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誤服蘇合香
點珍閣內香氣氤氳。莫星河渾身散發著奇香。甚至呼出的氣息也是醉人的氣味。
桑落卻沉醉不了。
一是牙臼裏還卡著一粒香丸，需要想辦法取出來。二是她的不喜歡香料，尤其是這麼濃的香料，熏得她頭暈。
三是
她皺了皺眉頭。
這人還枕在自己的腿上。
和顏如玉的艷絕四方不同，莫星河的俊美是溫和的，沒有一點攻擊性。他唇色蒼白，鴉青長發在她裙裾上散開，像一團化不開的墨。
這麼旖旎的場景，桑落卻沒有一點柔情蜜意的想法，腦子裡卻隻有一句話：他壓著她的股神經了。
這個姿勢既不方便看診，也不利於治療與恢復，甚至有個突發狀況，起身都來不及。
桑落悄悄地踮高腳跟想要將腿挪動一個位置，哪知莫星河突然悶哼一聲，額頭一偏，仍舊壓著她的股神經。
右腿麻麻的，像是被電擊過。難受得很。
既然人半醒半睡，桑落就想趁機把他的腦袋移開，卻被他滾燙的手指攥住了袖口。
莫星河皺著眉，似乎極難受的樣子，夢囈般低喃著她的名字：「小落.」
他微微擡起眼看她手腳無措的樣子，一抹狡黠閃過眼底，很快又恢復迷濛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展示虛弱：「天色已晚.可是要回去了」
桑落搖搖頭。總要等著他病情平穩了才能離開，這個姿勢實在不方便把脈：「莫星河，要不你躺枕頭上，我替你把脈看看。」
莫星河喜歡她眼裡那一股子認真嚴肅的勁兒，仿佛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緩緩撐起身子，飽含香氣的呼吸噴在桑落的皮膚上，正要側身躺在榻上，隻聽見門外有了動靜，有人咚咚咚地從樓下快步跑上來。這樣的動靜不是點珍閣的人。
進國公府之前，他遇到了夏景程。夏家這個小大夫還挺關心桑落的，還想著跟著去國公府。隻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進不進得去國公府。莫星河將他轟走，這才進了國公府。
聽這上樓的腳步莫非夏家小大夫追到這裡來了？
不對，這腳步聲帶著力道，是習武之人。
莫星河閉上眼，裝作虛弱地又跌回原位。
門一開，樓外傳來刀鞘擊打門框的脆響，六名繡衣使者推門而入，玄鐵腰牌在暮色裏泛著冷光。
點珍閣的夥計跟著衝進來：「你們不可以打擾我們閣主休息——」
進來一看，莫星河正躺在桑落的腿上，夥計連忙用手掩著臉：「幾位大人，我們閣主身子不適，桑大夫正在替他診治呢，還請稍候。」
繡使並不好說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可直視的。領頭的姓秦，直直盯著桑落道：「桑大夫，還即可跟我到直使衙門走一趟。」
顏如玉的人。
莫星河微微睜眼，計算著要不要此刻動手將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繡使殺了。
他暗暗摸向袖子裡的暗器，聽見桑落道：「還請各位稍待片刻，莫閣主身子不適，我先替他施針，待他病情穩定後，即刻就去。」
她永遠會選擇自己。
莫星河的手漸漸鬆開暗器，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暗暗運氣，讓面色變得更加蒼白。
這下倒不好辦了。
姓秦的繡使想著剛發知樹說的是「請桑大夫」，而不是「抓桑大夫」。那這個區別就大了。再說白日指揮使大人還替桑大夫鎮場子，洗刷冤屈，現在肯定不能用強的。
幾個繡使互看了一眼，從閣樓裏退了出來。
「秦哥，怎麼辦？」幾個繡使問道。
「先回去報了再說。」
幾人匆匆上馬，剛跑了一個路口，就迎面碰上熟悉的烏木馬車。
知樹一看他們就明白樓主沒有放人。其實他也猜到了，所以才遣了幾個繡使去。樓主明面上的身份終究是商，怎麼敢與繡使抗衡。但難保樓主不會用手段讓他們沒法帶走桑大夫。
他看了一眼跟在馬車旁的李小川和夏景程，他們倆怎麼動不動就來找公子呢？
