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南苑,舊衙門裡。
隨著一陣嬰兒的啼哭聲,整個舊衙門上下,不管是宮女太監,還是護衛兵丁的目光,都忍不住院子裡瞟。
「你賤不賤啊!」
一陣喧鬧聲後,某個不務正業的皇帝就被自己媳婦兒從後堂中給趕了出來。
「哎,有了娃就不要我這男人了,這女人。」
雙手背在身後,臉上帶著欠抽的表情,朱由校在劉時敏詭異的目光下蹓躂著到了書房。
「雜家也想問,賤不賤啊。」
看著皇帝那不自知的樣子,劉時敏就心中嘀咕。
這不管是神宗還是光宗有了娃,他都沒見過像皇帝這般手欠的樣子。
是的,手欠。
自打皇長子朱慈熠滿月,某個皇帝就喜歡逗弄孩子,常常惹的孩子哇哇大哭。
一天他能惹三回。
來到書房,洗了洗手後,朱由校就翻看起了送上來關於備戰的奏本。
首先是遼東熊廷弼關於出兵準備的奏疏。
遼東那邊,讓人砍大樹粗俗不粗俗且不說,但有了無數無私之人的奉獻,遼東的發展,卻是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般。
大亂之後有大治。
曾經因為兵禍,百姓逃亡,建奴入寇的遼東,在孫承宗和熊廷弼的配合下,已經走出了泥潭。
有熊廷弼這個爆裂漢子唱白臉,再有孫承宗這個社交大人唱紅臉,遼東是讓治的服服帖帖。
現在的遼東,正是一副興興向榮,萬物競發的景象。
為此,當將自己行轅搬到廣寧的熊廷弼接到兵部要求他出兵輔助王在晉干喀喇沁的行文後,立馬就移文孫承宗,然後兩人就準備了起來。
現在,熊廷弼的奏章中說,遼東士卒聞戰而喜,軍械已足,就是有點兒缺糧。
這道奏章是要糧的。
看了眼畢自嚴批給熊廷弼十萬石天津衛糧草,要遼東轉運司給運過去的票擬,朱由校在上面批了同意。
第二本奏章,是薊州總督王在晉的。
因為靠近京師,所以王在晉在物資獲取上,是要比熊廷弼更加的方便一些。
朝廷的這輪征伐,明為征伐,實為開拓安民。
從京師往遵化,再從遵化往喀喇兩河套的道路,朝廷從京畿地區以戶為單位徵調的民夫,後勤物資的準備,方方面面都需要王在晉操心。
尤其是,隨著物資開始北運,上至內閣輔臣,下至京城各部衙門的主官,因為靠的近,時不時的就跑到遵化來巡視一番,讓王在晉身上的壓力很大。
現在,王在晉這是上書,看能不能再分撥些官吏給他。
看了眼周應秋【請開官考,遣禮部侍郎主持】的票擬,朱由校也在上面批了同意。
第三道奏疏,是工部請求批銀,修葺道路,準備物資,要求有人主導。
畢自嚴的批覆是讓順天府知府董應舉總督順天、天津、永平三府,帶領三府官員負責此次大軍出征的後勤準備工作。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朱由校也在上面批上了同意。
畢周二人的辦事能力,他還是相信的。
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批閱完了今天的奏章,朱由校從椅子上站起,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
「也不知道袁世振在江南做的如何了。」
「我到底是腦子進了多少的水,才會在當日接下這麼大的一個活兒。」
送走一個個前來到自己這裡報導的掌柜,被皇帝惦記的袁世振伸手擦了把自己臉龐上的汗水。
「你腦子進水沒進水雜家不知道,但雜家的腦子是真的快要進水了。」
站在袁世振的身側,楊金水撓了撓自己的眉頭。
忙,太忙了。
經過一個冬天的鎮暴,南直隸是稍微的安靜下來了那麼一丟丟。
但是在今歲的開春過後,一股子恐慌味道在整個南直隸開始蔓延。
核心問題就是,種什麼。
去歲,朝廷在南直隸是查抄家產是抄了個爽。
但從接受到善後,內務府、內財府、江蘇、中都兩道的太監、官員們,卻是開始了一陣的頭大。
核心問題只有一個,南直隸今年的生產,怎麼組織。
現在,一個大雷放在了袁世振的面前。
長江南北,兩道一直隸,上百萬織造工人的生計問題,上百萬頃的田畝今歲種地種什麼,上千萬人今歲吃什麼。
