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有病,我有藥
「撤我虎皮」是一個典故,與「橫渠先生」張載有關。
這張載,就是那個寫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張載。
多少本網絡小說的主角,就指著這「橫渠四句」,人前顯聖、鰲里奪尊。
李漁對張載的了解,也是從這四句話開始的。
宴席之上,李漁不講典故,先提張載。
說他弱冠之年寫出《邊議九條》,繼而陳書州官,要聯合民團奪回失地、建功立業。
說他被文正公召見,被告之「儒者自有名教,何事於兵?」
說他回鄉苦讀,閱遍佛、道、儒經典,立下「關學」,四方之學者皆宗之。
說他被狂熱粉絲王夫之盛讚「張子之學,上承孔孟之志,下救來茲之失,如皎日麗天,無幽不燭,聖人復起,未有能易焉者也」。
梁縣令、王章一干人等,聽得心馳神往。縣丞、薔夫都贊「我輩模楷,不讓康成公」。
而再等李漁說出「橫渠四句」,整個街彈之室,忽地鴉雀無聲。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室內眾人,近半是儒生。其他的,雖稱不上通經、治經,但也讀過《禮記》,熟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句儒家經典。
而橫渠四句,就似是對「平天下」至當不易的詮釋。
言簡意賅、境界宏遠、氣象浩然,令他們高山仰止,又羞愧難當。
年幼時讀經,多半志存高遠,心氣都落在了「治國、平天下」上。而今碌碌半生,「修身、齊家」都成了為難事。
「榮塗趨走二十載,所得無一二。」梁縣令慨然長嘆,「枉為孔門子弟矣!」
王章在旁,怔怔地望向那[撤我虎皮],一言不發。
一時間,席上氣氛竟低落下來。
李漁見此,心裡不禁感嘆,果然是「橫渠四句,裝逼神器」,恐怖如斯。
輕拍手掌,喚回眾人的注意力。李漁又說回[撤我虎皮]。
其實,這則典故的真正主角,並不是張載。
嘉佑二年(1057年),三十八歲的張載赴汴京(今開封)應考,時值歐陽修主考,張載與蘇軾、蘇轍兄弟同登進士。在候詔待命之際,張載應宰相文彥博之邀,於開封相國寺坐虎皮椅講《易》經。聽者甚眾。某一夜,其表侄程顥、程頤來訪,三人秉燭論《易》。第二天,張載就撤去虎皮,對來聽講的人說:「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
如果先講或者只講典故,眾人或許感觸不深。但李漁起手一個「橫渠四句」的大殺器丟出去,再說典故,那在場所有的原住民,感受大有不同。
如張載那等「千古風流」的人物,竟也會折服於他人。
這「二程」,又該是怎樣不世出的人物?
原住民們忍不住浮想聯翩。
梁縣令更是追問個不停。
李漁簡單說了些「關學」、「洛學」的相關內容,說了張載「民胞物與 」、「貞生安死」、「聖人苟不用思慮憂患以經世,則何用聖人」的理念。
可惜他對宋世理學所知甚少,掏不出多少東西。不過饒是如此,也將王章等人震撼得七葷八素、目眩神迷。
好半晌,原住民們才收拾心情,再請王章鑒寶。
時近昏黃,晚景入牖戶、傾暉照案台。五十多枚[未知碎片],一字排開。
神思不屬的王大儒取過一枚,托於手心。輕輕磨挲,觀其文理、究其材質,最終卻搖頭道:「章章,不識此物物。」
其他人好奇,也圍上來看。翻來翻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王章又去瞧其他的[碎片],餘五十二枚,也是一個都不識。
王章有些赧然地道:「章章之『博聞強強識』,僅為[玄品],識不得寶寶。」
李漁也不失望。有[方壺]的例子在前,他心裡已經認定,這五十三枚同樣出自於[藏兵洞]的[碎片],絕非凡品。
鑑定失敗,不是壞事。
王章不知道李漁的真實想法,他沉思片刻後道:「郎君若要鑒寶寶,可往東萊尋鄭師師,或往雒陽尋蔡伯伯喈。」
李漁點頭稱謝。
宴會繼續,依舊酒滿斟、肉滿盤。但王章沒了鑒寶的心情,眾人也有些意難平、難盡興。
於是酉時過半,宴席就草草結束。李漁還有些遺憾,感覺虧了好多的[智力經驗]。
眾人離席。
街彈之室外、村里長街上,也擺下了二三十席,坐著閭里鄉親。
見室內眾人出門,鄉民們紛紛站起。
梁縣令沒有再執著李漁的手,但是,他下意識與王章、縣尉等人,眾星拱月般將李漁圍在中央。
這一幅畫面,屬實驚掉一地的下巴。
殺蟒之勇,竟得縣尊、伯卿公如此看重嗎?
