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澤望去。
沈淵身著一襲華麗的月銀白袍,衣襈邊處被用以略顯穩沉的濃靛色綢衣點綴,再配以青色玉腰帶系在腰間,襯得那副修長的身姿盡顯風光月霽之色。
墨色的長髮一半被青色的玉冠高高束起,一半則如薄紗輕披在長肩後背上,既不顯得過於單調無趣,又平添幾分風流之感,可謂是恰到好處。
聽到門外進來人時,那人微微轉頭側目,露出一張俊美至極的年輕臉龐。
沈淵生得極為貴氣,兩彎細眉渾如黑漆,漆下一雙明眸似星辰流光,分外溢彩有神,那略薄的唇瓣,噙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難掩其男兒風流不羈的脾性。
只是,那笑意下一秒便是轉瞬而逝,謝承澤敏銳地察覺到,沈淵在看到來人是他的那一瞬,眼底閃掠過一絲厭惡之色。
厭惡?
謝承澤有些摸不著自己哪裡得罪沈淵了。
「澤兒。」見到謝承澤,建帝慈祥一笑,指著沈淵道,「這是太傅之孫沈淵,你們幼時應當見過。」
太子幼時喜歡黏著謝承澤,而太傅是太子的老師,沈淵跟著太子,自然也是見過一兩次謝承澤的。
沈淵收起笑容,微微垂頭,不冷不淡不卑不亢道,「沈淵見過二殿下。」
謝承澤又意外地看了眼沈淵。
不對啊,他怎麼記得,這個階段的沈淵都是自稱草民和沈某的,怎麼現下又自稱起沈淵來了?
原書里,沈淵的自稱變化也是一種權勢上升的表現,從草民到微臣,從本官到沈淵,便是他從無官之身走向權臣之路的更迭。
不過,謝承澤也懶得在意這些,在他看來,只要自己低頭做人,不再行那些貪贓枉法之事,不再覬覦皇帝的位子,他就可以高枕無憂,當一輩子縱享榮華富貴的帝二代。
而沈淵,也自然沒有理由再殺他。
所以他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趕緊交差下班,回家睡大覺。
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他回憶著原書中原主面對建帝時的性情,開開心心地坐到書案旁,給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一口,然後嚷嚷道,「父皇!捐銀最少的大臣出來了!」
聞言,沈淵抬了下眼皮。
捐銀?
建帝興致勃勃地把今日朝堂之事,給沈淵簡單說了一遍,還誇讚道,「澤兒和太子這一招配合,屬實是絕妙,短短兩句話便為國庫省了不少銀子,替朕排憂解難了不少啊!」
沈淵心底微微一沉。
上一世這時,並沒有捐銀一事,只有太子在朝堂上提出了春闈附加題一事,而謝承澤妄圖喧賓奪主,下朝後便趕來御書房,向陛下索要春闈監管一職。
難怪來的路上,他並沒有遇到謝承澤,他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原是去戶部辦事去了。
不過,即便這些事情與前世略有出入,謝承澤來找陛下索要春闈監管一職的事,肯定不會改變。
沈淵太清楚謝承澤的為人了,狼子野心、手段陰毒,又好高騖遠、難成大事。
即便建帝縱容,讓他今日沾了太子的光得以表現出色,但獲利的還不是太子,而得罪百官的是他謝承澤?
依舊是這麼的蠢而不自知。
心底雖譏諷,但沈淵面上卻神情未變,抬手恭祝道,「陛下有兩位才能出眾的皇子從旁相助,是陛下之福,建安王朝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謝承澤偷偷瞥了眼沈淵。
嘿,主角在夸自己哎。
這麼說,他在沈淵這裡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說吧,捐銀最少者是誰?」建帝收起笑容,面目稍稍嚴肅了些,看著似乎很重視這個答案。
「唔……」謝承澤看起來似乎有些猶豫,「兒臣不知該怎麼說。」
「怎麼了?」建帝耐心問道,但其實心中也有了答案。
貪官們自然不敢捐最少的銀子,能墊底的,怕是也只有那種真正的廉官,而這樣的廉官,也必然是站在謝承澤的對立面上的。
謝承澤會說什麼,建帝一清二楚。
然而下一刻,謝承澤說出的名字,卻讓建帝訝然。
「若按照捐銀數量,捐銀最少者是兒臣。」謝承澤紅著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兒臣捐了三十九兩九錢九十九文。」
建帝不可思議地看著謝承澤,瞬間就明白了,那位廉官怕是只捐了四十兩。
可澤兒,何時這般會做人了?