這是一個比他曾經負責解決的鹽政還要大的問題。
「上百萬人,從物資收購到組織生產,朝廷都要進行監督管理。」
「這件事情若是安排不好,你我兩人就都等著掉腦袋吧。」
此刻,袁世振甚至於連自己的下場都想好了。
南直隸百姓失去生計,最終釀成民亂,他掉腦袋。
轉頭看著身邊的楊金水,袁世振開口問道。
「統一建立織造廠這事,你們能做的了嗎?」
「這。。。」
聽到袁世振的話,楊金水一臉便秘的搖了搖頭。
讓他管幾百人,幾千人,乃至於幾萬人,他可能還有辦法弄的上下通順。
但組織上百萬人的生產工作,你可真看得起他這個太監。
「呼。。。」
長長呼出一口氣,袁世振抬頭看著天上的太陽。
「我要改江南三個織造司的組織構架,還有新的管理方式,我稍後我寫道奏本,你也要署名,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師。」
「如何?」
「都聽袁公的。」
聞言,楊金水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他已經讓人打聽過了。
兩淮鹽政任上,上萬戶鹽丁,還有大幾萬的民夫,都讓袁世振給安排的妥當。
在生產調度上,袁世振的能力相當之強。
「此外,我還需要去信一封尋找那個曹文詔,讓他給我幫個忙。」
當奏本送入京師之時,袁世振連皇帝的批覆都沒有等,直接就上手開始幹了起來。
曾經的江南三織造,被袁世振再次拉了出來,重新屹立在南直隸的大地上。
在組織生產這件事情上,如今的大明,恐怕也就袁可立有能力和他一較高下。
連畢自嚴都不行!
「這姓袁的是瘋了嗎?他居然還想練兵。」
徐州城中,在此練兵的曹文詔看著袁世振給他發來的公文,是一腦門的黑線。
他是虎賁衛中郎將,兼中軍都督府右副都督,負責編練、統調山東、中都兩道兵馬。
但現在,袁世振居然向他借調軍官,外帶能夠裝備三千人馬的冷兵器,外帶旗牌之物。
是的,只有冷兵器,沒有甲冑,沒有火器。
而且,理由還相當的充分,他要完成中都、江蘇兩道巡檢司的構建。
「副都督,借還是不借?」
坐在曹文詔的身側,已經重新回到軍中的盧象升看著對方好奇的問到。
「這位袁公還真的是能給人出難題啊。」
聞言,曹文詔頭疼的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借,為什麼不借。」
考慮了好一會兒後,曹文詔才轉頭看向盧象升道。
「你帶上五十名軍官,再挑選五百士卒,帶去南京,聽候袁世振調遣。」
「我去?」
聽到曹文詔的話,盧象升有些難以置信的伸出一隻手指著自己。
「對。」
聞言,曹文詔點了點頭,開口道。
「剛好,陛下要我整頓南直隸的衛所軍,趁著這個機會將幾件事情一起給做了。」
伸手捋著自己的鬍子,曹文詔的雙目中閃過一絲精光。
「而且,我還有事情也要這位袁閣老幫忙啊。」
皇帝以他為中軍都督府副都督,讓他整頓南直隸舊有衛所軍的兵馬,但這件事情剛開始好做。
因為那時候借著平山東白蓮教造反,他很容易就將進入山東的兵馬給接收了下來。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就難做了。
南直隸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等到他開始接受兵權,整頓衛所後,問題就來了。
剛開始剿匪時,曹文詔領著虎賁衛的兵馬,推進的那是相當的速度。
趁著正月里,各家寨子過年的機會,曹文詔領兵夜襲,從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短短十五天時間,鳳陽府境內,連平旱匪十四處,水寨六處,陣斬三百餘級,俘虜四千餘人,威震中都道。
除了領頭的土匪送進京師堪合之外,剩下的俘虜都給送到徐州利國監挖礦去了。
等他再帶兵往南開始清繳之時,別的地方且不說,光是這徐州境內,剿匪剿的有越剿越多的趨勢。