道旁別過,李漁對王章道:「我多次聽哉生說起,伯卿公藏書甚多,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漁心嚮往之,不知可有幸一觀?」
「可可。」王章微笑允諾。
自此,眾人分開,各自扶著步履蹣跚的醉人回家。
李漁沒醉,雄霸堅持要送他。路上,李漁說,有兩件事,要請雄霸幫忙。
雄霸自無不可。
「其一,請哉生幫我收購[未知的碎片]。」想了想,李漁又道,「也不拘於[碎片],只要是未知的物品,你都幫我購下。」
他將[蛇安足]及[吞屍蟒]的一隻眼睛遞了過去,抵作收購所需的資金。
雄霸不肯收,在李漁的幾番堅持下才道:「暫為漁兄保管。」
「其二,明日一早,請哉生與我一起,去王宅拜訪。一為讀書,二為醫病。」李漁道。
「醫病?」雄霸一愣,疑惑地看向李漁,「漁兄身體有恙?」
「不是我。」李漁搖頭。
「王伯卿有病。」
「而我,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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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王里外,夜色微涼。
現代人穿越至漢末,衣食住行都是問題。
於[陳王里]外的數千名玩家而言,衣有系統自帶麻布衣、行有兩條大長腿,生活最大的難題,還是食與住。
「食」,除了找NPC們「打工」掙口糧,便只有去田間野地尋吃的。
NPC們種的糧食,他們碰不得,除此之外,再無忌口。
河裡魚、天上鳥,兔子老鼠車前草。只要能填飽肚子,啥都往嘴裡塞。
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會有人出事。
這一個月來,不少人形銷骨立。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有人一頭栽地上再也起不來。
起初NPC們不忍看,於村外設了稀粥鋪。但幾千張口嗷嗷待哺,粥再稀,NPC們也供不起。
於是粥鋪撤了,NPC們給玩家指了條路——練級點。
狼食崗子、蝙蝠洞、虎丘……
只要敢拼,只要敢下嘴,就能活。
再說「住」,也麻煩。
住要有屋有房,而蓋屋蓋房,首先要用的是梁檁枋椽柱。
這些承重用的木材構件倒是好尋,漢末荒山野林、參天古樹多的是。只要你還有那份力氣,又能從那些不好說話的NPC手中借出刀鋸斧頭來,就任你砍伐。
木材算是小事,大頭還在其他用料上。
若是好一點的磚瓦房子,方磚一塊要價八錢、青瓦一塊六錢。一棟房子落地,即便不算其他費用,也得上萬。有這些個錢,倒不如直接去陳王里購房來的划算。
而就算不用磚瓦,只是蓋一座最最簡單的土坯房。拋去石頭台基,再拋去吃食、人工,只計較築版椿繩、石杵鐵沓,那也須上百錢的花銷。他們這些「初來乍到」的現代人,哪裡折騰得起。
於是,就有人琢磨出了窩棚。
用稍粗一些的樹枝、樹幹呈人字架支撐,覆以茅草,再糊上粘土和成的膠泥,風吹日曬三兩天,就能固定好。然後再往裡面鋪些枯草、秸稈,作席、作被。
如此,窩棚就大功告成了。
潮濕、有蚊蟻,還硌屁股蛋,但可以擋春寒,不至於凍死、被狼叼走。
於是,陳王里「護村河」畔,成千上百的窩棚坐落於此,數千流民一般的現代人蝸居其中。
「草!」
窩棚區一角,劉睿低聲罵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