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奏陛下,臣覺得這次給士卒的通賞。」
聽到皇帝讓兵部核定封賞,同汪應蛟對視了一眼,畢自嚴開口提議到。
「是不是可以換成糧秣布匹?」
「怎麼,度支司缺少銀幣,將主意打到了給士卒的賞銀上?」
聽到畢自嚴的話,朱由校輕笑一聲,調侃的問到。
畢自嚴所說的通賞,就是全軍都有的賞賜,也不多,一人一枚銀幣,可以看做是事後給的開拔錢。
通賞都是有度支司官員、宮中太監監督,公開發賞,這個錢是真的沒人敢貪。
見到皇帝臉上的笑容,畢自嚴就知道皇帝沒有真的動怒,只能無奈的道。
「臣,臣這也是無可奈何啊。」
現在市場上銀幣的購買力更強,有更多的銀幣,就意味著朝廷能做的事情更多。
就算是能節省下五萬枚銀幣,也能讓國帑用段時日了。
「上次寶泉局說軋印銀幣的效率一直上不去,戶部和度支司不是討論了嗎?有結果嗎?」
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揮手示意在場眾人也坐,朱由校看向汪應蛟問道。
「除了多增機器,擴大產量外,別無他法。」
聞言,汪應蛟失望的搖了搖頭道。
「臣曾經與戶部上下官員商議過,是否可以重新使用紙鈔,但大小官吏俱都反對。」
曾經的大明,戶部官寶鈔局,工部管寶源局,但寶鈔那玩意兒早就跌成了廢紙,而寶源局的那點兒產量對朝廷來說不是杯水車薪,而是滄海一粟,根本就控制不了貨幣數量。
更直白的說,大明就沒那個衙門有過管理貨幣數量的衙門。
「紙鈔那東西還是算了,百姓也不傻,誰會願意用一金換一紙。」
聽到汪應蛟的話,畢自嚴相當乾脆的搖頭道。
大明寶鈔的口碑早就深入人心的爛了,擦屁股都嫌硬,根本就沒人肯用。
「如今朝廷缺少的不是銀料,而是成品的貨幣。貨幣除了銀幣和紙鈔外,還有銅錢一途。」
「南北兩京兩個寶源局,每年可鑄銅錢兩千多萬枚,雖然聽起來很多,但實際上滿打滿算也就是兩萬多枚銀幣。」
「在飲料充足的情況下,以目前寶泉局的銀幣產量,一年時間大概能軋印兩千萬枚上下,每日大概是六萬枚。」
說到這裡,畢自嚴又補充了一句。
「這是朝廷定下的兌換數,但現在北京城中,一枚銀幣值錢金花銀一兩三錢,正樣銅錢八百枚。」
「朝廷對市場的調節,還是缺乏手段,而主要的問題就在於,不管是銀幣還是銅錢,朝廷的產量都很不足。」
這就是大明現在經濟政策所面臨的窘境。
紙鈔,因為當年朱元璋的粗放式管理,歷代人口口相傳下來,已經失去了民心。
鑄造銅錢,朝廷銅產量不足,而且就算是足了,估摸著也難以維持民間消耗。
當年的趙宋,年鑄錢量在三十億往上都鬧錢荒。
而銀幣。。。
別看現在皇帝的印鈔機是馬力拉足的在軋印銀幣但還是在手中積攢了大量的銀幣。
但大明的銀產量其實非常的捉急,不然也不會在後世流傳出銀礦滋生明軍的說法了。
「兩千萬枚。」
聽到畢自嚴的話,朱由校伸手摸著自己的下巴,心中計算了起來。
他記得,後世流傳,明末境內的存銀量在八億兩往上,這就是劃拉出一半要鑄成銀幣,也得鑄上個二十年。
現在寶泉局死命的在軋銀,但依舊難以滿足民間消耗就左證了這一點。
而且,隨著他讓人用銀幣鎖死了京城基礎物資的價格後,市場上貨幣兌換比的變化,也在說明著鑄造量的問題。
想了好一會兒,朱由校都沒能想出一個合理的處置方法,只能看向畢自嚴問到。
「畢師有什麼想法?」
「從雲南弄銅料。」
看著皇帝,畢自嚴將自己從戶部、工部、古今通集庫看到過的內容總結了一下後道。
「臣請輸銀幣入滇,換得銅料出滇,運至京中鑄幣。」
看著皇帝,畢自嚴解釋道。
「雲南之地,自太祖高皇帝克復,就頗為盛產銅料,然當地並不用銅錢,而以海蚆與食鹽作為貨幣。」
「然其地為我大明之地,今陛下推行銀幣,雲南之地自然也要包含在內。」
「等一下,雲南用什麼做貨幣?」
不待畢自嚴說完,朱由校就伸出一隻手止住了對方的
「雲南用什麼做貨幣?」
「海蚆與食鹽。」
看著皇帝,畢自嚴重複了一遍。
然而,在看到皇帝那疑惑的表情,畢自嚴只能又解釋了一句。
「海蚆就是貝殼。」
「。。。」
聽到畢自言的話,朱由校有些無語的眨巴了兩下眼睛。
大明,還有用貝殼當貨幣的落後地區?
