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一群跟著魏文來訪魏國公的太監、緹騎在前院觥籌交錯時,魏國公的後院祠堂內。
跪在歷代祖宗的牌位前,徐弘基哭的跟個孩子一樣。
「爹,發生什麼了?」
十二歲的徐青君小聲的溜進祠堂,跪在徐弘基的身邊,小聲的問到。
「兒啊!」
轉過頭來,漏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老臉,徐弘基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兒子。
「你大哥他,命保不住了啊!」
皇帝的小紙條,壓倒了徐弘基心中最後的一絲理智。
在文官的眼裡,南直隸他們的天下,皇帝的話在這裡不好使。
但徐弘基卻清楚的知道,南直隸是大明的天下,是朱家的天下。
皇帝的一道聖旨,他們全家都能收拾收拾,去詔獄裡住著了。
在這個大明,皇帝收拾一個家族,收拾一個地區或許存在困難。
但收拾一個人,收拾一個勛貴,卻是容易的再不過了。
當得知兒子瞞著自己拉了一群南京城的豪貴們一起搗騰鑄造銀幣,還試圖拉上皇帝的大舅子徐允禎後,徐弘基直接被氣了個半死。
京城發生了什麼,徐弘基不可能不知道。
三個伯爺的腦袋至今還掛在承天門上,他們的全家老小沒,四月份才被專門的錦衣衛護送著發配瓊州,去看海南特有的長臂猿呲牙。
自己兒子摻和到這麼個事情之中,徐弘基已經不是破防,而是絕望了。
他寫信去尋了定國公,想要尋一條生路,卻不想,來的卻是皇帝的小紙條。
那張小紙條看似是給了他一條活路,但同時也在明白的告訴他,皇帝已經對他全家人動了殺心!
「兒啊,這次弄不好,皇帝陛下就要殺我們全家啊!」
被老爹抱在懷裡,徐青君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了。
「爹,我們做什麼錯事了?皇帝要殺我們?」
用一雙純潔的瞳子看著徐弘基,徐青君問道。
「而且我們家裡不是有祖上傳下來可以免死的丹書鐵券嗎?」
「丹書鐵券,丹書鐵券。」
聽到兒子的話,徐弘基當即笑了起來。
丹書鐵券,又稱世券,民間也叫做免死金牌。
但那東西,在大明什麼時候做過數?
從朱元璋時期,丹書鐵券就已經成了廢紙。
京城被殺的那三個伯爺,家裡沒供著老祖宗掙來的世券嗎?
但當現在的天啟皇帝在南海子直接令錦衣衛殺了正在受訓的三個伯爺時,世券擋住了皇帝的屠刀嗎?
丹書鐵券,能發揮作用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上了正式的司法流程,通俗的說就是,你幹壞事之後,讓人給告了。
當開始走司法流程後,地方提刑司對持有丹書鐵券的人沒有斷案權,只能上報刑部,再由刑部上報皇帝,三司會審出結果後,你的丹書鐵券才能發揮法律效應。
雖然往往勛貴幹壞事兒一般都是花錢了事,但這套流程大家還是要講究的,文官允許勛貴的司法特權,但卻給做出了具體的限制。
這也就是水滸傳中,柴進在見到親叔叔被打成重傷後,說什麼「但有門戶,小侄自使人回滄州家裡去取丹書鐵券來,和他理會。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丹書鐵券想要發揮法律效應,是有要走OA流程的!
而你平日裡把那個東西拿出來給人看,那個叫褻瀆,是要治罪的!
