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活著
鴨子片好了,姐姐將其他幾個小菜也都擺到飯桌上,都是時令小菜:炒藕片、油渣小白菜、燉芸豆、煮花生,還有一壺燙好的菊花白。
然後才去北房當間的客廳里去請正在喝茶的常老頭和榮四爺去用餐,微微蹲禮:「阿瑪,榮四爺,酒菜都得了,請您用飯。」
常老頭起身後先將手裡盤的核桃放到北牆長條案的一個小盒裡,右手微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走吧,雅軒。」
「常二哥,您先請。」
到了飯廳,兩人落座以後,常老頭看著站在一旁準備伺候的閻寶珍,又看了眼站在閻寶珍旁邊沒有入座的王德明。
常老頭意識到了什麼,擺擺手,語帶唏噓:「寶珍,你去帶著孩子們吃飯去吧,也別在眼目前兒這伺候了。」
「咱家的規矩能撤都撤了,都新中國了,還保留這些老規矩幹嘛?不是窮裝麼?」
「家裡的用人也都散了,再追求這麼些老規矩實在是不成樣子,咱們現在能吃上飯,還要靠著你每天縫縫補補的做補貼。」
「也是苦了你了也沒享受幾天少奶奶的福,淨擱這受累了」
閻寶珍溫柔的一笑,回復著:「阿瑪,哪裡的話,兒媳伺候您和奶奶都是應該的。」
「哪有那麼應該啊?你也是少奶奶,哪能我們吃著你看著!就這麼著,從今往後啊,這些個規矩都撤了!」
「鴨子給孩子們端過去了麼?」
「阿瑪,分了一半端過去了。」
「那好,去帶孩子吃飯吧,等下把鴨架子熬的湯端過來就成,對了,湯里放榮四爺上次帶過來的老米,炒一炒再放;德明,來快入座。」直到常老頭連說了兩次之後,閻寶珍才又行了一個蹲禮離開,到81號院跟孩子們一起吃飯。
而王德明則一直是含笑在一旁站著,等姐姐閻寶珍離開82號院東廂房的飯廳,才在常老頭的催促下入座。
常老頭先給榮四爺倒了杯酒,「雅軒,你也知道我是「在理的(在理教,民國的一個組織,由社會知名人士聚會活動而成,號召做慈善,不抽菸、不喝酒、不吃牛肉、不吃黑魚)」,讓德明小子陪你喝。」
「現在不是都取締了麼?」
「嗐,習慣了」
王德明可不敢讓常老頭倒酒,畢竟是長輩,微微起身接過酒壺給自己的酒盅滿上,然後又端坐好。
「雅軒,你現在日子這麼難?」
「怎麼還去後海擺攤了呢?」
「要是實在沒轍,哥哥這還能差了你一口吃的?」
榮四爺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砸吧砸吧嘴,才開口笑著回答:「常二哥,咱們還不都是一樣?擎等著坐吃山空?」
「你們家人口少,寶珍又是個能幹的,從印常榮那接的裁縫活,常二嫂子從府門(指王府等)攬回來的裁縫活,補貼了不少家用就這樣,你家不也只剩兩個小院了麼?」
「擱我們家就更不行了啊!」
榮四爺拿起一張薄餅,用筷子摸了點醬,放了點蔥絲、黃瓜條、一塊帶皮的鴨肉,用筷子兩下將薄麵餅迭成一個小方塊塞進嘴裡,咽下之後先點評:「嗯,「惠爾康」的鴨子不錯,用的是正宗的北河填鴨,果木烤的,皮酥肉嫩,沒有腥氣。」
等著王德明給他酒盅滿上後,才繼續對常老頭說道:「我們家娶的媳婦兒都是旗人,別說補貼家用了,能把自己照顧好就不錯了。」
「雖說還沒到那個份上,也差不離了。」
「這家裡人口又多,抽大煙的抽大煙,打牌的打牌,十幾口人呢總得我張羅著吃飯吶」
「要不我怎麼知道這麼多賣房的信兒呢?我也正賣房呢,只不過我那房在西城區,離這遠這房賣了也好,樂家三房,賣阿膠的那房,在史家胡同的宅子,不就被之前一個天津來的大官姓黃的給占了麼?」
講到這榮四爺曬然一笑:「再說都解放了,咱們這些個人可不能繼續張揚了,就今天咱們去的那個院人多嘴雜的,還有認識我的,又不熟,這萬一向政府反應點什麼咱肯定是有多慘說多慘啊?」
常老頭神色黯然,隨後也曬然一笑:「的確是這個理。」
隨後二人就開始聊起來往事王德明是聽的津津有味,尤其是榮四爺家裡原來是內務府的,什麼光緒的死因之謎啦?增崇家現在怎麼樣啦?誰家又賣房子了
等有幾分醉意了,就開始憧憬往日的風光,間雜著破口大罵日本人和蔣光頭
