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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山中論道。

2025-01-09 01:21:39 作者: 小河泛輕舟
  少年表態了,可依舊沒有給出答案,還是模稜兩可的說辭。

  沒有說他們對,亦沒有說他們錯,只是問了他們,值還是不值。

  可偏偏少年的每一句話,又都說進了他們的心坎心。

  是啊。

  他們所做的事,不就是少年說的嗎?

  殺一人,救十人,百人,千人,萬人……

  這道題,他們十萬年前,就已經知道該怎麼選了。

  他們不得不選,也沒得選。

  正如少年所言,這是一個值不值的問題,三歲孩童都知道怎麼選。

  沒人能說他們是錯的。

  當然,同樣的也沒人能說他們做對了。

  簡單來講。

  這是相對最好的選擇,最佳的選擇,最划算的選擇。

  這件事情一開始就不是一道對錯題。

  這只是一場交易。

  他們與這座天下,與天道之間的交易。

  他們一開始,是無比堅定的選了這條路的。

  只是在漫長的歲月里,這份堅定一點一點的被蠶食,慢慢開始動搖了。

  人心終歸是肉長的,萬靈生死,血染靈江,他們表面上看若無其事,可當真就能視若無睹嗎?

  這個問題,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沒辦法回答。

  冥帝收起對少年先生的敵意,慢慢的坐回了石凳之上。

  他們的目光任然落在少年之身,神色中卻悄然多了些許敬意。

  許輕舟抿了抿唇,看著冥帝,徐徐說道:

  「其實,前輩剛剛說的那些極難聽的話,只是前輩對自己的評價,也只是前輩的心裡話,別人未必會這麼想,前輩自責,因為死了很多人,前輩心生愧疚,所以並不是我覺得前輩錯了,而是前輩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

  冥帝失聲一笑,儘是自嘲之態,垂著眼眸,小聲嘮叨道:

  「呵....是啊,是我自己看不上自己了,我原本一直覺得自己是對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問我,我對嗎?我對嗎?問啊問啊問,沒完沒了,沒完沒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連我自己都分不清,這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了~」

  聽聞。

  其餘四人面色亦呈現複雜多變之態。

  眼中光芒忽暗忽明。

  顯然,他們雖然未曾說出口,可是和冥帝一樣,也有了同樣的想法和困擾。

  而且,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們許久了。

  只是他們城府極深,所以一直默不作聲。

  少年許輕舟論年歲,自然不及眼前眾人,可是卻也慧眼識人,自是一眼就看透了他們的心思。

  淡淡笑道:

  「前輩並不是覺得自己錯了,同樣也沒有懷疑過這麼做值還是不值,於你而言,始終都覺得,這是對的,因為這筆帳,你怎麼算都是值的,不然何至於到今日,你們還布下了這麼大一個殺局呢?」

  冥帝微微抬眸,怔怔望著少年先生。


  許輕舟話音繼續,帶著些許譏諷道:

  「前輩之所以會如此,只是因為死的人終究不是自己,久而久之,心生愧疚罷了,這是生和死的交易,拿別人的命換別人的命,沾染了鮮血的手,又怎麼會一直乾乾淨淨呢?所以越擦越多,越洗越重,說到底,前輩您啊,還是太愛乾淨了些。」

  冥帝腦海里,似是嗡的響了一聲,茫然無措,眼眸緊縮,徹底失了神。

  其餘四人亦是如此,雖面容依舊,可是心中,早已大浪翻騰。

  少年一語道破眾人心結,他們自此心緒不寧。

  是啊。

  他們所糾結的本就不是對錯,更不是值不值得,因為在他們的潛意識深處,他們一直堅定的認為這麼做是對的。

  在他們的價值觀中,也認定了這麼做是值得的。

  不然何至於十幾萬年來,他們都未曾停手呢。

  他們所糾結的不是對錯,也不是值不值得,而是心懷愧疚,在漫長時間裡的自我否定。

  不是因為他們讓很多人死了,只是因為,死的那些人中沒有自己罷了。

  所以心生愧疚,所以自我否定,所以自我質疑。

  歸根結底。

  就是他們太愛乾淨。

  不是那種表面的乾淨,而是他們想做這件染血的事情,卻又自詡著以拯救蒼生的名號而去做這件事情。

  說難聽點,就是既想當裱子,又想立牌坊。

  說好聽些。

  名聲,長生,道義,他們都想要,唯獨不想髒了自己的德行。

  本是負責砍人頭顱的劊子手,非說自己怕血,本是勾魂的無常,非嚷嚷著自己怕鬼。

  用別人的一條命,換十個人,或者百個人,千個,萬個人的命,卻還希望死去的人能說自己大義,說自己是對的。

  本身就很可笑。

  君子應先天下之生而生,後天下之死而死。

  他們覺得用一條命換一萬個人的命是對的,值得。

  可是前提是被犧牲的那個人,不能是自己。

  這就是他們自我質疑的根,亦是他們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心魔。

  有私心固然不可怕,可怕的是非得將其藏起來,不讓別人看。

  久而久之,便不敢在面對真實的自己。

  而許輕舟卻用寥寥數語,拆穿了他們,撕下了他們那一層連自己都騙到了自己的偽裝。

  故而恍然大悟。

  故此一念通達。

  方道仰望天際,盡收潦草,呢喃自語,感慨道:

  「躲天意,避因果,諸般枷鎖困真我,順天意,應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目光下垂,再落少年身,方道沉聲道:

  「我等心中所惑,竟是被你一個小輩一語道破,老夫今日,受教了。」

  儒聖亦深吸一口氣,感慨道:

  「小先生胸藏文墨懷若谷,敦兮其若仆,曠兮其若谷,老朽我自嘆不如。」

  大胖子的佛祖對著少年行一佛禮。


  「許施主慧眼識人。」

  空帝卻不語,弄眉鎖千愁。

  冥帝輕挽發,其笑盡苦楚。

  「沒想到,知我者,忘憂先生,識我者,也是忘憂先生,素未謀面,初見就把我們看了個遍,你當真了不起啊。」

  許輕舟微微頷首道:

  「前輩說笑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只是恰巧在局外,見了局中的你們而已。」

  少年謙遜,冥帝不聞,自說自話道:

  「當年知曉劫起劫落之事時,我等六人整整爭論了三個月,最後一致決定如此,我們當時算了一筆帳,我想用一個人的短命去換一千個人,乃至一萬個的壽終正寢,怎麼會不值呢?」

  「所以我們幹了,蒼生萬物總歸是要死的,不是嗎?修士也一樣啊。」

  「死在劍氣長城下的那些妖和人,短則活了百年,長的千年,甚至更久,他們不虧,奪了天命,搶了天機,得了氣運,就該承受相應的因果啊.....」

  冥帝話音突然停下來,渴望的看向少年,滿懷期待的問道:

  「先生,我想知道,若是有一個十歲的凡人和一個千歲的修士站在你面前,必須有一個人要死,您會選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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