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抄花:難,太難了
後世的通遼境內,一處軍帳里,內喀爾喀五部的酋長都聚在這裡。
內喀爾喀諸部的歷史,要說到那個被正德給敲掉的達延汗,孛兒只斤·巴圖孟克。
達延汗的前半生在致力於統一韃靼,也就是北元故部。
而後半生,則是大明槓上了,不是暴打大明,就是讓大明暴打。
先讓王越錘,後讓正德本人錘,終於在應州大捷後一命嗚呼,給了後來的嘉靖十餘年的充足時間,能夠安心玩大禮儀。
達延汗給北元殘餘勢力留下了豐厚的政治遺產,就是改了元順帝留下的六萬戶制度,避免了權臣坐大。
他的改動,是由大汗領左翼3萬戶,駐帳於察哈爾。同時分封出一個兒子作為濟農,領右翼3萬戶,駐帳於鄂爾多斯。而他的十一子分領諸部,作為世襲領地和屬民。
達延汗的這種改法,的確是避免了權臣和大汗的相互競爭,但後果就是北元直接分裂了,變成了他的一堆後人們相互往死里掐。
而內喀爾喀五部,就是這麼個分裂成果。
從行政級別上來說,內喀爾喀和科爾沁是一個級別,都是蒙古兀魯思(萬戶),但和統一的科爾沁相比,內喀爾喀明顯分的更為細緻,小小的五部,居然是達延汗的兩個兒子的後人。
此刻,大帳之內,五部人馬涇渭分明的坐在兩側。
左側的是巴林部的色特爾、烏齊葉特部的抄花。
因為他們兩部占據了曾今泰寧衛的地界,位於西遼河與遼河之間。
右側的是翁吉剌特部的暖兔、齋賽叔侄,扎魯特部的鐘嫩和昂安兄弟以及巴岳特部的恩格德爾和莽古爾岱(葉赫老女的丈夫)兄弟。
他們位於西遼河以北,占據了原來福余衛的領地。
「長生天在上,我韃靼諸部怎麼出了林丹汗這麼個蠢貨!居然領著明軍在草原上浪蕩,是生怕明軍不知道我們遊牧的地方嗎?」
色特爾氣憤的將手中的酒壺丟在了桌上,怒氣衝冠。
他這麼氣憤不是沒有理由的。
往年,大明的軍隊沒法子出長城攻他們,因為找不到人。
不管是當年的朱棣,還是後來的戚繼光、李成梁諸多將領,不是沒進入草原進行過征討,但結果往往都是跑草原上遛馬了,你一來,人家就跑。
但明軍的這次進入草原明顯不一樣,孫傳庭領著兩萬大軍,就跟在要找他們的林丹汗大部隊的身後,一找一個準兒。
「現在要討論的不是林丹汗那個蠢貨,是要想辦法,怎麼將明軍和察哈爾那群瘟神給送走。」
聽到了色特爾的話,坐在他對面的暖兔搖著頭道。
「狗娘養的林丹汗,自己不敢和明軍打,就領著對方四處找我們的牧場劫掠,我已經損失了一千頭各種牲口了。」
「你損失大,我損失也不小。」
聞言,色特爾當即轉頭嗆道。
「宰賽他帶人去援助明軍,讓人打了個大敗回來,我們各部可是湊了上萬頭牲畜送給金國,才保住他的命。」
「你這話說的,熊經略給的那些糧食作為補償,你又不是沒拿。」
見色特爾揭自己的底,另外一邊的宰賽當即惱怒了。
吵歸吵,別揭人老底。
「拿糧食有什麼用,你回來了,那些讓金國殺了的、抓走的孩兒能回來嗎?」
見這個吃了敗仗,差不多是讓贖回來的蠢貨還敢還嘴,色特爾當即叫道。
「沒有你帶著人讓金國一場大敗,我們用得著擔心林丹汗來嗎?」
「夠了!從林丹汗帶著人來那天起,你們就在吵,現在明軍和察哈爾就差在科爾沁的地頭上開戰了,你們還在吵。」
聽到這些人越吵越凶,在場眾人里,可以說是威望和輩分最高的抄花拍了桌子。
「再這麼吵下去,我們不如去林丹汗或者明軍的大營里吵,請他們兩位給我們做主。」
「。。。」
見到抄花發怒,在場眾人當即就安靜了下來,沒一個出聲的。
「林丹汗派了使者來,要我們五部出兵,與他合力將這支明軍殲滅在草原上。」
「而明朝的孫知府派來使者,說只要我們答應接受大明的冊封,就出兵協助我們防禦林丹汗。」
看著在場眾人,抄花慢慢的說出了雙方開出的條件。
「我們與大明的互市依舊是在鐵嶺,並且明軍還答應不會侵占我們的草原,若是我們恭順,他們還可以幫助我們修城。」
「我們現在要選擇的,是幫誰不幫誰。」
