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追悼
安平市,江南路。
夜幕低垂,不見星辰。
顧樂站在一家小型影院門口,一邊步,一邊擡起頭,望著建築頂端,用金黃色燈條拼接而成的「星光影院」的字樣。
這裡,就是周懸上午代白璟向他轉達的那個集合地點。
一陣晚風吹過,吹起了顧樂頭頂稀疏的頭髮一一考慮到要一會兒和白璟見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今晚他特意把自己變成了留著地中海髮型的中年大叔形象。
他就像是那些在意髮型的人類一樣,用手匆匆忙忙按住亂飄的頭髮,同時摸出手機,確認了一眼時間。
八點五十九分,距離集合,還有一分鐘。
可以確定的是,顧樂此刻的心情,是伴隨著時間流逝而愈發志芯的一一按說他如今也是出息了,又能幫周道長調查八卦新聞,又能被九尾狐叫來「幫個忙」—.—·
可顧樂還是想對著蒼天,對著大地大吼一聲,「為什麼是我,為什麼總是我!」。
「你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了,大明星。」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充滿嫌棄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在大學裡教書的朋友,都不至於變成你現在的樣子—你不會是故意在噁心我吧?」」
「這——-哪能啊?」顧樂連忙轉身,面對著這個總能找到角度給自己扣罪名的傢夥,他不敢反駁,隻是陪笑道,「我這不是想著今晚要看電影,特地變成低調一點的樣子嗎?」
「你不是沒拍過電影嗎,電影院應該沒人認得出你吧?」白璟眨眨眼睛,直接給了他一記暴擊。
....」
「好啦,我開個玩笑。」那種招牌式(在顧樂看來恐怖至極)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白璟的臉上。
「昨晚你落下的東西,下次別這麼不小心了。」白璟把一疊A4紙,連著一張類似工作證的東西一起拍到了他的手上。
「啊,謝謝」顧樂知道那是張可馨的資料,難怪早上從周懸家醒來的時候搜遍全身都沒有找到,原來是被他拿去了。
就在顧樂有些緊張地看著白璟,等待他質問自己「為什麼要調查這個人類?
說,你有什麼企圖!」的時候,白璟就像沒事人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胸前掛著的牌子,「行了,把牌子戴上,準備入場吧。要是再吹會兒風,我真怕你那兩根頭髮都被吹跑了。」
顧樂這才注意到,原來這牌上印著的是一朵粉色的康乃馨,並非他想像中的工作證。
「咱們真是要去看電影?」顧樂小心翼翼地問。
他實在是不覺得,九尾狐是因為無聊,才讓他陪著來看場電影的。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白璟淡笑地說。
在白璟的帶領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這家小型影院。
白璟明顯對這兒很熟悉,一進門,便很輕車熟路地帶著顧樂穿過了走廊,直奔二樓。
在立著「3號」立牌的放映廳門口,一個穿著黑色裙子,戴著他們同款胸牌的女孩兒,正站在那裡,身旁還擺著一張小方桌,看起來像是在充當迎賓人員。
顧樂注意到,此前那種嬉皮笑臉的神情,忽然從白璟的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股夾雜著肅穆的淡淡傷感。
他還沒搞清楚狀況,白璟已經先一步走向了那個女孩。
「節哀。」白璟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聲道。
「謝謝,你們也是。」女孩看到了白璟名牌上的康乃馨圖標,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把一包紙巾桌上的遞給了他,「快進去吧,要開始了。」
有了這個參照,顧樂在進去的時候,便有樣學樣地也說了句節哀。
