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教堂,此刻二人獨享。
寂靜的暗流蔓延每一方空氣,射過彩窗的淡光一刻不停的向前。
閃耀金光的十字架依舊高高矗立在頂端,供信徒瞻仰朝拜懺悔。
陸星僅有的幾次見過宋教授流眼淚,那都是在萬籟俱寂的深夜。
在夜裡痛哭在文學意象里都是很浪漫的事情,即使當事人萬分痛苦。
可幸好是夜裡。
漆黑濃稠的夜晚裡,你獨自躺在床上,因為考不好的成績,追不到的女孩,拿不到的學位,做不完的工作,老去的父母等等原因而偷偷哭泣。
沒有人會嘲笑你,也沒有人會看到你。
濃黑的夜色給人提供充足的安全感,足夠掩蓋所有的狼狽,足夠給予所有人體面。
所有的軟弱痛苦都會被原諒,明日整裝出發又是新的一天。
可現在是白天。
天光大亮,空曠莊嚴的教堂,上帝不知道站在哪朵雲里俯視信徒。
對於宋教授這種人來說,是絕對不接受以軟弱的姿態來示人的,而哭泣和眼淚顯然在其中之列。
可是她現在就是在掉眼淚。
陸星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漫無邊際的想著。
他原本以為自己很在意這些事情,在意到選擇刻意遺忘來減輕痛苦。
可是現在。
在講出來這些事之後,他竟然心情毫無波動,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直到此刻,陸星才驚覺這些年的職業生涯把他改造成了什麼東西?
他的快樂和熱情會成為服務給客戶的東西。
可是當客戶需要的時候。
他的痛苦也成為了可以服務給客戶的東西。
賣什麼都是賣,人總是要變通的,就像彭明溪也總看不得別人開心。
「陸星。」
宋君竹握住了陸星的手腕。
肌膚緊密接觸,陸星幾乎毫無阻礙的感受到了宋教授手心的溫度。
於是陸星開口,眼神演出遺憾,嘴上不好意思的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跟人說這種事,沒有想要你難過的想法......
我只是想跟你真心的聊聊天。」
感受到了嗎,僅你一位,應該高興吧。
宋君竹承認,在得知她先所有人一步看到陸星的痛苦之後。
她心裡升騰起第一次觸碰陸星真心的喜悅。
可是。
在聽清楚了陸星講話內容後,潮水般的心疼立刻淹沒了丁點的喜悅。
宋君竹伸出兩隻手握住了陸星的左手。
她今天來教堂說這些話,只是發自內心的想要正式的跟陸星說句道歉。
可是她獲得了陸星這樣掏心掏肺的回饋。
於是。
宋君竹覺得自己也應該做出更認真的回應。
她緊張到說話開始卡頓,可還是十分認真坦誠的說道。
「我所有事情你都知道,我爸我媽宋新梅宋耀祖,這些你都知道。」
陸星點頭,他第一次見到宋君竹的時候就知道這位不是凡人。
「可你的事情,我卻是第一次知道。」
「我的工作性質特殊,在你來我身邊的第一天就有人查到你了。」
「在知道你身份沒有問題之後,我就沒有去再研究你的家庭。」
「因為我的想法是,家庭和個人是不同的單位。
你的選擇和你的愛好,跟你的家庭出身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我沒有去刻意的打聽你的家庭出身,因為你就是你。
不論時間轉換多少次,我還是會選擇你。」
陸星靜靜地聽著。
宋君竹的這些論調他當初在那家醫院的時候就已經聽到過了。
他還是挺感謝宋大教授來給他上了一堂課,讓他突然發覺了一件事。
原來不把自己當人的不止是溫阿姨,還有他。
「你肯對我講這些東西,也許這證明我在你心裡還是有些可靠的。」
這點陸星承認。
從宋君竹罵彭明溪傻逼之後,她就是永遠的女王!
「我以前對你不好。
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對你就有好感,可是你總是公事公辦。」
陸星頭皮發麻。
怎麼他媽的又拐到這上面去了!
「我那時候事事要第一,事事要壓人一頭,所以覺得自己輸了。」
「可我又不承認自己輸了,就假模假樣去唬你,這是在自我欺騙。」
陸星聽著聽著,突然覺得今天宋教授說話還挺有水平的。
至少是挺真誠的,居然是在剖析自己。
這挺難得的。
如果是在喝了酒的晚上聽到這種話,陸星絲毫不覺得奇怪。
可現在是白天。
人可以在夜色昏沉的酒吧里跟陌生人親吻。
可是在天光大亮時,卻連一句我愛你都說不出口。
「後來我的朋友點醒了我,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不該這樣。」
「之前讓你抽我,給你撒禮物,帶你坐遊艇,這些都是我的道歉。」
「可我現在突然覺得,這樣的道歉似乎過於傲慢。
......雖然我對人確實很傲慢,他們都說我看不起人。」
陸星差點沒繃住就笑出了聲。
不得不說,宋教授對於自己是有一個很清晰的認知的。
「用物質彌補的方法,沒有把我和你的位置放在一個水平線上。」
「就像是我踢了好幾腳小貓,於是晚上多給了它貓條和罐罐吃。」
「當然我沒有踢過好幾腳小貓。」
宋君竹及時澄清。
「我有自己的驕傲和傲慢,我不願意低頭,也幾乎沒有低過頭。」
「所以我道歉的方式也是直接撒錢。」
宋君竹在明亮的教堂里,對著她的上帝開始刨開自己的靈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