等榮四爺又添了幾分醉意,王德明才一邊給他倒酒,一邊貌似不經意的奉承:「榮四爺,今天聽您和常大爺聊天,我可是漲見識了」
「您可是這個!」豎起了大拇指,「我也是今兒個才知道您當年那麼風光,我到京城讀書可是沒少聽到這內務府四大家啊,原來您就是繼家的。」
榮四爺臉上紅光滿面,貌似謙虛:「嗐,真正風光是主支,我大伯繼子壽那支,我也就是沾了點大伯的光,擱內務府里瞎混口飯吃。」
「您謙虛了,呵呵,原來您跟我常大爺做過集賢樓那麼大的買賣啊?地安門外的集賢樓可有220多間房啊!可惜那幾年被日本人給占了做軍用被服廠」
「嗐,那個買賣是我張羅的,但也不全是我的買賣,只是我和常二哥出面,家裡的、那王府的、慶王府的,好多人家一起湊的錢,還帶著繼八家的也有一股呢。所以後面我們找日本人,把當時的滿洲那位的名頭抬出來,日本人才給折了大幾百萬的款子。」
「哦,日本人後面還給錢啦?那個時候可不容易啊!」
「當時日本人不是支持滿洲那位麼?咱們都是旗人,輪根上算是一家啊!後面我和常二哥找到那個叫什麼來著?」
「三井村一雄。」
「對,就他,然後又找到日本人的司令部,來回折騰了好幾趟,推來推去的,總算給了點錢。」
「那時候這幾百萬的款子可真不少啊?擱到現在也花不完吧?怎麼就?」
「嗐,要不怎麼說蔣光頭比日本人更可恨呢?搞什麼幣值改革,金城銀行的款子一下子全成廢紙了,就TMD可他們一家有錢了,把咱們全都給坑了。常二哥,你說咱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存到外國銀行呢?」
「這誰想的到啊?咱們那時候家裡也不缺錢,古玩生意賺的錢都花不完咱們當年跟美國人郎施威一起騙外國人,當年手裡還不少外國的錢呢。」
「嗐,也是」
「不過存外國銀行也白搭,肅王府他們家不是存錢到外國銀行了麼?後面不也是取不出來了當年啊,咱們其實多買點金子存家裡才是真的。」
「常二哥,說到底,還是咱們旗人沒遠見吶。吃喝玩樂都在行,真要做事情了,兩手一攤都白搭。」
「沒錯,我家啊,還得感謝寶珍和德明,要不是他們姐倆啊,我這倆小院和鋪面也保不住」
「常大爺,您這不是客氣了麼?我擱您這又吃又住的」王德明轉過來又不斷的勸酒:「榮四爺,您跟我常大爺這一輩子可真是波瀾壯闊啊,您也是吃過,用過的,要說您現在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酒足飯飽,榮四爺溜達的從月亮門轉悠過來81號院,院子裡帶孩子的王奎氏從椅子上站起來微微下蹲請安:「四哥。」
「嗯,老八媳婦,你身子骨還好著?」
「托您的福,好著呢。」
「那就好,現在家裡邊也顧不上你了,老八走的早,你這邊多虧了常二哥照應著。」
「是我福薄」
「嗐,咱們都活著就挺好,新中國、新氣象,新政府也是負責的,咱們總歸都有口吃的。」
榮四爺掏出一點錢給了王奎氏,「我這還有點錢,你拿著平時花銷著,繼續帶孩子吧,我回了。」
跟常老頭送走了榮四爺,王德明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上,拿出一個新本子,用鋼筆鄭重的在封皮上寫下兩個字:《活著》。
王德明如有神助,靈感如同泉涌,一個悲慘的故事逐漸在筆下成型抱歉了余華老師,你這麼天資橫溢,不差這一本了
當然考慮到時代的因素,最核心的主題一定是紅色的
不知不覺,王德明就寫了一下午,直到聽到院子裡姐姐跟婆婆和大姑姐說話的聲音,才驚覺已經是日落西山。
「奶奶,姐,您二位回來啦。」
「嗯,回來了。寶珍,我回來前打電話訂了「普雲樓」的盒子菜:熏雞、清醬肉、小肚,一會兒夥計送來的時候你結下帳。」
「好的,奶奶。」
「今兒晚上都燒什麼了?」
「中午德明叫了「惠爾康」的鴨子,阿瑪和榮四爺分了一半,孩子們分了一半,還剩了些,鴨架子我又熱了熱放一些熬白菜、粉絲和木耳,主食是栗子面的餑餑。」
「哦,德明回來了?這孩子總這麼客氣。」
「這麼長時間沒見還挺想他的。」
「得了,你回屋吧,晚飯的時候再來請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