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戚的,你特麼瘋了不成?」
大寧城中,看著身前的輿圖,再看看指著戚金在地圖上指著的位置,王在晉可謂是目瞪狗呆。
本以為,他王在晉督薊鎮之兵,收復大寧,給皇帝拍著胸脯保證能守住大寧就夠狂了。
那裡想到,戚金這人更狂。
他想直接干出去,干到應昌去。
「王總督,你看這輿圖。」
伸手指著地圖上,應昌的位置,戚金的目光中滿是精光。
「遼西與漠北之間,被連綿不斷的山區所隔斷,中間只有應昌(今赤峰西面)這有一個河谷缺口(西拉木倫大峽谷)。」
ps:峽谷地處赤峰克什克騰旗境內,大興安嶺山脈南緣,沿西拉木倫河延伸,全長340公里,寬50公里。
「我查閱史書得知,洪武三年,元順帝病死在應昌後,其子就是在這裡繼位的。」
「洪武二十一年,藍玉出兵攻克應昌後,留下部份軍隊駐守這裡,探聽情報,主力撤回薊州修整。」
「當年,太祖爺曾經傳詔書給藍玉,說前元的司徒阿速等人已經投降,推斷北元內部人心恐慌,紀律散亂。」
「我覺得,就是因為藍玉占據了這裡,才會造成北元內部人心惶惶,兀良哈三衛投降。」
「如今,只要我們拿下這裡,遼西韃靼諸部就難以逃遁,成為了瓮中之鱉。」
「太遠了,後勤完全跟不上。」
聽到戚金的話,王在晉雖然心動,但還是搖頭拒絕道。
「此番出關作戰,我們能拿下大寧、營州兩衛,以及半個開平衛就完全夠了。」
「現在若是繼續出兵北上,就會刺激到林丹汗。」
「我們若是拿下了應昌,堵上了林丹汗派遣番僧前往吐蕃的路,就是為了他的佛王,恐怕林丹汗就會跟我們拼命了。」
伸手在桌上拍了拍,王在晉看著戚金勸說道。
「戚帥,莫要衝動行事啊。」
「京營的優勢是火炮,是火銃。」
「薊州兵馬的優勢是修築關隘,阻塞道路。」
「而想要做到這些,都需要朝廷輜重支持,沿途押送。」
「而從大寧到應昌,沿途之中不是山路崎嶇難行,更不是一馬平川,這種路途對於我們的後勤來說,一旦被韃靼人劫掠,大軍立時陷入絕境。」
戚金提議拿下應昌,已經是軍事冒險了。
雖然他很心動,但大明軍隊,尤其是京營,不敢承受吃上一場全軍覆沒敗仗的風險。
一旦戰敗,京中那振武給百姓找活的皇帝和包括整個內閣、六部在內的朝廷決策層,都要承受巨大的政治被動。
「我們還有下一次動兵的機會嗎?」
聽到王在晉的話,戚金的語氣中有些頹廢。
出關作戰,收復失地,這是大明多少武人的夙願。
然而,即便是當年他的叔父戚繼光,也是當朝首輔張居正在背後支持,也僅僅是能做到領兵戍邊,主要防守,根本沒有出關收復失地的機會。
這次他能領兵出關,還是去歲喀喇沁攻破了大明邊牆,惹怒了皇帝,這才有出兵作戰。
否則,他根本就想不到,大明朝堂有什麼動力支持軍隊出邊作戰。
「有!」
聽到戚金的話,王在晉肯定的點了點頭。
身為文官,王在晉的消息渠道自然是比戚金多一些的。
畢竟,戚金徒弟在錦衣衛任職,他還要避嫌,但王在晉卻是和畢自嚴、汪應蛟等高官時有書信往來,進行溝通。
王在晉從畢自嚴等人的書信中能清楚的感受到,這一次兵出關外收復失地,只是一個開始。
「三年,給我三年時間。」
伸出三個手指比劃給戚金,王在晉道。
「給我三年時間修葺道路,安定百姓,囤積物資,到時候定能支持戚帥出兵,拿下應昌。」
「好。」
聽到王在晉的話,戚金點了點頭,但是對於他說的還能再次出兵保持悲觀態度。
大明朝堂上的妖魔鬼怪太多了,即便是皇帝用刀子在給人改思想,一時間也難以徹底的扭轉過來。
別的不說,迄今為止,大寧衛上下官員都沒配齊就足以說明,朝堂上對於大寧衛是個什麼態度了。
地方打下來了,大寧衛翻閱史書,又根據現狀劃分的各個行政區內,官員全都是軍中的識字將官擔任,就沒幾個讀書人願意跑到這不毛之地來。
對於這個問題,不止是戚金髮現了,京城之中,一群高官正在廷議此事。
「山東道御史鄭鄤並其他官員十四人。」
「彈劾戚金和王在晉,說他們在關外作戰,兵部難以堪合其功,有殺良冒功之嫌。」
身前放著一堆奏本,身為監察寺卿的周應秋拿出一本,說出其中內容後,抬頭看向兵部尚書黃克瓚道。
「兵部有什麼要說的?」
「胡說八道。」