「科爾沁那邊怎麼說?」
看著在場的眾人,宰賽雙手抄在袖子裡問道。
「現在明軍都跑到科爾沁的地頭上了,我就不信科爾沁那邊還是能坐得住。」
科爾沁和內喀爾喀一樣,都是黃金家族的人。
不過區別是內喀爾喀是成吉思汗的後裔,而科爾沁是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圖哈撒爾的後裔。
不過,血緣這東西,也就爭大汗的時候有用,畢竟草原上親兄弟都能相互廝殺。
「他們想要請金國出兵,將雙方都給趕出去。」
聽到宰賽問,和金國關係最好的一個,巴岳特部的恩格德爾出聲道。
「我看啊,我們那個都不能幫,現在明軍開出那麼高的條件,就是因為察哈爾在一旁看著,若是察哈爾走了,明軍肯定對我們下手。」
「傻子都能看的出來。」
聽到了恩格德爾的話,色特爾冷哼一聲。
「伱該不會也想著請金國那些人出兵吧。」
「金國起碼尊重我們。」
聞言,恩格德爾當即道。
「我去見努爾哈赤,人家出城五里相迎,明軍和察哈爾呢?來到我們的地頭上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
「你可真是當人家的女婿當上癮了。」
聽到了恩格德爾的話,他堂兄宰賽冷笑一聲。
「怎麼,連自己黃金家族的姓都不想要了嗎?」
萬曆四十五年,努爾哈赤將弟弟舒爾哈赤的女兒戴遜格格嫁給了恩格德爾,讓他成為金國第一位蒙古額駙。
而受到努爾哈赤特殊禮遇的恩格德爾也不負努望,積極的為金國與內喀爾喀蒙古五部貝勒們溝通斡旋,雙方之間建立了多次政治聯姻。
「你個階下囚有什麼資格說我!」
聽到這話,恩格德爾當即站了起來。
「不是我派人去金國那邊說好話,你的腦袋早就讓人取走了。」
「呵呵。」
聽到這話,宰賽也是氣急,想到在金國那裡受到的屈辱,當即道。
「野豬皮他日後定要後悔,他當日就該將我的腦袋取走,老子就是去給明人做狗,也要想辦法弄死他。」
很多人野豬皮野豬皮的叫,根本就不明白什麼意思。
努爾哈赤這個名字在滿語裡的意思是野豬皮,不是特麼的建州女真。
宰賽說著,轉頭看向了在場的大小台吉們。
「諸位也都明白,金國就是一群山溝溝里的野人,和他們交好,對我們沒有半點的好處。」
「現在明人換了個新皇帝,給我們內喀爾喀諸一上來就增加了歲賞,繼續給互市。」
「明人好面子,人家既然給了我們面子,我們也要給明人皇帝面子,我宰賽將話放在這裡,我決定幫助明軍。」
「算我一個。」
扎魯特部的鐘嫩和昂安兄弟當即也開口道。
「孫知府這次帶人進入草原,沒有燒殺劫掠,沒有搶奪牛馬。」
說著,其中的弟弟昂安從袖子裡拿出了一袋銀幣拍在了桌子上。
「這袋銀幣,是孫知府向我們部落族人購買牛馬給的錢,他讓我們拿著銀幣去廣寧購買糧食。」
「我不知道金國給了你們什麼,我只知道只有和明人在一起,部落里的孩兒們才能活下去。」
「那察哈爾那邊呢。」
見到兩個人表態,抄花的老眼看著桌子上的那袋銀幣,突然出聲問道。
「我們和察哈爾都是達延汗的後人,幫著外人打自家人?」
「叔父別忘了,我們騙林丹汗說金國人殺了他的使臣。」
聽到抄花的話,宰賽突然出聲道。
「林丹汗那個人,我們都知道,若是讓他知道我們騙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的。」
「。。。」
聽到宰賽的話,在場的眾多台吉當即陷入了沉默。
林丹汗這人,少年得志,雄才大略,自詡蒙元共主,對韃靼諸部總是示以兵威,多加欺凌,以此震懾蒙古各部,並有兼併諸部的意思。
不過,大伙兒對他挺聽不感冒的,畢竟韃靼人左右兩翼,上一個雄起的人是俺答汗,人是土默特萬戶的人,你察哈爾早就衰落了。
大家都是達延汗,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你憑啥兼併各部?
