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流言的化身
「我們到了,先生們——」
光芒才剛剛散去,月鹿那尖銳而又瘋癲的聲音便已然響起。
像是報幕人般活力滿滿,激情四射,精神十足。
它看起來很是熱愛自己這份「工作」,並沒有感到絲毫疲憊。
原本還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亞森,此刻一抬頭微微愣了一下。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剛剛已經出發了——更不用說他們已經抵達了。
「這裡就是……鏡廳嗎?」
亞森定睛看去——出現在他和艾華斯面前的,是一座令人目眩神離的華美宮殿。
這裡就是鏡廳。然而從亞森的直覺上來說,它更正確的名字或許應該叫做「玉宮」。
它通體由翡翠玉石所構成,占地面積至少有銀與錫之殿的二十倍以上——是貨真價實的宮殿群,亦或是也可以稱得上是巨型堡壘。
或是深綠、或是淺綠、或是紅或是黃,還有著青冰色與奶白色——這裡的外牆顏色並不統一,而是很自然的隨機分布。然而這卻並不會讓它顯得突兀或是醜陋……因為每一塊外牆上,都繪製著畫風不同卻又極為自然的傳世畫卷。
有些是油畫,有些是水墨畫,還有一些則是浮雕。
這些畫捲圖景,與牆上那些玉石底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它不屬於任何一種藝術風格,卻又融合了所有的藝術風格。
「一切在物質界得到認可的『美』,都會聚集在這裡。」
艾華斯開口答道:「這裡就是鏡廳。」
「……那,鏡子呢?」
「鏡子當然是在裡面。」
艾華斯笑了笑,拍了拍身下的月鹿:「我們之後還會再出來一趟,能麻煩您等一下嗎?」
「不必如此,尊敬的司燭之子。您若是用得上我,直接讓您頭上那隻夜魔呼喚我的名字就好。她畢竟也是愛之道途的幻魔嘛。」
月鹿發出讓人聯想到「奸邪」的尖銳笑聲:「我叫阿諾德·艾迪·麥克唐納·萊曼·加文·布魯·摩根·梅爾·霍姆斯……」
它一口氣念出了一個長達四十四節的名字。這名字長到能編成一首歌,聽得人頭暈。
不過以如今艾華斯被強化後的記憶力,還是輕鬆記了下來。
「你的真名太長了,我平時就叫你阿諾德吧。」
艾華斯摸了摸月鹿的頭,輕聲說道。
「您隨意,尊敬的司燭之子!期待——您的召喚!」
說罷,月鹿一口氣發出尖銳而又瘋狂、歇斯底里又充滿激情的笑聲——如果說剛剛它像是馬戲團的小丑,那麼如今就變成了哥譚市的小丑:「也期待您的故事!!期待!!!」
它大笑著,再度高高躍起,隨即便化為一道光芒瞬間消失。
「月鹿……真是神奇的生靈啊。」
亞森感嘆道:「它來回接人,就只是想要『聽故事』嗎?」
「因為月鹿實際上是『流言蜚語』這個概念在夢界的化身。所以它的聲音才會如此尖銳、亢奮,令人不喜。
「就像是物質界裡的某些人在聽到他人的黑歷史、不外傳的秘密、痛苦的回憶之後,即使信誓旦旦的說著『你放心我誰都不會說』之類的話,也多半會添油加醋傳到其他人那邊。最多再補一句『你可不要跟別人說嗷』,如此自己就能安心了。」
艾華斯答道:「兩顆心的距離,在物質界或許只差了幾個房間、幾條街道。但在夢界,那可能就是從影之國到鏡廳。月鹿的速度正如『心念一轉』,資訊就從一頭傳送到了另一頭。
「而想要『傳播流言』,首先就要有一個能夠用於流傳的信息才行。因此它不夠痛苦不行、不夠骯髒不行、不夠有樂子也不行——」
越是人們愛聽的樂子、愛吃的瓜,月鹿所能負載的人就越多、能瞬移的距離就越遠。就如同越是有趣卻不友善的故事,傳播的就越快、越廣一樣。而同樣的樂子新聞,也肯定是那種激盪情緒的比純粹的段子和梗好傳。
最利好新聞傳播學的一集。
「……流言?」
聽到這話,亞森面色頓時一變:「那我跟它說的那些話,不會傳出去吧?」
「阿諾德連你是誰、叫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傳?」
艾華斯笑了笑:「僅僅只是概念的顯化而已。死亡本身也不會死亡,沉睡本身也無法沉睡。因此『傳播流言』的概念本身也無法傳播流言。