都說知子莫若父,但建帝怎麼都沒想到,腦子缺根弦的謝承澤還有這等撫官恤臣的手段。
這放在往常,絕對是不可能的。
難道是太子顧念舊情,偷偷教的?
可是以澤兒的小性子,就算是寧願得罪文武百官,也絕不願意接受太子的幫助,這點建帝還是十分肯定的。
建帝不由暗暗打量著謝承澤,承歡殿裡那些蠢笨的家臣有多少本事,建帝是一清二楚的,能給謝承澤出這種絕妙主意,難道是他府里招了新的家臣?
今日他在朝堂上說那抄家一事,也是讓建帝挺意外的,畢竟謝承澤雖然私底下手黑,但不會擺在明面台上。
若真是新來的家臣,倒是個好苗子,說不定能引澤兒重回正路,只是這樣就……
正想著,便聽身旁的謝承澤又囁嚅起來,「但是……父皇……」
見他這磨磨唧唧欲言又止的勁兒,建帝瞬間感覺那不成器的小澤兒又回來了,他不由道,「怎麼了?」
「若按捐銀者來看,捐銀最少者確實是兒臣,但是……」謝承澤斟酌著,偷偷瞥了一眼建帝,將原主那看皇帝眼色行事的小模樣模仿得惟妙惟肖。
只是他的眼神太過清澈,反而平添了幾絲可愛的狡黠,「但朝堂之上,說的是文武百官都需要捐銀,那些沒捐的,才是捐銀最少者。」
他這話一出口,想要表達的意思,瞬間被在場的另外兩人看破。
沈淵心中冷笑一聲,他就知道,謝承澤嘴裡就沒憋個好屁,那抱著僥倖心態沒捐銀的臣子,被謝承澤發現也算是活該倒霉了。
而建帝,已經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沈淵正打算聽聽是誰這麼倒霉,就聽到謝承澤嘿嘿道,「太子沒捐銀。」
「咳——」沈淵嗆了一下,抬頭震愕地看向謝承澤。
這都能讓太子背上黑鍋?
隨即又覺得理當如此。
是啊,這才是謝承澤,最喜歡死盯著太子的小尾巴,稍一得手,便是冷嘲挖苦,恨不得廣而告之太子不配太子之位。
他與謝承澤鬥了太久,足足十年之久,都忘了這個時期的謝承澤,還是個只會暗戳戳針對太子的小人,而不是後期結黨營私上了明台,與太子勢力直接爭鋒相對的惡狼毒蛇。
沈淵正心中鄙夷,便聽謝承澤繼續嘿嘿,「四弟也沒捐銀。」
沈淵:?
沈淵這下是真的愕然了。
前世,謝承澤根本不屑於將天真的四皇子當成敵人,都是當作塵土一般視而不見,太子素來重視兄弟,因而也未曾在皇位之爭上牽扯到四皇子,以免他落得與掌有兵權的大皇子一樣的下場。
但今日怎麼的,謝承澤突然就針對起了四皇子?
不……沈淵略一沉思,便明白了他的意圖。
將兩人一同拎出來,這是既參了太子不體恤災民,又不顯得刻意針對,謝承澤要針對的依舊是太子,四皇子只是比較倒霉,被順帶上的可憐蟲罷了。
不得不說,謝承澤的腦子確實長進了一點。
不對,等等……
沈淵眯了眯眸,想到今日與前世的種種不同,一種荒謬的想法油然而生。
難道……謝承澤也重生了?
右手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青劍,才想起進宮之前身上的武器都被宮門守衛給收走了,他目光沉沉地望著謝承澤,心中殺意乍現。
上一世,他能排除萬難殺了謝承澤,那這一世,他依舊能。
他不會再讓上一世那些慘案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