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帶著王三去買點貢品。
提了半扇豬,一隻羊,三條魚,一些蜜餞瓜果,還有五十斤左右的白面。
接著雇了輛車運走。
結果走到了鎮口,穿著皂袍的張班頭出現了。
「喲!這不是王二?一大早的……這是豬羊魚都有,要弄啥呢?不會是提親吧?」張班頭伸手一提,直接拽走了一條魚。
王三微微皺眉,王二也沒說什麼平靜的說:「家中祖輩的生辰忌日,就最近些許日子,備點,算是一個安慰。」
張班頭一聽,咧開嘴訕訕,又把魚放下去:「你這一說,倒是了了。不過,你這奢侈了些。」
既然是給人祭祖的玩意兒,可不能瞎碰,萬一有個好歹,被人尋了夢,那心也虧得慌。
「十幾個族兄弟一起湊得份子。」王二隨口回答。
「哦對,差些忘了,你帶來了一些兄弟。不過,沒有文書,你這些兄弟,怕不是久留不得。」
張班頭提醒道。
他來就是打秋風的。
既然現在豬魚羊碰不得,那就用戶籍說話。
王三看著王二有點犯難,便故作疑惑的說:「哥,不是說春耕之後就回去種地?不回去了?」
張班頭一愣,王二則是對張班頭微微頷首:「還得問問其他兄弟們的意思。若是不願歸的,我會儘快弄來卷宗,到時候還得麻煩張班頭。」
說著,王二上前半步,塞給張班頭一錢銀子和一些銅幣:「有勞張班頭到時候勞心。」
張班頭一看,也不好說啥,隨手塞了荷包:「行,我也只是個勞碌的命。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最近多買點糧食,自家兄弟要吃,朝廷的遼餉,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下來了。提前備糧,總歸有好處。」
「誒,誒!」王二又摸了摸口袋,遞給他一錢銀子。
張班頭這才滿意含笑,招呼左右的人去打秋風了。
「走吧。」王二招呼一聲,王三沒說話跟著他一直回到了廂房。
院子裡,路青禾和許娟娘已經起來,正在給王三洗衣服。
「你倆將這些搬去小灶附近。」王三囑咐一聲,讓這兩女搬走了東西後,王三又看了看外邊,確定沒有人來說,「知縣準備春荒逼稅。」
王二一愣,接著看向王三:「你想說什麼?」
「看咱們廂房上邊的雪,這麼薄,明年開春種地有活路嗎?」
王二臉色微變:「不種地能幹啥?」
王三語氣凝重了幾分,「明年開春一旦知縣真的開始逼稅,你覺得會有什麼後果?秦人都是出了名的彪悍,附近很多人都是狠茬子。
今天這個班頭提醒你,要給我們這些人辦戶籍,為什麼是現在?你考慮過沒有?」
王二被點了一下,一下全部穿起來了。
「我跟青禾和娟娘問過了,知縣張斗耀,是山西蒲州人,從山西過來任官沒幾年,但撈到的銀子不多。
不僅是因為澄城縣問題,而是因為陝北大旱數年,附近還都是秦王府、郡王府的土地,真正能給他徵稅的,就那麼點。
既然地錢征不到,那麼他就會考慮征丁稅。
現在家家戶戶,只剩下種糧,他再逼佃戶出稅,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王三一再引導,王二隻是默默思考之後盯著他:「你就這麼肯定,下邊會亂來?」
「逃軍逃民,都在民間窩著。」王三嘆了一聲,「你說,這些逃軍真的能耐著性子,一直餓到死?你一個漢子都耐不住,這些敢逃軍的傢伙,能引頸受戮?只要人夠多,殺出來,反正有人沖了,奪了倉,你覺得亂世一來,誰管你是誰?」
「這裡可是同州!距離西安府沒多遠。」王二搖了搖頭,覺得自家這個兄弟,心太野了。
「是啊,同州,但是往東走,可就是山西了。」王三指著東面,「到了山西,陝西的兵,能去山西?怎麼也得跟北京的兵部報告,一來一回,沒有一個月,不可能下來。
就算覺得山西危險,那可以去河南。
陝西大旱,河南能逃得了?
到時候遍地都是餓死鬼,給他們一口饃,他們就敢拿命跟你去干。
不是我心狠,而是再不準備,我們就是第一批被吃掉的肉。
你看看張班頭,話里話外什麼意思?讓我們籌糧是為了應付上稅?不,他在點咱們,放高利貸,好去跟著壓榨更多人。
到時候咱們賺了點,他過來抽大頭,我們要是沒賺,到時候他也不會說啥,因為這些消息,本不該泄露出來。
但他貪心,他想要更多。所以他點了咱們,就看咱們的眼力勁。橫豎他都不虧,就算最後因為我們不小心泄密了,也是我們的事,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上邊的縣老爺怒了,也只會找我們。」
王二感覺腦袋有點疼,被王三這麼一說,確實還是很有道理的。
「可要是明年沒有旱呢?」
「那也不虧啊。」王三嘆了一口氣,「張班頭說得對,糧食值錢,馬上春了,地就算種了糧食又如何?咱們夠吃嗎?不如將地,轉給大戶,從大戶手裡換來糧。
藉口人家張班頭都給你想好了,我們十幾號族親來了,你總不能讓我們餓肚子吧?