結果是,他也收穫了一包紙幣。
顧樂跟著白璟往後排走,那是放映室裏僅剩下的幾個座位。
不同於大多數電影院,這裡沒有吵鬧的孩子、手機外放的怪笑聲,以及爆米花的香甜味。
包括穿著黑襯衫的白璟在內,到場所有客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並且保持著最大限度的安靜,最多也隻是偶爾低聲交流幾句。
「這———」在入座後,顧樂立刻小聲詢問道,「難道是有人包場在這裡開」.」
「噓。」白璟仍然保持著那副嚴肅的表情,對他比了一個聲的手勢。
十幾秒鐘過後,放映室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場內的人們,同時起身。
銀幕上,伴隨著人們的舉動,逐漸浮現出一行「謹以此片,紀念我們最愛的張可馨小姐」的字樣,下面還附註一串日期。
那是她的生卒年月。
就像是事先彩排過的一樣,在場的人們都很自覺地低下了頭,開始默哀。
其中也包括了反應及時的顧樂,和他身旁一臉虔誠的白璟。
這會兒,就算再怎麼沒神經的傢夥也該反應過來,這些人聚在一起是為了什麼一一毫無疑問,這一場張可馨的粉絲們,為了紀念離世的偶像,自發組織的一場「追悼會」。
這樣的事兒倒也不算很罕見,就顧樂所知,很多已逝明星的忠實粉絲們,每年都會相約著一起找個地方緬懷偶像,即是為表達對已逝者的哀思,也算是為自已心中的傷感,找一個宣洩場。
顧樂低頭看著自己的短褲和洞洞鞋,
該死的九尾狐—-明知道這裡在舉辦追悼會,居然也不提醒我穿得正常一點..—.
隨即他又有些後怕地想著,如果自己今晚穿的不是這條黑色短袖,而是花襯衫的話.—..估計會被這幫人類痛毆一頓吧?
不過他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
總不會是他看到了那疊張可馨的資料後,以為我是她的狂熱粉絲吧正在顧樂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候,音響中響起了一陣膠捲轉動的聲音,似乎是在提醒眾人,下一個環節即將開始。
果然,在人們重新坐下後不久,大銀幕上的畫面開始變化。
「喂,那個鬼鬼祟票的傢夥,說你呢!」一個濃妝艷抹,拎著一根棒球棍的女孩兒走了出來,對著一臉「男主角」樣子的男人說,「昨天往琪琪抽屜裏塞巧克力的是你吧,你不知道她對巧克力過敏嗎!自作多情的傢夥,找死!」
女孩兒搶起球棍便打,伴隨著屏幕碎裂的特效,畫面突然來到了一片金燦燦的稻田。
還是那個娃娃臉的女孩,隻不過這次的她梳著一頭雙馬尾,換上了一身樸素的衣裳,手裡則不見了棒球棍。
她坐在田埂上,用手撐著下巴,呆呆地望向遠方的如火般的夕陽。
「怎麼啦,妞兒,天天在這坐著。」一個扛著鋤頭的大叔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不會是等著天上掉餡餅吧?」
「什麼呀,我這叫眺望遠方!」女孩說,「你說,城裡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他們都想去那裡呢?」
「他們?我看是你自已想去吧?」大叔笑道,「昨天你不還在和那誰在琢磨城裡闊太太們穿的旗袍,想著自己做一件嗎?」
「我我那是提前適應一下!」女孩尷尬地說,「我爹說了,過完年就帶我去城裡轉轉,我要不是做點功課,人家到時候說我土包子進城咋辦?」
「哈哈,小心被城裡的妖怪吃了,人家就好你這口『土包子」。
「城裡怎麼會有妖怪!妖怪都住山裏好不好!」女孩「哼」了一聲,「沒常識。」
「我沒常識?」大叔被逗笑了,「也不知道誰搞不清楚方向,明明想去的地方在東邊,卻往西邊看。」
「我我我我我—」
隨著女孩兒的出,影院中傳來了一陣輕笑聲。
畫面再一次轉換,娃娃臉的女孩出現在了一座大宅院裡。
這次她換上了一身得體的旗袍,髮髻高挽,細簪輕插。
「他們已經察覺到你們的組織了·——」女孩握著一個穿中山裝年輕男人的手,有些焦急地說,「再這樣繼續下去,你會死的!」
「死有什麼?隻要死得其所,我不怕死!」男人正義凜然地說,「一個優秀的特工,唯一的生存根基就是不畏死!」
