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罪

2024-08-07 01:36:56 作者: 爬樹的烏龜
  前些日子,我從裡面出來時,誰也沒通知。

  但道上的弟兄們還是收到了風聲,紛紛聯繫了我。

  他們有的還在東莞經營酒店,有的還在深圳做進出口貿易。

  毫不誇張的說,只要我點頭,香車美女,隨時都能給我送上門。

  我也隨時都能再成為那個一呼百應的「人上人」。

  但我一一拒絕了。

  我連以前跟著我的弟兄們,都沒再去招呼。

  進去這麼些年我想了很多。

  江湖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現在,我就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倘若非要用一段話,來總結我的江湖生涯,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徐克導演的《笑傲江湖》中的一首詩。

  這首詩送給我自己,也送給各位朋友,希望能起到一點警醒的作用。江湖,鏡花水月罷了。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只嘆江湖,幾人回……

  與許多故事中的草莽一樣,我的出生並不富裕,相反,更是南方千萬大山中一個極度貧困的小山村。

  小時候,爺爺走得早,家裡窮,我娘懷上我時,頓頓白粥紅薯。

  好不容易吃一次肥肉,我爹,我娘,我哥,我奶,四個人分著吃。

  因此,我娘生我時瘦骨嶙峋,就連接生婆都對著我爹一頓臭罵。

  也就在那晚,我來到人間,我娘,卻撒手人世……

  這一直是我的一個心結,導致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我的出生是一種罪過。

  直到後來我才漸漸意識到,我娘的死,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窮……

  窮,才是原罪。

  我爹給我取名陳輝,小時候我還覺得這名字挺牛,因為我在武俠小說中,知道了劍膽成灰這個詞。

  可後來我爹卻告訴我,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當初沒錢給我娘下葬,最終,一把火,燒成了灰……

  我永遠記得我爹的那句話。

  「原來一個人的命,可以那麼的賤,賤到一把灰灑進河裡,就是他媽的一生……」

  我娘死後沒幾年,我爹為了養活我們哥倆,便選擇了帶著我哥南下東莞打工。

  那時的東莞,被稱為世界工廠,各行各業帶來的經濟提升,甚至有趕超深圳的勢頭。

  我們很多南方人,都選擇了順應時代,大量南下。

  可惜僧多粥少,大部分人過去後才發現,他們根本進不了廠子,哪怕最髒最累的勞力活兒,也是通街的人搶那麼一兩個名額。

  這也就造成了嚴重的人口滯留問題。

  許多人為了南下,光是路費,就已經花光所有積蓄。

  他們都是帶著改變貧苦命運的心南下的,他們不甘放棄,也已經沒錢、沒臉,再回自己的家鄉。

  工廠不要他們,治安隊拿著鋼管趕他們。


  飯沒得吃,睡沒地方睡。

  橋洞,小巷,便成為了他們的棲身之地。

  久而久之,三五成群,偷、摸、拐、騙、搶,也就成為了他們的生存之道。

  所以,當時的東莞,在乘著改革開放巨輪的外表下,內里,卻是一片烏煙瘴氣。

  我還好,第一次去東莞,已經是九十年代末。

  那時,隨著九七香港回歸,各大老闆跨海注資,東莞的工廠已經遍地開花,進廠入職,已經不是太大問題。

  但也正隨著各行各業、拔苗助長般的迅速且畸形的發展,籠罩在東莞的那團烏煙瘴氣,卻是越來越濃……

  至於我為什麼會南下?

  我爹和我哥離開後,我們家就沒了成年的男丁。

  那個年代,家裡沒有男丁,狗遇到了都能沖你叫兩聲,更別提人。

  再加上我娘的死,我便成為了村里人嘴中、人人唾棄的那個剋死我娘的災瘟。

  他們大的小的都欺負我。

  我奶年歲已高,沒法替我出頭,我就只能早早地學著武裝自己。

  他們欺負我,我就打他們!他們人多,我就逮住帶頭那個往死里打!打不過就咬!