每次撞上的土匪,一戰即潰,對方一窩蜂的就投降了。
斬獲沒多少,俘虜抓了一堆。
現在曹文詔是剿匪剿的人都麻了。
安頓南直隸這事兒,他這個武夫現在是沒辦法了,只能聽聽皇帝那邊有什麼辦法。
不然,曹文詔琢磨著,這再剿上幾個月,他抓到的俘虜恐怕都得比南直隸境內各衛所的額定兵員都多了。
南京城之中,見到了被曹文詔派來的盧象升,袁世振上下打量了幾眼對方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曹文詔,他在京中之時也是見過、聽說過的。
只能說,相當有長相,有才華的一個人。
身形壯碩,容貌奇偉,而且還是個舉人。
「不就是剿匪越剿越多麼。」
捋著自己的長須,袁世振看著盧象升調笑著問道。
「曹文詔他連這點兒問題都想不明白,讓你來請教我?」
「回閣老,虎賁衛真的是剿不動了。」
看著袁世振,盧象升大倒苦水。
「虎賁衛自京城而來,人生地不熟,軍中又多是旱鴨子。江南江北之地,水路密布,大軍行進困難,百姓又不願過多相助,恐事後被土匪報復。」
「曹副都督深思熟慮之後覺得,只能編練本地兵馬,以為進剿。」
「呵呵。」
聽到盧象升的話,袁世振輕笑兩聲,搖頭嘆道。
「跟在皇帝身邊,這曹文詔,也是學會了一些東西啊。」
從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袁世振玩味的看向盧象升道。
「曹文詔讓你來尋我的原因,我是知道了。」
「那我且問你,這南直隸的土匪,為何越剿越多?」
「這。。。」
聞言,盧象升低頭思索了一下後,抬頭道。
「因為百姓無謀生之法、無謀生之業、無謀生之地,欲守本分而不能。」
看著袁世振的雙眼,盧象升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吾等剿的非是匪,而是民。」
「說的好。」
聽到盧象升的話,袁世振哈哈笑出聲來,轉頭看向他身側一直翻看帳本的楊金水道。
「楊大璫你看,不止是你我明白其中利害。」
「這我大明的將軍也明白其中道理。」
「但你說那士紳豪右為什麼就想不明白呢。」
「雜家覺得,是那士紳豪右不食人間五穀。」
聽到袁世振的話,楊金水輕笑一聲道。
「那些人,就沒幾個將那些人當人看,他們只覺得泥腿子是田間路旁的雜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焉不知若是那些人若是勢大,那裡還會有他們的活路。」
說著,楊金水看著袁世振道。
「袁公,您現在從曹將軍那裡尋來了兵將,雜家覺得,你還是告訴盧小將軍這問題要怎麼解決,再來談笑。」
「對否?」
「此事不急。」
聽到楊金水的話,袁世振擺了擺手道。
「剿匪之事,乃是個耗費時日的活兒,一時半會兒是難以消停的。」
「我能幫他曹文詔解一難,但還有另外兩難需要解決。」
「否則是永遠都難以安定的。」
「剿匪之事,不是將那些個有名有姓的大山頭給平了就能輕鬆的,即便他打掉了匪窩,若是不追繳,那些匪患就會四散而出,猶如春風吹草,死灰復燃。」
大明的土匪,那也是卷出來的。
這年頭生計難尋,遍地匪寇。
聚在各山頭的群匪,會推舉一個大當家、武林盟主之類的玩意兒,由這個人出面和各地縣衙協商,這個贖城錢要多少。
而後,由縣衙的老爺們去和當地的大戶、百姓溝通。
城右兩大家族出了錢,那下面的百姓才會跟著出。
到時候這大戶的錢如數奉還,土匪和老爺們將這百姓的錢三七分了。
現在,曹文詔在做的事情就是將這個武林盟主給幹掉了,但是沒能幹掉那些個小山頭,讓人給跑了,隨便找個山窩窩,再加上城中的大戶故意作孽,又能聚嘯一批。
「剿匪之道,主在安民,次在滅匪。」
「鄉間的失地佃戶,城中無業游民,給這些人找個能營生的活兒,這匪自然就沒有了。」
「欲要剿匪,先要安民。」
看著臉上帶著思索之色的盧象升,袁世振笑著道。
「這才是曹文詔讓你來尋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