聞言,黃克瓚當即搖頭道。
「兵部員外郎張光前就在大寧,我從未看到過任何與此事有關的公文。」
「嗯。」
聽到黃克瓚的話,周應秋點了點頭,將奏本拿起來給在場眾人展示了一下。
「陛下硃批,令之往大寧衛任事。」
「咕嚕。」
聽到周應秋的話,鄭鄤咽了口唾沫,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饒命,諸位明公饒命啊。」
大寧衛那是什麼地方。
朝廷剛剛收復,遍地麻匪流寇,別說是去任事了,就是不把小命丟了都是好的!
他們剛剛彈劾人家,這現在到人家的地頭上,王在晉和戚金兩人能讓他們落得個好。
被麻匪給劫了,被熊虎給叼走,被韃靼人給殺了,甚至於翻車摔死。
鄭鄤給自己都想好四種死法了。
「你求我們沒用,這是陛下的硃批。」
聽到鄭鄤的話,周應秋拿著手中的奏章向南方拱了拱手,然後將手中的奏章遞給身邊的文書,讓他拿給吏部尚書吳亮嗣。
「監察寺有規定,誰彈劾,誰舉證。」
「現在陛下也不問你是否誣告,只是令你往大寧任事,已是開了天恩。」
「到了地方後,一定要用心任事。」
說著,周應秋就看向了對面坐著的吏部尚書吳亮嗣。
見狀,手中拿著一份輿圖,一份官員名錄的吳亮嗣抬頭看向十四個御史問道。
「按制,吏部任官要糊名填榜,依官職職責和在任功績任官。」
「但諸位是陛下御批,令往大寧任官,可以自選轄區。」
「諸位有什麼想要去的地方嗎?」
「嘶。」
聽到吳亮嗣的話,鄭鄤等人倒吸一口涼氣,根本就不敢上前。
「陛下給富峪衛賜名承德,六月初我要去一趟,要不就由我帶他們上任?」
轉頭看了眼躊躇的幾人,工部尚書徐光啟憋著笑,開口提議道。
他去承德有兩個目的。
第一個是順路去一趟密雲縣,皇帝說是想在密雲那邊個水庫,來解決一下一過深秋,京城就缺水的問題。
第二個是去大寧衛境內視察一下,看看大寧境內有什麼地方適合搞水利工程,幫助屯田。
此外,還有欽天監官員隨行,搞水利是假,改動風水才是真。
「嗯。」
聽到徐光啟的話,周應秋不由的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鄭鄤等人道。
「你們還不快謝謝徐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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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過徐尚書。」
經歷了幾番整頓,現在朝堂上已經不再像是以前那樣,不將高官當高官了。
「腐儒。」
看著戰戰兢兢的離開的十四個官員,周應秋撇了撇嘴角。
「怎麼說也是你的下官,你不回護罷了,反倒是此般對之不屑一顧,就不擔心有人說你黨同伐異?」
聽到了周應秋的話,坐在他身邊的監察寺左少卿,原右都御史許弘綱好奇的看著對方。
「去歲的進士,連官怎麼當都不知道,聽了些市面上的風聲就就敢上書彈劾。」
「言官的這種歪風邪氣一定要打掉。」
對於皇帝對重組都察院、六科為監察寺,還讓他為主官的目的,周應秋自然是知道的。
雖然做這種事情,會成為百官,士紳豪右的敵人,但周應秋卻是不得不做。
大明從來不缺當官的。
轉頭看了眼周應秋,吳亮嗣撇了撇嘴角,低頭繼續往手中的名單上填人名。
馬屁精。
皇帝硃批的案子,這邊內閣輔臣、六部堂官眾議,當眾宣讀,辦理的效率那自然是相當的快。
不過五日時間,十四個御史就已經被分配好了新的職務,收拾好行李,準備前往大寧上任。
感謝皇帝體貼群臣,感謝內務府的大方。
因為是從京官外放,所以內務府給十四個御史都準備了一份上任大禮包。
每家一輛兩輪大馬車、兩匹駑馬,以及一家四口的出行行李。
車夫只負責送他們上任,上任後就要返回。
坐在自己的馬車上,掀開窗簾看了眼那些個官員在路邊哭哭啼啼的家人。
內務府給官員家眷準備的鋪蓋,怕是要浪費了。
這些個官員,自覺擱關外根本就沒命活,根本就沒想帶家眷。
甚至於,他聽說那日散會之後,有人連夜成親,就為了給自家留點兒香火。
什麼?撂挑子不幹了?