「我聽說,前元的寶鈔在雲南也有人用。」
先是看了一眼畢自嚴,汪應蛟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回憶,開口補充道。
「當時,我就在南京兵部,對此事也是知道。」
「我記得,那應該是萬曆四年,當時張太岳其實就已經發現了貨幣上存在的問題,所以下令在雲南鑄錢。」
「是當時的雲南巡撫郭廷梧奏言。」
聞言,早已背過板的畢自嚴開口補充道。
「國初京師有寶源局,各省有寶泉局。自嘉靖間省局停廢,民用告匱,況滇中產銅,不行鼓鑄,而反以重價逮購海蚆,孰利孰害?」
「時張太岳為首輔,王國光為戶部尚書,下章部議後,令開局鼓鑄。」
「萬曆四年,命戶工二部,准嘉靖錢式鑄萬曆通寶,金背及火漆錢,一文重一錢二分五厘,又鑄鏇邊錢,一文重一錢三分。頒行天下,俸糧皆銀錢兼給。」
「後命十三布政司皆開局鑄錢。」
「但到了萬曆八年,張太岳還是下令停了雲南鑄錢。」
待畢自嚴簡單的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汪應蛟總結道。
「其原因,用陛下的話來說就是,品控不嚴。」
說著,汪應蛟就從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奏章,遞給了身邊負責端茶的小太監。
這道奏疏,他準備了兩個月的時間,對從嘉靖至今的貨幣問題進行了一個總結。
「臣上嘉隆萬三朝鑄幣利弊疏。」
從劉時敏的手中接過汪應蛟的奏本,朱由校仔細的翻看了起來。
早在嘉靖三年,還年輕的老道士開始了他的第一次經濟體系改制。
首先,要說一下大明的銅錢樣式。
嘉靖以前,市場上各類錢幣都有,薄錢、小錢,乃至於鐵錢都有。
面對市面上盜鑄的各類銅錢,嘉靖也是下了功夫去整治的,弄出了新的鑄造工藝,雖然市場依舊混亂,但好歹是定下了三類官鑄貨幣:金背、火漆、鏇邊。
三類錢幣,都是以黃銅為基底。
這裡就要說到一個詞語:點化。
元末明初,工匠在煉銅時就發現,將紅銅與爐甘石(碳酸鋅)可合煉黃銅(鋅銅合金)。
用爐甘石點化赤銅為黃銅的工藝被稱為一火,二次加工就是二火。
每次點化,鋅含量增加百分之七左右。
金背錢需要四次精煉,即四火黃銅,銅錢脫范後,再加精工磨洗,幣如其名,底章燦若黃金。
鏇邊錢,使用的是稍微次一等的二火黃銅,銅質雖不及金背,但在鑄造前就要比金邊稍大,脫范後會再用鏇車削幣外緣,使其表側光潔,輪郭周正。
火漆是指銅錢形成黑色表面,製作工藝現代人依舊沒能復原。
嘉靖所鑄銅錢之精,明朝歷代最工。
嘉靖之時,官方規定正幣七文值銀一分,但到了萬曆十五年,萬曆金背錢五文折銀一分,嘉靖金背四文折銀一分,也就是一兩白銀換四百枚嘉靖金背。
皇帝要整頓幣制,這就和士紳豪右幹了起來,雙方直接開始了鬥法。
斗到了什麼程度。
老道士在鑄他的官錢,民間也在同步鑄造大量的私錢。
嘉靖十五年,士紳豪右私鑄的濫惡銅錢從三千至四千枚值銀一兩,跌到了六千至七千枚值銀一兩。
劣幣驅逐良幣被發揮到了極致。
嘉靖再是想要整頓錢政,但鑄造銅錢這事,畢竟是要原料的,而大明銅錫等料俱出南京,且工巧而物賤,最終嘉靖將鑄錢責任交到了南京工部的手上。
然後,南京工部也沒讓嘉靖失望。
南京將鑄錢這事兒,給干成了賠錢買賣。
在鬥法了十七年後,大明朝廷向市場私錢投降,停鑄銅錢。
老道士的第一次幣值改革失敗。
