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的事情還是別多想了,廣寧的事情,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解決。」
從對方的臉上收回目光,孫承宗看向熊廷弼問道。
「建奴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有五成,剩下的那些藏在山溝溝里的餘孽,一時半會兒根本就清繳不乾淨。」
「我打算將剩下的事情,交給定遼兵馬使楊鎬去解決,讓他領瀋陽、鐵嶺、開原、定遼右衛兵卒,對建奴進行清繳。」
「我打算率軍移駐廣寧,為收復大寧做準備。」
「楊鎬他,靠的住嗎?」
聽到熊廷弼的話,孫承宗有些猶豫的問到。
「畢竟,薩爾滸時。」
「後方催促,前方內鬼頻出,楊鎬根本就沒那個能力在當時解決建奴的問題。」
「如今,萬籟有陛下支持,葉赫之戰重創建奴,去歲歷次清繳,建奴已難成大勢。」
「楊鎬本事雖然不濟,但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我還是將立功的機會給他吧。」
「這可不像是江夏熊蠻子說的話啊。」
聽完熊廷弼的話,孫承宗大笑著道。
「我還以為你會以楊鎬辱國,連次機會都不給他呢。」
「楊鎬敗軍之事,如今危機已解,陛下願意再起敗軍之將,我此時若不助他,他日我若敗軍,豈不知道上位不會手滑耶。」
「嗯,熊飛百開始讀史了,這是昔年范希文(范仲淹)之語。」
「你可別在這裡調笑於我了。」
斜著眼看向孫承宗,熊廷弼開口問道。
「我可是知道,陛下將不少你的熟人都給流放到了遼東,那些人你是怎麼用的?」
「陛下掀大案,光是流放犯都有快十萬之眾了。」
聽到熊廷弼的話,孫承宗臉上露出了一個瞭然的笑容。
「我也是翻看了一些遼東地方志後,才知道的洪武、永樂年間這些事情的處理。」
「你不清楚也是因為自孝宗之後,再無人和皇帝提過罷了。」
「洪武、永樂大案迭生,動輒牽扯十數萬人,怎麼可能都是一個殺字解決。」
「那些人啊,多數都被流放到了遼東,被分到各衛所做事,待到皇帝大赦後,這些人並沒有返鄉,直接就留在遼東,成為了官吏。」
「甚至於我查看縣誌發現,弘治年間才修成的一本縣誌,居然是胡惟庸案中被流放之人做的序。」
「這可真是。。。」
聽到孫承宗的話,熊廷弼眨巴了幾下眼睛,實在是有些理解不能。
他是真的沒想到,洪武、永樂那個大案頻發的年間,居然背後還有這種事情。
誰讓他對縣誌這種東西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呢。
不過,對於孫承宗口中隱隱表達出的,皇帝是覺得遼東缺人所以掀答案的說法,熊廷弼心中也有些難以接受。
「現在就看,那個孫傳庭,要怎麼解決山西的事情了。」
看了眼熊廷弼,孫承宗嘆了口氣。
「畢竟,南直隸的人在遼東,還是有些太不抗凍了。」
「。。。」
聽到孫承宗這話,熊廷弼的眉頭狠狠的跳動了兩下。
算了算了,他還是別在這件事情上發言了。
現在,他只想說一聲,這些個文人的心思,真髒。
在熊廷弼和孫承宗談論皇帝時,京城之中,文武百官們幾乎是要瘋了。
西苑被縱火一事,徹底被惹毛的皇帝,如今是真的連臉都不要了。
一本名為【萬天怪事錄】的刊物,在京中發放。
是的,發放,不是發售。
一期十五日,一天發放五萬份,京中設了十個發放點,誰來都能領。
這個刊物,第一期,就給京中的臣民們開了一個大眼兒,將從韓爌家中查抄出的所有和東林黨的書信,都給刊印在了上面。
而書信的內容,也是然人目瞪狗呆。
大明的內閣輔臣,勾結虜人、走私軍械,等等事情,都被擺在了明面上。
如果僅僅是刊印書信倒還罷了,皇帝那個損種,還令人將這些書信都刻成了碑文,分成了兩份,一份讓人立在了太原孔廟,一份讓人給立在了翰林院裡。
皇帝這是在赤裸裸的抽天下儒生的臉。
而且是左一巴掌不算完,右一巴掌就又接了上來。
如果讓孫承宗知道,恐怕會在遼東跳著腳的說,這不是我教的!