你當這是什麼時候,魏晉南北朝,掛印而去顯的是風骨嗎?
考上了進士,當上了官兒,那受的就是皇恩。
朝廷有命,挑三揀四的不去上任,那就是犯罪。
尤其是當今皇帝是個暴脾氣,這種已經觸怒皇帝的人要是敢掛印而去,恐怕下場要比去上任還要慘。
徐光啟的車隊有三輛車,兩百護衛,算上一群新官吏,總共三十餘輛車,出了安定門,向著喜峰口而去。
他們要出喜峰口,到寬城,再到插汗河套,接著到達承德(富峪衛),再到青城(哈剌河套),接著到大寧衛城(可苛河套),找上正在那裡的王在晉與戚金。
出了喜峰口,因為道路常年缺乏修葺,更乾脆的說,從景泰年間開始,兩百年間根本就沒被修過,這條路還是大明往外運輸輜重,勉強開掘出來的。
這樣的道路,其情況如何,那自然是可想而知,能讓人把前天晚飯都給吐出來的那種顛簸。
「這相比於原來的馬車,這新式的馬車很是平穩啊。」
過了寬城,在打雞休息的時候,徐光啟好奇的彎腰打量著他坐了一路的馬車。
這一架用鑄鐵作底,精鋼為骨的馬車,是專門配屬給朝廷高官的。
「皇爺巧思,令人在車軾處加了鋼簧,用以減少因為道路不平所造成的顛簸。」
聞言,內務府派來負責給徐光啟當管事的小太監開口解釋道。
「光是這一輛馬車的大架,就得二十多兩銀子。」
「這樣啊。」
聽到小太監的話,徐光啟捋著自己的鬍子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
對於這個太監,他的態度有些微妙。
也不知道皇帝是和誰學的,自己身邊跟著翰林文書負責記錄起居注罷了,現在居然反噬外官,給朝廷高官也派了司禮監的小太監來。
這些人平日裡就負責兩件事情。
一件事是負責給眾堂官領取皇帝最近開始推廣的福利。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眾堂官們當秘書,記錄言行了。
這事兒弄的朝臣們是有苦說不出。
下面的小官們對於他們每月從內務府領到東西是羨慕非常。
而上面的高官們對身邊跟著個皇帝的眼線是說都不敢說。
即便有小官說高官身邊用太監與禮不和,也被皇帝用保護群臣給搪塞了過去。
屬實是損到家了。
在路邊歇息了一番後,徐光啟等人繼續踏上了前往大寧城的路。
從喜峰口到大寧衛,是四百六十里的山路。
車隊的速度並不是很快,沿途也有各處大明新建立起來的兵站以供休息。
現在,為了保證大寧和京城輜重的運輸正常和通信暢通,薊鎮衛所兵馬全都填進去不夠還新招了不少的人。
等眾人到達大寧城,見到下了馬車的眾人,前來迎接的王在晉和戚金兩人看著一行人就忍不住想笑。
這些人,完全沒料到塞外的風沙是如此之大,是一點兒準備都沒做。
現在大寧軍中不少的士卒,臉上都掛著一塊纖薄的棉布。
目的也很簡單,為了保護嘴。
「百無一用是書生!」
瞥到了王在晉臉上的竊笑,徐光啟轉頭看了眼幾個人,不由的搖頭罵了一聲。
「徐尚書也是書生。」
聽到徐光啟的話,王在晉莞爾一笑道。
「我讓人給尋些豬油,塗抹在嘴唇上,過兩日就好了。」
「塞外風大,都是要習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