為此,不想讓察哈爾和後金聯合的內喀爾喀就傳謠言,說後金殺了林丹汗的使者,讓雙方的矛盾處於一個激化狀態。
聞言,巴林部的色特爾臉色詭異的問到。
「那我們幫著明人滅了察哈爾?」
「不用,借他們的兵趕走林丹汗就行了,不然我擔心他們下一個征討的就是我們。」
這時,暖兔突然出聲道。
「明人之所以會開互市,就是要安撫我們,好讓熊經略安心的剿滅金國。那個孫傳庭也不想這個時候和林丹汗打起來,不然雙方早就開始血拼了。」
說著,暖兔看向已經老邁的盟主抄花。
「盟主,派使者去明人那裡吧,就說我們與他們合作,共同擊退察哈爾。」
隨著暖兔的話音落下,帳內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老邁的抄花,這個當年領著內喀爾喀諸部聯軍,和明人血拼的老酋。
「那就這麼辦吧。」
聽到暖兔出聲,抄花點了點頭,看向宰賽。
「宰賽,就由你帶著諸部聯軍,去和孫知府一起北上吧。」
「是。」
聽到了抄花的話,宰賽點了點頭,答應到。
「我和兄長,帶著人和明國打了一輩子,目的就是想和右翼一樣,能和明國互市。」
看向了還聚在這裡的諸部台吉,抄花掙扎著站起來說道。
隆萬封貢,右翼諸部和明朝開了互市,雙方結束了幾十年的軍事對峙,但左翼沒有,他們屢次提出互市要求,都被拒絕。
為此,雙方一直都處於一個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狀態。
身為內喀爾喀五部中最為彪悍的兩部,巴林部的速把亥和烏齊葉特部的抄花兩人,帶著五部聯軍與察哈爾、喀喇沁一起和大明開片,從萬曆初年一直開到萬曆末年。
萬曆元年,先是和戚繼光打,然後喀喇沁的董狐狸讓戚繼光打了個全軍覆沒,就跑了個人。
萬曆十年,速把亥在鎮夷堡讓李成梁伏兵擊斃,然後抄花就和速把亥的侄子伯言一起接著和大明打。
萬曆二十二年,伯言在鎮武堡中伏,被名將董一元、李化龍射死。
然後,伯言的兒子齋賽繼承父志後接著打。
雙方一直打到蒙古扛不住,後金反叛,大明這才答應開了互市。
「互市關係著我們諸部的孩兒們能不能活下去,關係著我們穿的是布衣還是羊皮,現在明人已經給了互市,我們就要守住,不能給明人再斷了互市的藉口。」
「前年我讓宰賽帶著聯軍去援助鐵嶺,就是因為這個。」
「明人富庶,我們想要的他們都有。但內喀爾喀貧困,我們什麼都拿不出來,只能拿命去換。」
看著在場的眾人,抄花的話音中帶上了一陣哭腔。
「一萬多孩兒,就跑回來了兩千多,剩下的人都將命留在了鐵嶺,這才換來了熊經略給我們兩萬石糧食。」
「就這我們還給了人家一千匹馬,才能將糧食拉回來。」
聽到了抄花的話,在場眾人紛紛低下了頭。
日子難過,太難了。
草原上窮到什麼程度,他們的老祖宗達延汗在和大明正式開干前最後一次通貢的弘治十七年,因為找不到寫貢書的紙,只能拿往年的貢書將就使用。
在明朝的經濟封鎖下,經過幾十年的消耗戰,內喀爾喀五部已經窮到了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
「戰馬一匹,可換十五石糧。母馬一匹,可換二十石糧。種馬一匹,可換五十石糧。」
「戰馬三匹,可換鐵鍋一口。母馬五匹,可換粗布一匹。種馬十匹,可換大黃百斤。」
「我知道,你們覺得明人,覺得熊經略給的價太高,換不到多少東西。而金國人對你們又很尊重,娶媳婦,嫁女兒。」
走在人群里,伸手拍著一個個頭人的肩膀,抄花緩緩的道。
「但你們要明白,那都是你們拿著我喀爾喀諸部的馬匹牲口換來的,他們除了尊重,其他的什麼都給不了我們。」
「而明朝人能啊,能給我們活下去的東西。」
「聽盟主的。」
聽到了抄花的話,巴林部的色特爾抽了抽鼻子。
讓李成梁幹掉的速把亥,就是他的爺爺。
他們三代人拼了命的和大明打,才換了互市,可不能再給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