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輕輕推開了五房的房門,沒讓放映機覺得太尷尬,只讓放映機知道他進來了。
放映機十分鎮定,跟李伴峰打了個招呼:「七導,還沒睡。」
李伴峰一笑,坐在沙發上,和放映機並排坐著,靜靜欣賞著鏡頭裡投射出來的畫面。
左邊是文字,右邊是影戲。
李伴峰在報紙上讀過這篇故事,和黑石坡的傳統風格不一樣,這篇故事的敘事風格含蓄而委婉。
畫面時不時的跳幀,明顯不是真實拍攝出來的。
李伴峰問:「這位姑娘是誰?不介紹給我認識麼?」
「你說的是這位姑娘?」畫面定格在了女主角身上,放映機道,「這是我想像出來的。」
李伴峰沒有說話,看完了整篇故事,李伴峰給了一句評價:「拍的很好,剪輯的時候還得多用點心思。」
說完,李伴峰準備回房睡覺,到了門口,聽放映機在身後說道:「七導,我對你忠心耿耿,從未改變,到了戰場,我始終願意為你戰鬥到最後一刻。」
李伴峰點點頭:「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做為這方面的專家,李伴峰可以給出準確的結論,那個女人不是放映機想像出來的,她太真實了。
不是實際拍攝出來的,又不是想像出來的,那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李伴峰坐在六房裡沉思許久,耳畔又傳來了放映機的聲音:「不要害羞,這是源自於藝術的坦誠!」
「可你這也,太坦誠了——
「我的內心只有藝術純粹!」
「你說的是真的?」
「別聽他胡扯,他不懷好意的。」
還有人!
隨身居里進來了不止一個人!
還有另一個人,聽著聲音極小,甚至分不清楚男女。
這人的聲音還不是從五房出來的,李伴峰盯著自己所在的六房看了半天,感覺剛才的聲音和五房不在同一個方向。
他起身推門去了七房,傾聽半響,沒有動靜。
推門再去八房,八房裡空空蕩蕩,還沒有陳設,空空蕩蕩的房間裡,似乎有那麼一點聲響。
到底是什麼聲音,李伴峰分辨不出來。
就差那麼一點,只要洞悉靈音之技再提升一點就能聽清楚些李伴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雙耳上,直到感到太陽穴陣陣脹痛,他也沒再聽到八房的聲音。
這段時間,因為晉升的關係,洞悉靈音之技確實提升了,而且提升了不少,但這個潛入者突然不說話了。
李伴峰揉了揉太陽穴,接著往九房走,忽聽耳畔傳來了一名女子的聲音。
「這瘋漢不睡覺,又想做什麼?」
這個聲音怎麼這麼清晰?
李伴峰猛然回頭道:「你罵誰是瘋漢!」
紅蓮一哆嗦:「你聽到了?」
在這一家人中,紅蓮來的比隨身居還早。
可這是李伴峰第一次聽到她說話。
紅蓮的聲音沒有娘子那麼甜美,但多了幾分知性和理性,讓人聯想到了齊耳短髮,無框眼鏡和職業套裙。
李伴峰擦燃了一根火柴,點亮了蠟燭,坐在了紅蓮旁邊:「沒想到你聲音還挺好聽的。」
「哪能比得上你家娘子好聽。」紅蓮冷哼一聲,不想理會李伴峰。
看到蓮葉上有光暈,紅蓮還在煉丹,李伴峰問道:「這次出爐的,應該不是玄蘊丹吧?」
「玄蘊丹委屈你麼?你知道有多少雲上修者,為這一顆丹藥恨不得去搏命!」
「可我現在不是雲上。」
「目光總得放長遠些,我是真心對你,不會讓你吃虧就是了。』
李伴峰一,笑道:「這麼說來,卻是我誤會你了,讓你住在這裡確實有些委屈,我把你搬回二房住去吧。」
「不用了,這裡挺好,離那惡婦遠點,我也覺得清靜。」
「你真覺得清靜麼?」李伴峰四下看了看,「你有沒有聽到過什麼聲音?」
紅蓮的蓮葉顫動了片刻,對李伴峰道:「我確實聽見過聲音,每個房間的聲音我都聽過。」
李伴峰訝然道:「每個房間你都聽過?」
紅蓮恨道:「你開一個房間,我就搬一次家,每個房間都住過,每個房間肯定都聽過。」
李伴峰先問一句:「隨身居里到底有多少人?我是說,我不認識的人。
紅蓮想了片刻道:「據我所知,每個房間裡至少有一個。」
「這些都是什麼人?」
「我分不清,他們的聲音太過含混,連男女都分不清。」
