了,你令我很失望。」
孟星魂醉眼朦朧,問道:「我哪裡變了?」
高寄萍道:「從前的我遠在十丈之外,你就會有所反應,而現在呢?你好像根本不知道我過來。」
孟星魂道:「哦,如果你不是大姐,可能已經死了三次。」
高寄萍又笑了,她慢慢走過去:「這次你做得不錯。」
孟星魂道:「哪裡不錯?」
高寄萍道:「易潛龍是個很難殺的人,你卻殺得乾淨利落,而且沒有受傷。」
孟星魂看著她的笑臉,眼睛裡有深深的痛苦和疲倦。
他並不喜歡殺人。
他不是何方,享受不了這種刺激。
他只覺得噁心。
但沒有辦法,他的性命是高大姐給的,他不能停,也不敢停,他欠高寄萍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頭拉磨的驢,或許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停下。
孟星魂道:「你找我幹什麼?又要殺人?」
高寄萍不說話,點點頭。
孟星魂把手裡的酒舉起來,用酒水去衝擊不斷翻湧的嘔吐感。
高寄萍道:「這就是生活,雖然我們很像勾欄里的女人,但也只能這麼繼續下去,因為我們要吃飯。」
「砰」的一聲。
孟星魂將喝空的酒罈摔在牆角,摔得粉碎:「吃飯有別的方式,我會做菜,會打漁,為什麼不能換個活法?」
高寄萍冷冷道:「你錯了,對於我們而言,吃飯並沒有別的方式,只有唯一的一種,也就是現在的這種。」
孟星魂陷入沉默。
高寄萍道:「你應該知道何方是怎麼死的,死在誰的手裡。」
孟星魂無神地眨著眼睛:「魏武。」
高寄萍道:「對,蘇州魏武,這個人已經成了我們最大的威脅,所以非死不可。」
孟星魂道:「為什麼讓我去?」
高寄萍道:「石群在雲南,葉翔在京城,我別無選擇,只有讓你去。」
孟星魂機械地點著頭:「好。」
高寄萍道:「此次孫玉伯被萬鵬王重創,損失了不少人馬,所以他必定會重新招募的,你有很大的機會混進去,貼身刺殺小武。」
孟星魂道:「好。」
高寄萍道:「我給你半年時間,這是最長的一次,你不妨穩妥些,慢慢動手。」
孟星魂道:「好,你要我去,我便去。」
高寄萍嫣然道:「你看起來很累,最近一定沒睡好。」
孟星魂道:「是。」
高寄萍道:「你一定找過許多女人,她們為什麼不能讓你睡好?」
孟星魂道:「不知道。」
高寄萍把手放在紐扣上,忽然有了一種動作:「或許,她們還不夠成熟,沒能學會讓你放鬆……」
小木屋有窗。
屋裡並不昏暗。
高寄萍整個人都在發光,她的腰很細,腿很長,看起來就像一位女神。
她在盯著他。
他也在盯著她。
孟星魂整個人都痴了,喉頭髮緊,心臟狂跳。
為了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他已經忘記過去,忘記罪惡,甚至忘了一切。
他連做夢都想擁有高寄萍。
高寄萍用夢幻般的聲音說話,輕輕道:「小孟,你還等什麼?」
「砰!」
孟星魂竟突然出手,一拳打在自己的臉上。
他就像發瘋一樣跑了出去,一邊奔跑,一邊流淚。
他心裡渴望之極。
卻不敢。
他不想用這種方式,去和一個姐姐般的人完成「交換」。
他永遠也忘不了,在那個殘酷的寒冬,有一雙溫暖的大手,給瑟縮在牆角的他半個饅頭。
當時高寄萍的笑臉,已經在他的心裡永遠定格。
他不想破壞這張臉,更不想讓自己變成禽獸……
高寄萍呆住了。
她仿佛被打了一耳光,面孔突然扭曲。
有些人很奇怪。
被侮辱反而不是侮辱,不被侮辱反而是一種侮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