「畢師,你看朕這篇故事寫的怎麼樣。」
停下了手中的筆,將手裡的文章遞給前來送奏章的畢自嚴,朱由校笑著問道。
「這是。。。《孔乙己》?」
看到皇帝寫出的人名,畢自嚴的眉頭跳了兩下。
這個人名,就起的很有意思。
魯迅先生的《孔乙己》,諷刺文人非常精采的一篇文章。
雖然他全文沒記下,但其中最精彩的那段:
「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便排出九文大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
「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
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
還有那句:竊不是偷。
很是讓人銘記於心。
待看完皇帝寫出的這個故事後,畢自嚴的臉色變的非常古怪。
站著喝酒還穿長衫的孔乙己,這可太符合現在京中某些個文官的迂腐形象了。
尤其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和國子監的那些舉子,那副口中叫嚷著為國為民,背地裡卻是做著各種違法亂紀之事的形象,更是被寫活了三分。
尤其是「竊不是偷」,這不正對應著現在讓皇帝瘋狂鞭屍的東林眾人麼。
「妙,陛下,妙啊!」
站在畢自嚴的身側,伸著脖子看完了故事,周應秋砸吧了一下嘴後,尤覺得不過癮。
「竊不如偷,可真的是對應了某些人投獻不是受賄之舉啊。」
「陛下,這篇文章,是發在《京報》上,還是發在《邸報》上,亦或者發在《萬天怪事錄》上?」
白了一眼周應秋,畢自嚴看著皇帝問道。
萬天怪事錄,雖然沒明說,但畢自嚴卻是知道,這份免費的報紙,是皇帝令人特意弄出來的。
因為特麼的發報紙的那些人全都是錦衣衛,而且還是直接從南海子進京的錦衣衛,不是宣政司的那些聽命於宣政司的。
萬天怪事錄,雖然從報紙的名字簡單的理解來說,是發生在一萬天內的怪事。
但報紙中刊印的內容,卻無不表明,這份刊物的全名,應該是萬曆-天啟怪事錄。
皇帝就是專門弄這東西出來罵人。
「這種文章,理應萬古留存,當然是都印了。」
聽到畢自嚴的問題,朱由校壞笑一聲道。
看魯迅先生的文章,那從來都是越是知識分子,受的暴擊越多。
普通小老百姓看他的文章,頂多就是看個樂子,只有那些有著深刻知識儲備的人,才能明白魯迅是怎麼在罵人。
在誅心效果上,恐怕也就擅長物理誅心的人能和魯迅的文章在殺傷力上一較搞下。
「這個周樹人是?」
一遍看的不過癮,又從頭再看了一遍後,畢自嚴開口問道。
「筆名。」
聽到畢自嚴的話,朱由校忍不住老臉一紅,擺了擺手道。
「刊印的時候,就用這個名字發。」
「這個名字起的好啊。」
這時,聽了皇帝說筆名,周應秋瞭然的點了點頭。
皇帝罵天下讀書人這事兒吧,還是要套層皮的,不然大伙兒面子上過不去。
「禮者,自姬周而始,姓周,甚妥。」
「《管子·權修》有言: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搖頭晃腦,周應秋表示,皇帝用周樹人這筆名,甚妥。
「以樹人為名,正顯陛下愛才之心。」
「。。。」
聽到周應秋的話,朱由校翻了個白眼,同時又忍不住問道。
「那朕要是再換個筆名,叫魯迅又該如何解釋?」
「這。。。」
聽到皇帝的話,周應秋眨巴了兩下眼睛,而後小心的問到。
「敢問陛下,是哪兩個字。」
「魯國的魯,迅速的迅。」
「嗯。。。」
伸手摸著自己的下巴,周應秋當即開始了沉思。
許久之後,周應秋的腦門上汗水都流了出來,但還是沒想明白這兩字有什麼深意思。
「臣有一解,不知道對否。」
這時候,禮部尚書孫如游突然開口道。
那篇文章,他也看了。
看後只想說,皇帝啊,別罵了,別罵了,我也是翰林院出來的,屬於孔乙己。
現在聽到皇帝的問題,孫如游想表示一下自己還有用處,不是那偷書的孔乙己。
「魯國者,孔聖之鄉也。」
「且,魯國開國之君伯禽者,周文王之孫,周武王之侄,周公旦長子也。」
「故魯周為同姓之國,以魯為姓,亦表為聖人之徒。」
「《周易·繫辭上》有言:大潤之天,地道處之;天罔之人,地澤出焉。立則見其影,行則聞其聲,為迅也。」
「以魯為姓,以迅為名,則表陛下聞天下之事而速定之。」
「。。。」
聽到孫如游的話,朱由校更加無語的眨巴了幾下眼睛。
「朕要說,取名魯迅是取自愚魯而迅速,是不是有些不對。」
「陛下之語,自為真諦,臣以私心度陛下之意,乃為斷章取義,自是以陛下之語為準。」
聽到皇帝的話,孫如游當即就搖頭推翻了自己剛才的話。
「畢師啊,朕今日方知,這古來之君,為何那般的喜歡阿諛奉承之輩了。」
「。。。」
聽到皇帝的話,堂上的眾臣的老臉都是一紅。
皇帝剛才說的兩個筆名,他們其實也在想如何拆解,只是沒想到罷了。
現在聽皇帝這意思,是他們都猜錯了?