李伴峰道:「我剛才在五房,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也在五房住過,聽到過聲音,但是真的分不出男女,可能是那惡婦的洞悉靈音之技特殊,讓你聽得比我更准些。」
李伴峰又問:「你知道他們說過些什麼?」
紅蓮道:「這就更聽不出來了,這個家裡估計只有你娘子能聽得清。」
李伴峰道:「難道老爺子自己聽不清麼?」
「誰知道呢,或許他懶得聽吧。」
兩人正在說話,一陣笑聲傳到了耳畔。
「嘿嘿嘿——·—」
含混的,分不清男女的笑聲。
紅蓮的蓮葉在顫動,她也想追蹤這聲音的來源,但始終追蹤不到。
李伴峰問:「你真就願意住在九房?」
「以後別再讓我搬家就行。」
「行啊,那以後就叫你九花吧。『
紅蓮愣了片刻道:「我有名字,我不用新起名字的,我叫紅蓮挺好的—
李伴峰迴六房睡覺去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李伴峰去了正房,跟唱機親熱了一會,問道:「寶貝娘子,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呼味~
娘子笑了笑;「寶貝相公,動靜是聽到一些的,倒也無關緊要,相公不必擔心,這些事情交給小奴處置就好。」
有娘子這句話,李伴峰放心了。
娘子知道這些聲音從哪來,也知道隨身居里還有其他住客,她現在不方便說出來,但她知道該如何應對。
李伴峰出了隨身居,正趕上工人們午休。
《夜來香》是晚報,下午的工作量很大,午休時間很短,工人們一般不睡午覺,吃完了飯,抽支煙,看看報紙,各忙各活。
管事的拿來名冊,今天加印,活重,讓出勤的工人過來簽個字,月底有賞。
李伴峰看了一眼名冊,皺了皺眉頭。
在黑石坡,認字的人確實不少,但會寫字的人不多。
他們也不是完全不會寫,只是寫的太難看,歪歪扭扭,丟筆缺劃,小毛病一堆。
有個新來的小伙子,叫小富,他是真不會寫,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
只能幹一些疊報紙和送報紙的雜活。
吃了午飯,他也學著老師傅的樣子,拿了一份報紙,認真看了起來,
可他不認字,只能看畫,報紙上那幾幅畫也不禁看,三兩眼就看完了,
別人還在看頭版消息。
「宋師傅,你看的這段是什麼意思?」
宋師傅拿著報紙,壓低了聲音,給小富講解了一段。
小富聽過之後,青筋暴起:「這裡邊還有這種事!這大小姐她會做這個?這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師傅擺擺手道:「這誰說得准,是真是假,你自己分辨去。』
「分辨?這可怎麼分辨!」小富一激動,站起來了,他想再找別人問問,走了兩步,又坐回去了。
他褲子太薄。
「宋師傅,你告訴我,那大小姐的名字是哪三個字?」
宋師傅笑道:「混小子,你自己名字還沒學會,你管她的名字做啥?」
「我就想知道後邊哪裡還有她—.」
李伴峰盯著小富看了很久,卻聽川子在身邊道:「我剛來黑石坡的時候,也是看畫,我覺得這的畫特別好看,
後來他們告訴我,字比畫好看的多,我一開始還不信,等他們給我講了一段,我發現還真是字比畫更好看,字裡邊什麼都有,
我一直纏著別人給我念報紙,看著您和五爺的面子,人家一開始給念兩句,可念多了人家也煩,有些東西也不好往外念,
我就拿本字典自己學,學不明白就問人家,人家不願意說,我就給人家遞煙,日子長了,一張報紙就能讀下來了。」
李伴峰盯著川子道:「就為了看一張報紙,你靠著自己學會了認字?」
川子撓撓頭道:「要是說讀,我可以的,要是說寫,我真不行,筆畫總出錯,寫得也難看。」
宇文琪笑道:「我年輕的時候,寫字也難看,都是自己學的寫字,總有不規矩的地方,
後來我認識了老白,人家是墨香店出來的,寫字一筆一划,那是真的好看,
我不服氣,到街上買了字帖,一邊學寫字,一邊學文章,跟著老白一起混,之後也成了文人。」
原來宇文琪和白秋生的出身不一樣,他是工人出身。
李伴峰重新看了一遍簽到表,到場的工人幾乎都是這個狀況。
他們認字,只是為了看報紙?
