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那竹園小屋,許輕舟換了一身衣服。
當在推開門走出來時,似是大變活人。
方才的少年採藥郎,搖身一變,又成了昔日的先生。
雲鞋無垢,白衣無塵,束髮別簪,一絲不苟,讓人見之,便會情不自禁的吟出那首詞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翩翩邁步,走出屋中。
蘇涼涼聽到動靜,扭頭看來,本是生無可戀的臉上,又一次拂過一抹狐疑的光。
恍恍惚惚。
心想不至於吧,送自己上路,還特意換一身衣裳,突然感覺自己又被重視到了。
不知該喜該愁。
眨眼間,少年書生就站到了她的面前,蘇涼涼痴痴的望著少年,一時失神,不言不語。
吞咽一口唾沫,眼神清澈如山間溪泉。
許輕舟俯下了身。
蘇涼涼緊張的縮了縮。
許輕舟對姑娘的反應置若罔聞,自顧自的解開了蘇涼涼身上的那根縛天繩。
蘇涼涼就這樣懵懵懂懂的望著他,傻眼了。
哪怕此時,一身修為已然恢復,她卻還是一動不動。
院子的角落裡。
大黑狗也傻眼了,不過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轉頭換了個姿勢繼續趴下,無奈一笑,小聲吐槽一句。
「還真是個爛好人~」
有些詫異,卻絕不意外,似乎它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一般。
可是對於蘇涼涼來說,卻是萬萬沒想到的。
許輕舟鬆開蘇涼涼以後。
站起了身,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順手將繩子,放到了蘇涼涼的雙膝上。
蘇涼涼木訥的抬頭,仰望著許輕舟,懵逼道:
「你幹嘛?」
少年書生墨眉一抬,淡淡道:「沒幹嘛啊,不是你讓我放了你嗎?」
蘇涼涼更懵了,眼中的光忽暗忽明,滿是不可思議,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我讓你放,你真放啊?
這事聽著不比天上掉餡餅還懸乎?
吞咽一口唾沫,脖頸蠕動,確認道:「你…真放啊?」
少年書生眼神示意那繩子,玩味道:「這還能有假?」
蘇涼涼眨了眨眼,心亂如麻,思緒如潮,分不清個真真假假來。
感覺更像是在做夢,想不通半點。
「為啥?」
許輕舟擠了擠眼睛,微笑道:「因為,我信你。」
一句我信你,在這一刻,似是一聲雷鳴,轟的一下,砸在了蘇涼涼的頭頂。
對視那一眼,書生的目光像是洞徹了蘇涼涼的識海,眨眼的功夫,便就掀起了漫天的大浪。
蘇涼涼痴痴凝望,沉默不語。
許輕舟勾著唇角,打趣道:「不過,你當我丈母娘這事,就算了,你也別想了。」
說完躍過蘇涼涼,徑直走向院外。
掠起的那一陣風,撩起的卻不止是蘇涼涼額前發黃的碎發,還有她那顆塵封的紅塵心。
萬籟俱靜,目送那背影,姑娘心緒不寧。
為什麼要放了我?
為什麼他要信我?
為什麼不問我別的呢?
比如界魂的事,浩然的事,界主的事?
無數的為什麼閃過腦海,讓她久久不能平靜,似墜雲霧,呆若木雞。
一句我信你,說的那麼隨意,可是又讓她,不能平息。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
許輕舟是不是有病?
還是自己有病?
低下頭,看著懷裡的那根繩子,又匆匆抬起頭,見書生剛出院子,舉著繩子,站起身,喊道:
「許輕舟,你的繩子沒拿~」
少年書生腳步不止,亦不回頭,其聲卻似春風,柔柔吹來。
「送你了,就當是見面禮,當是陪禮也行~」
攥緊手中縛天繩,蘇涼涼垂下了眼眸,一聲不吭。
思緒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而一直裝睡的大黑,卻是不淡定了。
騰的的一下伸長著脖子,瞪圓了一雙狗眼,驚呼一句。
「臥槽!」
一件遠古神器,你丫說送就送。
這次,它是真的破防了。
你就算是不想要,也給我啊,我不嫌棄。
可送出去了。
便為時已晚。
不仗義啊!
許輕舟離開以後,直奔仙胎所在而去,他換了衣裳,梳了頭髮,就是為了特意去見那姑娘。
來到江畔,懸停江上,喚出一葉小舟,坐在船頭,倒下一年收集到的精血。
少年坐在舟頭,沐著江風,取出一壺酒,悠然獨飲,口中也開始了屬於他的嘮叨。
還如之前一樣,講人間趣事,說與江渡聽。
也不管她能否聽懂。
一壇酒,一個故事。
酒不止一壇,故事也不止一個。
仙胎沒聽明白,安心沉睡。
遠在雲端上的那位紅衣姑娘,卻聽的總是眯著眼眶,覺得有趣極了。
苦一場大夢,無人遣度涼秋,聽欄外孤雨輕奏,相思卻上眉頭。
只為卿愁。
溫一壺殘酒,欲焚胸中哀垢,見青天和雲蔽目,也知情非自救。
逝水難流。
少年意氣風發,才高八斗,玉面若冠本就容易讓世人心生愛慕。
若是這少年在深情一些,那就真的很讓人上頭了。
薬似乎明白了。
為何那姑娘願意為她作繭自縛,封仙湖一座。
也似乎明白了。
為何那忘憂山裡的姑娘們,願意空房獨守。
這少年,真的很是與眾不同,別說是放在浩然這片天下,就是生在她那個時代,想必他寫下的那一筆,也將會是濃墨重彩的吧。
薬亦於雲端,隔空飲下一口世俗凡塵的酒,很是嫌棄,皺起眉頭。
「好難喝。」
又望著蒼穹,伴著匆匆而過的風,眯眼朗誦一聲。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這般風流~」
那一日。
許輕舟在江中仙胎上獨飲一日,醉臥小舟,又睡了一夜。
小院中。
蘇涼涼並沒有離去,甚至未曾踏出小院,她就坐在那石桌前,盯著手中那截繩子發呆。
不聲不響,一言不語,也一動不動。
看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盞青燈亦老老實實的落在那石桌上。
大黑狗就這麼看她坐了一夜。
只覺得這孩子,大抵是傻了。
這一夜。
三位人間了不得的傢伙,各有各的心思,也各有各的憂愁。
相同的是,這些思緒皆與少年書生許輕舟一人有關。
就像風。
你明明看不見,可它吹過時,它偏偏撩了滿山落葉匆匆~
本是無意穿堂風,偏偏孤倨引山洪。
許輕舟若是知道了,也會很無奈吧。
時間漫隨流水,不過是浮生一剎那。
眨眼一夜天明。
許輕舟於晨風中醒來,駕舟回了小院。
推門入院時。
那狗那姑娘便和之前一樣都看了過來,然後就盯著他一個勁的瞅啊瞅。
少年書生摸了摸臉,問道:
「看我作甚,我臉上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