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會想著如何解?
不相不行啊。
現在的京城氣氛非常的凝重,或者說獻媚。
京城的大清洗依舊在持續。
這次的大清洗,不是針對朝臣,而是針對舊臣,朱常洛的慈慶宮舊臣。
西苑被燒後,詹士府眾官可是老緊張了。
因為那韓爌的侄子韓成,據說就是用的曾經慈慶宮的人脈。
斜著眼睛看了眼堂中的眾人,朱由檢揮了揮手,開口道。
「算了算了,朕不想看到你們這個表情。」
「都回去做事兒吧,把事情做好,要比在朕這裡說多少漂亮話對朕來說都有用。」
示意眾人滾蛋後,朱由校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大氅披在自己的身上,一步一溜達的進了後堂。
徐婉兒已經快要進入分娩期了,朱由校非常的緊張。
自打過了二月二龍抬頭,現在的舊衙門裡,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從上到下,所有人都吃的大鍋飯。
防備有人下毒!
「夫君,真的不用尋奶娘嗎?」
見到皇帝進來,仰臥在炕上的徐婉兒放下手中給孩子做的小衣服,頗為忐忑的看著朱由校問道。
頭一次生孩子,緊張。
尤其是她現在產奶少,聽那穩婆的話說這很正常,但她就是放不下心來,擔心等生產後餓著孩子。
「沒事沒事,朕不是尋來了幾隻奶羊嘛,喝羊奶也是可以的。」
對於徐婉兒說的給孩子找奶娘的事情,朱由校上了炕後,將徐婉兒往懷裡摟了摟道。
「至於說奶娘,朕已經讓錦衣衛去尋了,想來是還需要段時間的。」
歷史上大明皇帝最出名的一個奶娘,天啟的客嬤嬤。
成化和萬貞兒?
萬貞兒那是四歲就入宮了,不到二十歲就被派去了三歲的朱見深身邊,哪兒來的奶水,那個叫養母。
相比之下,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他娘,才是嘉靖的奶媽。
嗯,陸炳比嘉靖小三歲,嘉靖這人,三歲的娃了,還要搶人剛出生的孩子奶吃,也是給慣出來的。
至於說他現在用羊奶養孩子,原因很簡單,不是說防備再出孩子和奶媽有勾搭這種奇葩事。
而是因為他現在正處於一個PTSD狀態,光明正大的從宮外給孩子找奶娘不放心。
至於說讓錦衣衛不光明正大的找。。。
河北道,河間府,夜色籠罩之下。
也不知道村子叫啥名,更不知道是誰家的牆根之下。
「打聽清楚了,這家人有孕婦?」
腦袋上蒙著塊黑布,陸文昭看著前來匯報消息的一行人問道。
「打聽清楚了,是七天前生的,是個女兒。」
和陸文昭一樣做作賊打扮,丁白纓頂著一腦袋的黑線開口道。
「現在這些人裡面一共有七口人,產婦、她丈夫、小舅子,還有兩家人的父母。」
「全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窮苦人家。」
這皇后生產在即,皇帝讓他們出來到農村給孩子綁架孕婦,這也是個奇葩事了。
「動手,全都綁走!」
聽完丁白纓的匯報,陸文昭一擺手,當即下令道。
「動作輕些,千萬不要讓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