當皇帝把臉拿下來揣兜里,開始玩非刑之正時,丹書鐵券真的就是廢紙了。
東廠帶著錦衣衛緹騎南下,大有查實就地正法的意思,此時和徐弘基說什麼丹書鐵券,屬於是和瞎子講繪畫,和聾子談音樂。
抱著自己的小兒子哭了小半個時辰,徐弘基才從祠堂里出來。
親自去柴房尋了繩索,帶著管家,進入客廳內。
此時,徐文爵正在與魏文等人交杯換盞,喝的上頭。
看著喝酒喝的臉色通紅的兒子,徐弘基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後,拿著繩索就往兒子的身上套,同時還對身邊的管家道。
「將這個逆子給我綁了!」
「老爺!」
「爹!」
「國公爺?!」
徐弘基的這一手,是堂中的眾人都沒想到的,一個個都呆滯的看著正在往兒子身上套繩索的徐弘基。
筷中的雞腿落到桌上,魏文也顧不得飛濺到衣服上的油漬,連忙看向徐弘基不解的問到。
「世子犯了何罪?能讓公爺如此行事?」
「公公有所不知道,這逆子置天子於不顧,置國法於不顧啊。」
看著一臉驚訝的魏文,徐弘基也猜不到他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只能由自己開口道。
「年前,陛下令人鑄造銀幣,讓在南直隸兌換,還發下詔書,將來南直隸交易不再允許使用銀錠與散碎銀子,而是要用銀幣。」
「這個逆子看朝廷鑄造銀幣只有一成的火耗,但兌換銀幣卻要收四成的火耗,起了貪念,糾集了一群地痞無賴盜鑄造銀幣。」
「本公近日知道此事後是坐臥不安啊,本來老夫已經準備行禮,打算帶著這個逆子進京親自向陛下謝罪。」
老淚縱橫的看著魏文,徐弘基將自己給摘了個乾淨。
「但在得知東廠魏督公南下,要巡視銀幣之事後,老夫擔心這逆子若是被老夫帶著北上,可能還要勞煩魏督公再派人來提,就勞煩魏督公回北京時,帶走這逆子。」
「???」
「?!!」
聽完徐弘基的話,徐文爵和魏文兩人的臉上同時露出了驚的表情。
徐文爵是驚恐,這親爹賣兒子是不是賣的太過於乾脆了點兒?
而魏文則是恍然大悟,對於皇后娘娘的信,也算是有了些猜測。
「爹!」
此時,徐文爵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話,親爹賣了自己。
看著老爹,繩索加身的徐文爵嘴巴蠕動,只喊出了一聲爹,再也說不出什麼。
「老爺,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得到了消息的國公夫人從後院帶著一群丫鬟侍女匆匆趕來,看著被捆了起來的徐文爵,驚恐的向徐弘基問道。
「爵兒犯了什麼錯,需要你親自捆縛!」
「諸位,我這逆子,就由你們帶走吧。」
痛苦的閉上眼睛,沖魏文揮了揮手,徐弘基道。
說著,徐弘基轉身拉著自己的夫人向府後走去。
「公公,這。。。」
看看離去的徐弘基,再看看被交代自己手裡,捆著徐文爵的繩子,魏清看向領頭人魏文。
「將小公爺帶回去?」
「。。。」
聽到把兄弟的話,魏文也有些麻爪。
來送個信,就將魏國公世子給捆起來帶回去,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他們東廠什麼時候有這種嚇的犯罪分子自首的名聲了?
轉頭看看一個個面色不善的看著自己等人的徐府家丁,魏文皺了皺眉頭。
這些人的眼神,讓他很不喜歡。
「既然定國公舉告這世子犯了盜鑄銀幣之罪,就將他帶回去吧。」
從桌子上拿起塊松江棉布製成的手巾擦了擦嘴角後,順手將手巾丟在了身側那個徐府管家的臉上,魏文一甩衣袖,就站起來向外走去。
「跟個必死之人吃飯,這頓飯吃的真是晦氣。」
將口中的雞骨頭吐出,坐在桌角位置的一個錦衣衛突然站起來出聲道。
「都早點兒回去吧,這下可有的忙了,盜鑄銀幣可是要殺全家的罪名。現在公爺主動舉告,這國公府能保住,徐文爵這小子也是必死了。」
說著,這錦衣衛從桌側拿起自己那把比其他人手中繡春刀還要長出一大截的苗刀,從魏清的手中搶過繩索,用力一拽,就拉著徐文爵走了出去。
隨著這錦衣衛的帶頭,剩下的太監、緹騎紛紛從桌子前站起,走了出去。
當一群人帶著定國公世子離開定國公府時,後院的祠堂內。
徐弘基帶著一家老小跪在老祖宗的牌位前。