「唉,你這個人怎麼就是不聽勸呢!」女孩嘆氣道,「也罷!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今晚在那棵柳樹下等我。」」
「你——謝謝,謝謝你,如月,組織不會忘記你的——
「別什麼組織不組織了,你隻要答應我,等離開的時候記得帶我一起走就行!」
「一定!隻要我還活著,我一定帶你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顧樂默默地看著屏幕的一幕又一幕,看著那個女孩在「不良少女、土妞、姨太太、學生」的身份間來回跳躍,從女四號再到女主角。
唯一不變的,是那張娃娃臉一一這些女孩,全都是張可馨曾經飾演過的角色。
負責剪輯工作的顯然是專業人土,儘管是不同題材的影片,但觀影者們還是能從中發現不少「彩蛋式」的聯繫。
「怎麼樣,用你專業演員的視角,點評一下這位小姐的演技吧。」身旁的白璟,用手撞了撞他。
「你是她粉絲嗎?」顧樂問。
「你覺得呢?」白璟又一次用,問題回答了他的問題。
顧樂默默在心裡給出了「應該不是」的判斷後,才說道:「感情戲演得不是很自然,哭戲有點用力過猛,綜合看下來,進步空間還很大。」
你覺得她太不適合當演員?」
「也未必,演技是需要鍛鍊的,她入行不過兩年而已,跟同齡人比起來,已經算不錯的了。」
「可她是戲劇學院畢業的吧。」
「在學校裏能學到的東西是很有限的,大學四年的經歷,恐怕抵不過在片場的半年。」曾經以不同身份進入國內外各大此類院校進修的顧樂,對此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還是得多演才能進步—-隻可惜她沒有機會了。」
「是啊,沒有機會了。」白璟平靜地說,「人類明明很脆弱,可偏偏又那麼喜歡『沒事找事」。她死的時候才二十幾歲吧?對於我們這些壽命漫長的妖怪來說,這還是小孩子的年紀,比起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像是剛剛發芽的綠苗。」
「所以,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顧樂看著前排那幾個望著畫面中鮮活靈動,仿佛從未離開過的張可馨,因此被觸動了心弦,已經開始埋頭拭淚的女孩們,低聲問,「跟你一樣,我也不是她的粉絲,幾天前的我,甚至不知道娛樂圈裡還有這麼一號人」
「可你動用了自己人脈,正在調查她的事。」白璟提醒道,「而且還是相當細緻的那種,堪比私生飯了。」
「那,那是因為—
「為了周道長,是麼?」白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原來你知道—————」顧樂嘆了口氣,「老實講,我其實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周道長會對這個張可馨感興趣。」
「是啊,我估計周道長自己也不知道。」
「什麼?」
「沒,沒什麼。」白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你調查得如何了?有沒有辜負周道長的期待?」
「猜測是有,但是還沒來得及驗證。」顧樂撓撓頭,「根據現有的情報,我認為張可馨的死亡,很可能並不僅僅是「因為抑鬱症發作而尋短見』這麼簡單——
「你是說。」白璟摸摸下巴,「她雖然患有抑鬱症,但那天其實並沒有尋短見的念頭,隻是歲月靜好地在自家窗邊喝咖啡而已結果不小心腳滑,就這麼掉下去了?」
「那,那倒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導緻她死亡的,可能還有其他誘因。」
「原來如此。」白璟點頭,「那需要我幫忙嗎?不是我吹牛,這座城市裡發生的事兒,我可是門兒清喔。至於報酬嘛———」
「不!不用了!這點小事我自已來就行!」顧樂可不想欠他人情。
「是嗎?那就可惜了。」白璟遺憾地說,「我還以為,你對那個叫洛蘭的女人很感興趣呢。恰巧我又跟她———」
「你,你跟洛蘭認識?」
「豈止是認識?」白璟微微一笑,「我對她的事兒,可是一清二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