李伴峰在午休的工人之中走了一圈,和貨郎描述的基本一致,認字的工人占了一半左右。
在午休這個時間段,認字的和不認字的非常好區分。
認字的工人會拿著報紙彼此品評談論,不認字的只能在一旁聽個熱鬧,
不敢搭話,甚至都不敢咳嗽一聲。
等到了下午上工,認字的先挑活,挑剩下的,再給這些不認字的。
不服也沒辦法,不認字的工人連工單都看不懂。
在這群工人之中慢慢就會分化出一批人,他們會逼著自己學認字。
這就是黑石坡識字率高的原因?
不對呀。
其他地方的工廠也是這樣的,認字的工人占便宜,可也沒見其他工人主動學認字。
為什麼黑石坡這麼特殊?
李伴峰還在思索,小富滿頭大汗跑了回來。
他手裡拿著一本字典,從工友手裡買的,很舊,很多地方粘粘補補。
但他很珍惜,小心翼翼把字典塞進了懷裡,疊報紙的時候,時不時偷偷拿出來看一眼,跟報紙上的文字對一對。
只要他能學會認字,這張報紙上的每一段故事,都是給他的獎勵。
這份獎勵很廉價,看過之後,身體一抖,興趣索然。
可沒關係,明天還有新的獎勵,每天的獎勵都不重樣。
看的報紙越多,得到的獎勵越多,周圍的圈子變了,彼此交流之間,認識的字也越多,地位也在不斷提升。
如果再咬咬牙,學會了寫字和寫文章,他們就有機會去後院的樓房裡工作。
這是個良性循環!
循環的關鍵點在於這些報紙,在於黑石坡風格獨特,內容特殊的報紙。
難道綠水城沒有類似的書報麼?
有,在書店的角落,也能找到類似的讀物,但你得會找,還得有一定經驗,能通過書名和簡介,對內容作出大致判斷。
一個不認字的人沒有能力去判斷,他甚至沒有進書店的勇氣。
黑石坡呢?
李伴峰出了報館,沿著街邊望去,一條街上有十幾個報刊亭。
想得到一張報紙實在太容易了。
印刷機的轟鳴聲打斷了李伴峰的思緒,和讓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不光買報紙容易,印報紙在這更容易。
黑石坡有的是造紙廠,有的是印刷廠,紙張油墨都很廉價。
報紙的基礎成本低,價格也低廉,更多的成本會投入到內容上。
這又是一個良性循環。
黑石坡的文化氛圍就是這麼形成的。
兩套良性循環在激勵人們主動學習。
李伴峰自以為對黑石坡很熟悉,他現在才發現,這其中有高超的智慧在布局,他一直沒有察覺。
是誰在布局?
一座廢棄的工廠里,湯世江從車床下邊拿出來一個鐵飯盒,問道:「你餓不,先吃頓飯。」
車夫放下了車槓:「師兄,我哪還吃得下去?我有事求你!」
湯世江咂咂嘴唇道:「你能別叫我師兄麼?當你師兄挺寒的。」
PS:湯世江是黑石坡的地頭神,他喜歡帶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