「老爺,你可是魏國公啊,陛下就敢這樣隨意的欺凌?!」
臉上滿是淚痕,魏國公的夫人跪在先代魏國公徐維志的牌位前,向徐弘基質問道。
「爵兒是你的嫡長子啊,你就因為那北脈小皇后的一封信,就要將他推出去送死?!」
「他死了,將來誰繼承魏國公的爵位!」
「魏國公,魏國公。」
跪在徐達的牌位前,徐弘基的臉上寫滿了悲憤。
「這大明的國公,有什麼用處?」
「皇帝要殺盜鑄銀幣的人,別說是我這個遠在南京的魏國公,就是京里的定國公都阻擋不了。」
「那逆子不聽我勸,瞞著我做下那要滿門盡滅的罪事,我這個魏國公有什麼用處!」
「他敢觸犯盜鑄那銀幣,要知道那乃是當今聖上登基後,推行的第一條政令。京城那三個被殺的伯爵,家裡沒供著這丹書鐵券嗎?!」
從徐達的牌位前拿起保養的金燦燦的鐵牌,放在夫人的面前,徐弘基厲聲道。
「你生的那個孽子,他行事不密,去聯絡身處鳳陽的定國公世子,讓軍中的錦衣衛知道了他在盜鑄銀幣。」
「若不是定國公世子寫信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他做下了這殺頭的買賣。」
「若不是皇上看在那新過門的徐家皇后。」
「這次東廠南下,就不是讓人來我府上送信,而是帶著錦衣衛圍了這魏國公府了!」
指著自己的髮妻,徐弘基罵道。
「你慣出來的好兒子要將我魏國公滿門往死路上送!」
「兄長。」
就在徐弘基訓老婆的時候,他弟弟徐弘本急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在徐弘基耳邊低語幾句。
「你說的這些話,是來的錦衣衛說的?」
「他說國公府能保住?」
聽完了弟弟的話,徐弘基抬起頭來,焦急的問道。
「不錯。」
徐弘本明顯也是知道徐文爵幹了什麼事情的,當即道。
「我觀察過了,那個錦衣衛是個有身份的,絕對不單單是個緹騎,他說的話比那個魏文還有用。」
「果然,果然。」
聽完了弟弟的話,徐弘基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裡喃喃道。
「果然,皇帝派來的這些人里,是有帶著密旨的。」
「兄長,現在文爵已經被帶走了,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能怎麼辦。」
聞言,徐弘基已經沒了繼續掙扎的想法,只能頹然的到。
「接下來就看那個魏忠賢或者其他的人,有沒有帶廢黜魏國公的聖旨來了。」
「兄長,文爵那事兒不是他一個人做下的,還有其他的人啊。」
「現在文爵被抓,那其他人那裡。。。」
「對,對,對。」
聽到了弟弟的話,徐弘基突然想了起來自己與安遠侯柳祚昌等人商議的策略。
連忙讓人取來便服,等到天黑後,徐弘基從後門而出,一路向著安遠侯家而去。
而當徐弘基來到安遠侯府時,只見早有僕從在門口等候自己。
「公爺,您這邊請!」
奴僕在前引路,很快就將徐弘基引到了會客廳。
「公爺安好!」
「公爺日安!」
見到徐弘基的到來,在南京的一群勛貴們紛紛欠身行禮,聲音布滿了客廳。
這是對南直隸爵位最高的魏國公的尊重。
畢竟每年不管是祭天祭地還是祭祀朱元璋,這位都是站在第一排的。
「安、安好。」
神情恍惚的點了點頭,徐文爵環視在場之人。
只見,滿南京城的勛貴,差不多都在這裡。
靈璧侯湯國祚(永樂東甌王湯和),安遠侯柳祚昌(永樂融國公柳升),永康侯徐弘爵(永樂蔡國公徐忠),臨淮侯李邦鎮(洪武岐陽王李文忠),鎮遠侯顧鳴郊,隆平侯張拱日,忻城伯趙之龍等人俱在此。
「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看著在場的眾人,徐弘基張了張嘴,出聲問道。
「無外乎聽說了魏國公府上的事,心裡不安,索性來我這裡打探消息。」
聽到徐弘基的問題,身為主人的安遠侯柳祚昌上前拉著徐弘基在主位上坐下,臉色凝重的問到。
「為何現在滿街都在傳,說是你大義滅親,舉告了你家兒子徐文爵盜鑄銀幣。」
「什麼?!」
聽到柳祚昌的話,剛坐下的徐弘基被驚的又站了起來。
「滿街都在這麼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