「像是月鹿這種純粹概念化身而成的幻魔,在夢界還是挺多的。畢竟夢界就是物質界的概念投射。你如果感興趣,我下次帶你去看死亡的化身或者繁育的化身。」
「……不,那就不必了。」
亞森訕訕一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艾華斯的提議:「我覺得月鹿還是挺好的。」
「既然如此……」
艾華斯笑著拍了拍亞森的肩膀:「那可能還要麻煩你準備返程的路費了——到時估計要三人份。」
「……誒?我嗎?」
「總不能我來吧。」
艾華斯聳了聳肩:「我倒是敢說,但是你敢聽嗎?」
那他自然是不敢的——
亞森扯了扯嘴角,提出了建設性意見:「那夏洛克呢?既然我們是來救他出去的,那至少讓他來付車費吧。您應該也期待夏洛克那傢伙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過去吧。」
「……倒是也行。」
艾華斯心中一動,點頭贊成道。
他和亞森都是夏洛克的好朋友,真兄弟。
在兄弟危險的時候,他們倆都是最著急的;而在兄弟安全了之後,他們倆也可以變成最危險的。
但緊接著,艾華斯又有些遲疑:「但我感覺,以那傢伙的性格……他未必會有什麼刻骨銘心的過去。哪怕足夠有樂子,但如果激盪不起強烈的感情、月鹿也是不會滿意的。」
「他有的。」
亞森很確定的說道:「我甚至隱約知道。但比起我聽到的流言,我更希望聽到他親口說出來……這也會讓他更好的放下那些事。在講過那些事之後,我雖然感覺更懊悔、更悲傷了……但卻莫名有种放松感。」
鳶尾花與星銻有著本質的不同。
他們本就缺少均衡道途的傳承,因此也會缺乏鍊金術知識。亞森雖然也有均衡道途的等級、有著成為鍊金術師的資質,如今也已經成為了鳶尾花有名的怪盜……但他其實也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當年的舉動,最終究竟造成了怎樣的後果。
這就是「隔行如隔山」。
而如今,他才終於徹底理解了自己當年究竟造成了什麼規模的損失、又捅了多大的婁子。昔日他感到良心不安時,將自己偷竊所得都捐了出去,就鬆了一口氣、平衡了自己的道德感……但其實這些捐出去的錢,根本就無法填補他所犯的罪。
這一點,亞森自己其實也隱約知道。
他是知道自己拿到的錢肯定是偏少的——而因為他拿到的錢比正常要少,所以他捐出去之後「贖的罪」也會變少。
如今這都幾十年過去了。也正是因為這種憂慮,才讓他始終沒有忘記那件事。也正是因為銘記昔日的罪,他才能堅定的行於俠盜之列、告誡自己不要犯下貪婪之罪,並始終將自己偷來的錢都分給窮苦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隱約不詳的預感」和「不可言說的過去」。
如今他將自己隱瞞的一切全都說了出去,甚至在艾華斯的分析之下得知了自己當年真正的罪業……亞森卻反而放鬆了下來。
有一種莫名的釋然感。
這也確實像是「傳播流言」的前一個環節——將心中積壓的秘密分享給他人,以此換得自身精神的恢復。
「看來你已經逐漸理解月鹿了。」
艾華斯意味深長的笑道。
有些故事,當事人自己講與第三者講出來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敘述的是同一件事,甚至內容都是一樣的,但給人的感覺也會截然不同。而月鹿所品嘗的,就是那份「真實感」。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
思索了一下,本能尋找起漏洞的亞森壓低聲音提問道:「那如果我告訴月鹿的是謠言……或是半真半假、被自我修飾過的故事呢?」
「其實也行,但能移動的距離肯定會衰減的。畢竟你只要修飾過,你的內心就不會有那麼懊悔與痛苦。而如果進一步虛構,那其實就接近灰天司或是戲天司的領域了……」
他們倆聊著天,逐漸接近了鏡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