擱宮中苦修了十四年後,嘉靖又一次捲土重來。
嘉靖三十四年,兵科給事中殷正茂上奏:今財用不足,惟鑄錢一事可助國計。但兩京所鑄,以銅價太高,得不償費。可采雲南銅,自四川運至湖廣岳州府城陵磯,其地商賈輳集,百物伙賤,且系南北適中之所,可開局鑄造。
這件事情在戶部議論過後,以:城陵磯五方雜聚,於此開鑄,恐奸詭易興。雲南地僻事簡,即山鼓鑄為便。
工廠就放在原材料產地,這次就不信還能賠錢。
嘉靖二次幣制改革拉開帷幕。
當時的朝廷,給雲南定下的每年鑄造錢幣額度是三千三百萬枚。
以千枚銅錢是一貫計算,也就三萬三千兩白銀,若是按規定的七百文,就是四萬七千兩。
然後,雲南布政司又將這件事情給干成了賠錢買賣。
開鑄三年後,雲南巡撫王昺上奏:雲南額派鑄錢三千三百一萬二千一百文,以鹽課銀二萬兩為工費,後物料艱難,轉輸不便,鹽銀之外,又加贓罰銀一萬一千兩,止鑄錢二千八百七十四萬七百文,費多入少,乞罷之。
這道奏疏上了朝廷後,戶部對這件事情的批覆是:王昺說的對。
對此,老道士當即就惱火了,直接御批:上以雲南產銅,不宜惜小費以虧國用,命給銀鑄錢如故。
當時的內帑和國帑已經分家,嘉靖的言下之意就是,鑄錢都能鑄虧了,你們可真的是人才啊,自己捅的窟窿自己補,但國家大用不能虧。
為了檢查這個事情,老道士在嘉靖四十年四月,還用自己的名聲搞了個事情。
他以內帑缺錢為由,讓戶部取雲南新錢進內帑。
當時的戶部尚書高耀奏,雲南錢是戶部用鹽引錢鼓鑄的,是給京官們發放俸祿準備的,不能給你,想要拿白銀來換。
嘉靖派人去戶部檢查之後,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隨著嘉靖的年齡增大,嚴嵩倒台,雲南鑄錢北京用的事情,也就慢慢的停了下來。
嘉靖四十四年五月,罷雲南鑄錢。
老道士的二次幣制改革失敗。
萬曆四年,搞變法的張居正又一次延續了嘉靖和士紳豪右的鬥法,這一次他直接在天下兩京十三省大肆開局鑄錢。
那一年,從朝廷到地方,從上到下,一起開始鑄造起了萬曆通寶。
然後,天之驕子張菊正先生,在成本、原料、流通這個三個因素下,讓現實給糊了一臉。
京城有張居正和王國光親自盯著,品控自然是沒什麼問題。
但地方官員可就不一樣了。
鑄錢這事兒,關係到他們的荷包,提高品控鑄造銅錢是要賠錢的。
所以,鑄錢的聖旨下去兩年,沒一個省將鑄錢數量給報上去。
面對劣幣驅逐良幣,這血淋淋,無法改變的事實,張居正只能無奈放棄,萬曆八年,就讓銅產地的雲南首先停止了鑄幣。
萬曆十年,張居正剛死,急著清算張居正的士紳豪右當年就給整出了個大活。
浙江將倉庫里一批以前囤積下來,難以用出去的銅錢充作軍餉,直接在江南釀成了一場兵變。
面對這種情況,萬曆只能借著長子朱常洛的出生,捂著自己的臉下詔,因為官鑄銅錢質量太差,民間盜鑄行為太廣,銅料又難以獲得等原因,停止各局鑄造銅錢。
而在詔書的最後,還附帶了一句:願仍前鼓鑄者,聽從其便。
算是在幣制市場上徹底的向士紳豪右投降了。
「呼。」
看完了汪應蛟的奏本,朱由校長長呼出一口氣,抬頭看向畢自嚴問道。
「畢師想要重新在雲南開局鑄錢。」
「但前車之鑑,後車之師。」
「畢師,有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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