  直到我十六歲生日當天。

  那些經常欺負我的娃,竟搶了我奶冒著大雨,從鎮上給我帶回來的、新興起的電爐烤鴨。

  那是我第一次吃烤鴨,我奶攢了好久好久的錢才捨得給我買,我也盼了好久好久。

  這些我都還能忍!

  我不能忍的是,我奶那麼大歲數的人了,回來時傘破了,一身明顯被摔了的泥濘,坐在堂屋扶著腰,邊說邊抹眼淚……

  這讓我徹底的毛了!

  我翻出家裡的砍柴刀,一頭扎進了大雨里!一路找去了帶頭那娃的家!

  那娃家裡四五個大人,硬是沒有攔住我!

  我揮著刀逼開他們!一刀剁在了正拿著烤鴨啃著的那娃的腦門上!

  那娃當場就尿了,捂著滿是血的腦袋「哇哇哇」地怪叫。

  可能是天生性格的原因,我看著他臉上的血,沒有一絲兒膽怯,抓過他手裡的烤鴨就塞進了嘴裡,大口大口地嚼。

  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烤鴨,哪怕濺著血!但真他媽的香!

  然後我就被一群人放倒了。

  也就因為這件事兒,我爹帶著我哥回來了。

  他也不聽我解釋,硬拉著我去那娃家裡磕頭。

  我咬緊牙死也不跪,我爹就用棍子打我。

  三指粗的竹棍,我爹打斷了兩根,要不是我哥一直攔著,我可能就要被打死了。

  可我不後悔,我覺得我沒錯!

  如果弱小就該被欺負!窮,就該被欺負!我寧願被我爹打死!

  我唯一後悔的,是下手時沒仔細看手中的刀!那一刀,用的是他媽的刀背!

  後來我爹用一大筆錢解決了這件事。

  他把我奶安置在了鎮上的親戚家裡,也帶著我和我哥一起南下東莞。


  九十年代的綠皮火車,過道里擠滿了人,又臭又熱。

  但看著窗外我從未見過的那些高樓大廈,我的心裡還是止不住地滿是興奮。

  我不停地數著那些高樓的層數,惹得四周乘客不停地笑。

  我爹也不在乎,就一直冷著臉,只是叮囑我們晚上把行囊抱在胸前,不要睡死。

  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哥就告訴我,他和我爹第一次來東莞時,火車在深夜途經一個小鎮停靠,一夥黑匪衝上車,亮著刀子土槍就搶!

  那伙人似乎當過兵,辦事非常迅速,搶完就下了車,根本沒人敢攔他們。

  他們也真的會動手,當場就扎了幾個反抗的乘客!

  要不是我爹把大部分錢藏在褲衩里,就算到了東莞,我爹和我哥也只能去要飯。

  所幸,全國各地的兩次嚴打後,兵痞黑匪這種猖狂的團伙已經消聲滅跡。

  但在深夜,我還是發現了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們穿梭在車廂里,專挑那些提著或背著行囊的、睡熟的乘客下手。

  甚至其中一人,還在一位獨行的、打扮時髦的女乘客身後蹭來蹭去。

  那女乘客明顯也發現了,但僵著身子始終沒有吭聲。

  我哥也看見了,可他卻緊緊地拽著我的手,讓我不要管。

  他說這綠皮火車上既然有偷包賊,就絕不止我們這節車廂的幾個人。

  這女乘客被蹭幾下,損失不了什麼。

  但就在前些年,有一夥兒偷包賊在行動時事情敗露。

  他們聚集起來,控制了兩節車廂,還當著所有乘客的面,將一個十幾歲的妙齡少女拖進了廁所……

  整整一個小時,那車廂里,都是那少女撕心裂肺的哭聲……

  雖然那火車在下一站停靠時,所有企圖混在人群中逃走的偷包賊,都被當地的公安一網打盡,全部槍斃。

  但那少女,卻再也沒有從那扇廁所門裡活著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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