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卿始終待在官驛中,披著月色立在庭院裡,直到頭頂月色漸消,天邊逐漸泛起魚肚白。
黎明將至。
高風滿目擔憂的守在身後不遠處,看著立在院中的頎長人影,以往意氣風發、高高在上的皇上,此刻卻好像突然從天上墜落凡間一般,整個人都添了一絲莫名的萎靡,站在那兒,讓人不忍直視。
前夜葉姑娘消失,皇上便始終未曾休息,駕馬尋了一日一夜,白日上朝接見了大陳國使臣,昨夜又未曾休息半分。
皇上……生生熬了兩日兩夜。
輕嘆一聲,高風最終走上前去,小心湊到封卿跟前:「皇上,天亮了,該回宮了。」
封卿的目光終於動了下,轉頭看向四周,暗色果真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片淺黛色的黎明。
昨夜,葉非晚走了,不讓他跟著。
他終是放心不下,怕她出了什麼事情,怕她再次消失他便真的尋不到她了,更怕她……承受不住真相。
所以,他央了扶閒跟上前去,可是,心中的酸澀與痛,幾乎要將他湮滅了。一想到旁的男子跟在她身邊,還是他親自安排的,他心中便如同有人拿著匕首一下下的刺著他的心頭肉一般,血汩汩流出。
高風話音落下,皇上始終沒有回應,遂靜默下來。可眼見著日頭都漸漸升起了,看著皇上蒼白的神色,心中難免越發擔憂。
皇上的身子此刻怕是虛弱的緊,得好生休息才是。
「皇上……」高風正要繼續開口。
封卿的身子卻突然動了動,轉眸朝著天邊望去。
——日頭最終衝破黑暗的桎梏,掙扎著從東邊升了起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仍帶著寒,悄無聲息的照在人的身上,卻很是刺眼。
封卿垂眸,日頭正好,可他偏生站在陰影之中。
眯了眯眼,他最終抬腳朝官驛門口處走去,背影頹然,腳步怔忡,一貫挺拔的身姿添了幾分莫名的萎靡。
高風匆忙跟在後面。
封卿的眸微垂著,面無表情,容色更是無半絲溫度。
高風垂首,只偶爾偷偷望一眼前方,吩咐著周圍人打開大門,卻在看見門口站著的人影時頓住:「葉姑娘?」
封卿蹙眉,聲音冷冽而沙啞:「什……」餘下的話,在看見門口站著的人影時,戛然而止。
他站在陰影中,呆呆看著站在門口的女子。
她與他不同,她穿著一身米色的寬袖雲紋裙,安安靜靜站在陽光之中,滿頭青絲柔順的垂在身後,被晨風吹起淡淡的弧度,有碎發拂過她的朱唇,眉目如畫。
光芒籠罩於其身後,就像……她便是那光芒本身一般,耀眼極了。
她就像他昏暗生命中的唯一一束光,站在那兒,正平靜的等待著他。
而他如著魔了一般,緩緩走上前去,昨夜的酸澀與痛楚,在此刻都奇異的淡了許多,直到站定在她跟前,感受著她身上陽光的餘溫,心口積鬱的那股冰冷才終於消散了些。
「非晚?」封卿眯了眯眸,低低喚著,聲音很輕。
有一瞬,他覺得眼前人竟只像是一場幻覺。
葉非晚滿眼複雜的看著封卿,昨夜天色昏暗,她未曾看清楚他的容色樣貌,今晨方才看得清楚,他竟將自己折磨成這幅模樣?
「你沒事吧?」葉非晚問的遲疑。
封卿未曾言語,仍直直望著她,許久伸手,蒼白修長的手指想要碰觸她的臉頰。
葉非晚一怔,不由自主朝後躲避了一下。
封卿的手僵在半空,卻很快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唇角微彎:「是你。」
幻覺里的她,從不會躲避他的碰觸,可是真實的她……卻不知從何時開始,再也不喜歡他的碰觸了。
真實的她,永遠只會躲著他、離開他。
葉非晚眉心蹙了蹙,最終決定忽視他這番話,伸手將袖口的書信拿了出來:「這些事情,你是何時知道的?」
她從葉府步行來到此處的,一路上,她想了許多,心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再不是昨夜剛得知消息時的震驚與激動。
封卿眼眸的光芒逐漸暗淡了下來,她主動前來找自己,果真只是因為這些事,可是……他似乎仍是歡喜的:「……兩年前。」他安靜道。
葉羨漁……終究太過瞻前顧後,想要顧好葉家,才會選了兩邊站。
葉長林替其攬了罪。
若依他以往的性子,若葉羨漁是旁人,他定早已治他的罪。
可是……他下不了旨,只因他姓葉,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卻未曾想到,葉羨漁曾助三皇子一事,還是走漏了出去,不知被誰泄露到了太尉柳元壽那裡。
柳元壽雖口口聲聲說忠君愛主,可意思不外乎想讓柳如煙入宮來。
封卿很清楚,柳如煙入宮,那麼他與葉非晚,便真的徹底斷了,他……也真的熬不下去了。
兩年前?
葉非晚心中儘是詫異,掀起陣陣波瀾,原來……封卿這麼早便知道了,可他……竟一直什麼都不說……
「你……為何回來?」封卿突然開口,聲音問的格外艱澀,心中卻忍不住浮現點點希望。
葉非晚抿了抿唇,抬頭看著封卿:「他是我的兄長,我很感謝你留他一命。這件事,我不會置之事外……」
終與她有關。
封卿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莫名的酸澀。
他希望她回到自己身邊只是因為他這個人而已,不是因為旁的任何事,可是……
封卿開口,嗓音極輕:「我可以自己處理好。」
「你一直都可以,我相信,」葉非晚垂眸,「前世,你也總可以處理好一切,你想要的,總能得到。」沒有她,他也可以高高在上,大權在握。
從來如此。
封卿臉色一白。
前世,他並沒有處理好一切,他得到了地位、權勢,卻失去了她,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頹然半生,仿佛什麼都未曾得到過,煢煢孑立。
「我方才說錯了,」封卿垂眸,聲音輕如氣聲,「葉非晚,有些事,我不可以的……」
他需要她,哪怕只是在他身邊什麼都不做,只要好好地……讓他看見。
葉非晚垂首避開了他的注視,轉頭看向高風:「將馬車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