其實，桑大夫在樓主那裡，根本沒有性命之憂，公子何必專門跑這一趟？這樣一來，樓主一定會誤以為公子要跟他搶桑大夫。
幾個繡使躬身站在車前，姓秦的開了口：「桑大夫說莫星河還需診治，待病情穩定她就到直使衙門。」
說完，就等著顏如玉的示下。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隔著車廂，沒有人能看到顏如玉的表情。
過了好一陣，顏如玉才開口道：「知樹，莫閣主病得不輕，於情於理都要去看看。」
聲音冷若寒霜，叫人不寒而慄。
知樹拽著韁繩的手一緊，不敢去想帶走桑落之後，樓主會有什麼反應。
門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桑落一擡頭，竟看見一身絳紫官袍的顏如玉。玄色官靴一步一步地踏近，腰間鎏金錯銀的魚符，攪動了滿室的香氣。
見到顏如玉，桑落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腿卻被莫星河壓得死死的，又是悶哼一聲。
顏如玉眼尾一跳，瞥見她指尖還纏著莫星河的一縷烏髮，眸色愈發深沉，跟濃黑的夜色一樣，叫人看不見其中的風起雲湧。
「聽聞莫閣主病得不輕，」顏如玉貌似不經意地點著被莫星河推到一旁的脈枕，「不知是什麼病？」
「顏大人——」莫星河突然劇烈嗆咳，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絲。
怎麼就咳血了。桑落用力將他腦袋擡起來，放在枕頭上，又半跪在床榻邊替他把脈，再將大概的情形說了，又低聲道：「三夫人賞我灑金丸，莫閣主替我擋了。」
顏如玉心中冷笑了一聲。
莫星河的這套把戲，他再熟悉不過了。
多少年前，莫星河就是這樣的手段，占著義母替他一人診治。別的孩子一喊疼，他就咳血，義母一起身，他就暈倒。
顏如玉真想將桑落的腦袋打開看看，是不是進水了。能設計出那樣一整套連環計的人，怎麼會被莫星河這樣低劣的把戲給矇騙了！
灑金丸？
灑金丸能吐血？
莫星河可是鶴喙樓出來的，區區幾顆香丸能傷得了他？隻怕早就悄悄用內力將藥性排了一大半，留下一點來顯示他真吃下去了。
再說那香丸是他莫星河進獻的，本就該他吃，她怎麼還感恩戴德上了？
顏如玉想起自己上次去三夫人莊子上救了她，沒見她這麼不眠不休地貼身照顧也就罷了，還給自己下了藥，反讓自己失能！
越想，他越不覺得不滿，聽見自己喉間擠出寒冰般的聲音：「桑大夫，福來急發高熱。」
術後高熱恐怕有感染。
桑落立刻就要起身，袖子卻被莫星拽出一圈又一圈漣漪，他聲音驟然低下去，唇邊一線殷紅蜿蜒：「小落，你說過.會守到我脈象平穩」
顏如玉眼眸一眯。莫星河眼底的算計他看得分明，偏生桑落一無所知：「直使衙門要的是活口，此案涉及六部多名官員，若證人死了，莫閣主，你一個小小的點珍閣，可承擔得起？」
六部多名官員。
莫星河知道無論明面上還是私底下，無論點珍閣還是鶴喙樓，此時都不該阻攔，也不能阻攔。
他默默鬆開了桑落的衣袖。
顏如玉眉稍一挑，冷哼一聲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桑落總覺得怪怪的，說不出哪裡有問題，忍不住叮囑幾句：「莫星河，我剛才把脈，你身體雖虛卻並無中毒之兆，剛才滲血應該是傷了胃，這幾日吃些軟食」
顏如玉出了門，見她還在裡面絮絮叨叨，更是心生不悅，冷聲拖著長長的尾音：「桑大夫，這是要等人死了才走嗎？」
桑落這才跑了出來。
顏如玉高高大大的身子在樓梯上，遮住了前面引路人的燭光。
她隻覺得今日顏狗的身影漆黑得嚇人，下意識地放慢腳步想離他遠一些。
走出點珍閣，顏如玉上了馬車，坐定了還未看見她跟上來，又是一陣煩悶。
桑落看見李小川和夏景程都跟在車旁，下意識地認為自己也應該跟在車邊走。
「桑大夫，你沒事吧？」夏、李二人齊聲問著。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桑落搖搖頭。