張班頭來說了,那就尋他幫忙,然後再跟他說咱們打算拿糧去放高利貸,但糧不夠,請他幫襯,到時候許他重利,他肯定樂意幫忙。」
王三看王二皺眉,有點不樂意,嘆了一聲道:「這會兒,十里八鄉的糧行估計快沒糧了,就算有,也是貴上天。
整個會社裡,就二哥你和種家哥哥手裡還有小五十畝畝的地,這是會社來年能吃飽的根基,但明年眼瞅著會有大旱,知縣準備壓榨逃民,準備榨出最後一點油水。
越是這個時候,咱們越是要小心。現在的澄城縣,流民只會越來越多,馬上過幾日,如果知縣那邊跟本地的各個家族談妥了,只怕這些流民,就會開始分散到各個鎮。
如果發生暴動,我們在長潤里壓不住本地的流民,你覺得他們是拿你和種家哥哥的腦袋消民憤,還是自己提著腦袋給流民?」
王二靜默,再看看王三,眼神里更多了幾分不悅。
「二哥,你不會真的對這些胥吏和官老爺有好感吧?」王三直截了當的嗤笑一聲,「別忘了爹娘怎麼死的。」
王二一頓,胸口也鬱結了一口氣:「那你說,要是明年沒旱呢?」
「糧夠了,用來招人,現在遍地都是逃民,總有三兩個逃軍,專挑他們。」王三眸中冷徹,「先練幾個月,不管有沒有旱,明年都搏一把。要是覺得搏命不好,這兩日你跟種家哥哥多通氣,想來他的消息比咱們多,只要你確定知縣準備春荒逼稅,咱們就招人馬。
到時候逼稅一旦起了亂,知縣把班頭全部派出城了,找個機會襲擊縣城,開了倉,隨便都能拉個幾千人。
有之前養的這些逃軍好手帶著,咱們也能快速武裝一批人出來。
到時候陝西怕待不住,那就去山西,再不濟去河南,實在不行上山里。
等天又旱了,就下山,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你怕啥?」
王二被說得呼吸急促了幾分,但很快他冷靜下來:「不許跟旁人說。」
「這裡就咱倆還有她倆。」王三看向躲在廚房的兩女,「照著這世道,她倆離了咱,活不了多久。馬上知縣逼稅,湊不上就得賣兒賣女,山西那邊估計會有晉商過來買賣。
聽說晉商跟蒙古、韃子搞走私,那邊天寒地凍,女人死得太多了,一個女人賣過去,能賺一兩銀子,還得伺候爹,爹死了還得伺候兒子,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倆不會亂來的。」
廚房裡的兩女哆嗦了一下,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你的娘們,自己看好。我去探聽情況。」王二決定觀望一下,起身離開。
王三沒阻止,只是走到了廚房,看她倆磨洋工一會兒。
「三……三爺。」路青禾憋著臉,看王三靠著柱子邊,「您想幹啥?」
「求生。」王三嘆了一口氣,「來早了,我今個出去轉了一圈,外邊流民越來越多,逃軍也越來越多,陝北估摸一點雪都沒有,明後年只要來一場春旱,整個陝北軍戶都得炸。
他們可都是把式,一旦吃飽了,放開了,幾千軍都不見得能壓住他們。
既然我們已經沒辦法改變環境,那就只能死中求活,先練支軍隊,闖出去再說。
這些日子,你教娟娘練武和騎馬,不然接下來我不敢保證能帶著你們,畢竟我也得靠我哥求生。」
「誒……誒……」兩女面面相覷。
王三也不好多說啥,只是拍了拍她倆腰肢:「要是真反了,老子就娶了你倆,生死搏一搏。要是闖出去了,這輩子至少混個將軍,你倆也能當個將軍夫人。只要闖下名頭,咱們還可以受招安。」
王三從來不會把話說死,至於受招安,看過水滸傳的都知道,沒有好下場。
不過現在他要穩住這兩女,身邊多一個信得過的,多一分好。
餅畫了,也不管其他。
「要是真跟三爺說的那樣,橫豎都是死,咱也跟三爺走一遭。」許娟娘突然語氣堅定的說。
路青禾則是點了點頭,其實她見識比許娟娘多些,也知道現在陝北、寧夏啥情況,同州雪這麼薄,指不定陝西多數遭災了。
外邊知縣要是真的開始逼稅,那真的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