李小川捂著嘴低聲道：「我們擔心三夫人為難您，就來尋顏大人幫忙。」
桑落一愣。所以顏狗是來救她的？根本沒有什麼緊急的病情？
夏景程也低聲說：「聽顏大人說福來燒得厲害，其他大夫的藥吃了，都不見好。」
桑落「哦」了一聲。想來也是，顏狗從來都是公事找她的。
正想著，馬車上的小簾被挑開一條縫，露出顏如玉好看的薄唇來。
薄唇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上來。」
上來？沖誰說的？
車外的三人想了想，應該是讓他們仨都上去吧？畢竟事情緊急，繡使都是騎馬，就他們三人走路，指揮使大人這是嫌他們太慢了。
三人也不客氣，老老實實地爬上馬車，擠進了車廂之內，坐在車壁兩側。
顏如玉臉色沉得可以滴出水來。看著桑、夏、李三人，甚至有一瞬間想要將他們全都踹出去。
繡使的車馬從來都是橫衝直闖，在街道上飛馳。
車子顛簸，車裡的人也被顛得厲害。
也不知車輪壓住了哪一粒碎石，車身一跳，桑落三人也跟著一跳，屁股騰空，再落下來，卡在牙臼裏的那一粒蘇合香本就含得夠久了，有些融化，這一跳，乾脆就鬆了。
桑落正想將那香丸吐出來，馬車突然拐了一個彎，她整個人就朝前撲，夏景程坐在她身邊，看她過來，下意識地張開雙臂——
不料桑落隻覺得腰間被什麼東西點了一下，整個人鬼使神差地又換了一個方向，竟徹底向顏如玉倒過去，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
桑落想也沒想，就從他懷裡掙紮著站起來，張口就是道歉：「抱歉——」
咳咳咳。
藥丸滑入咽喉，太小了，就黏在咽喉那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極其難受。
「桑大夫，你怎麼了？」夏、李二人連忙問。
咳咳咳。
桑落不住咳著。李小川眼疾手快，從顏如玉身邊的小茶幾上取了一杯茶遞過去：「桑大夫，快喝口水。」
水是喝下去了，也不咳嗽了。
可是藥也順了下去。
桑落不知道那個勞什子香丸有什麼特別的。隻覺得咽下去之後，胃裡騰騰地升起一股奇異的暖意。
很快那股暖意往下沉，往上升，往四肢百骸裏舒展，一點一點，席捲她身體的每一寸。
她開始覺得腳趾頭和手指頭都暖暖的。
很快嘴唇也脹脹的，眼睛濛濛的。
她閉上眼，甩甩頭再睜開。明明是黑夜，此刻卻成了白晝。馬車上的桌椅，茶盞，都是亮晶晶的。
「桑大夫？」
「桑大夫？」
她扭過頭去看，突然覺得夏景程和李小川的臉都好亮好亮，像兩個燈泡。
不對，古代沒有燈泡。
就是兩顆夜明珠吧。她伸出手想去摸，手腕卻被一隻手緊緊握住。
「出去。」
她聽見顏如玉冷冰冰地說道。
是讓她下車吧？桑落「哦」了一聲，轉身就要下車，身前兩道影子晃過，她還未醒過神，下一瞬就被他用力扯到身前。
他低聲問道：「你也吃了灑金丸？」
「是——」桑落一啟唇，異香從口鼻裏溢出來。
蘇合香氣將顏如玉徹底籠罩。
灑金丸他是知道的，京中權貴最喜歡的助興香丸，其中蘇合香最烈，神志雖然清醒，卻會異常興奮。心中快樂，則會有十倍的快樂，若心中痛苦，吃了此香丸，則會十倍痛苦。
他眼眸裏翻滾著暗焰，心底又慶幸又憤怒。
憤怒的是，她竟然錯信了莫星河這個人！
慶幸的是自己親自前來將她帶走了，沒有將她留在點珍閣裏。
她現在的樣子，誰看了都會忍不住想要做些什麼.
柳眉彎彎，眸光灼灼，臉頰飛著紅暈，連平日抿得緊緊的唇，此刻也彎起好看的弧度，紅艷艷的。
桑落說不上昏沉，此刻，她眼裡的一切都閃著光。
他本就長得美艷魅惑，落入她眼裡，渾身都染著紫紅色的光暈，像極了勾魂攝魄的妖。
感受到顏如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眸光，她湊過去看他的臉，讓他的光暈滲透進自己的皮膚，蘇合香將兩人的鼻息糾纏在一起。
「長得是真好看啊」
她笑道。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