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血肉之主
「這……這怎麼可能……」
童薈雙腿軟的癱在地上,他痴痴地看著廢墟中央的戰鬥。
炸開的波浪讓順勢飛濺的雨珠都有了威力,砸在面上宛如挨了一記冰雹。
童薈難以置信游蘇前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他從之前的短暫接觸能感覺到游蘇非同凡響,但游蘇絕不該這麼厲害。
這根本就不是凝水下境,甚至童薈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人。
這個瞎子和這條輕易就將火犰狳打飛的巨蛇一樣,是人類無法理解的古老怪物。
不止是他,在場許多人都看得痴傻,一條讓他們連拔劍勇氣都生不出的巨蛇,游蘇卻能一次次的挑戰它。
即使他被打飛了數百米,他也宛如打不死的怪物一般騰空飛起,然後繼續做悍不畏死一般的攻擊。
同樣出人意料的是,南邊的邪潮居然又發生了異變。
由於事發突然,又為了給游蘇讓路被迫分開,導致這兩伙人都防禦不足。有人不甚讓南邊的邪潮湧了進來,可陷入邪潮中的那位不幸兒卻發現自己並未被這群麻木的邪傀屍解。
付衡等人拼力反抗爬上廢墟的邪傀們,可這群邪潮已經成勢,疲弱的修士們根本阻擋不住這滾滾的洪流。
正當所有人準備做好殊死一搏之時,眾人卻發現這群邪傀只是和他們擦肩而過,像是完全沒看見他們,又像是邪傀們的目標根本不是他們。
他們居然自己互撕了起來!
所有人都搞不明白情況怎麼變成了這樣,邪傀開始自相殘殺,巨蛇被游蘇拖住,難道游蘇帶來的真的是希望嗎?
游蘇當然知道自己殺不了這條活了五千多年的巨蛇,凝水下境的他就連靠近它都是一種困難,更別提在它的手中救出姬雪若。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他一路奔襲而來,有意識地將從手腕中流出的血混進了雨水裡,然後濺落到這群邪傀們的口中。
邪傀本無主,真主的血對他們而言有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誘惑力。之前南邊的那群邪傀突然發了瘋似的逃跑並不是畏懼游蘇,而是畏懼游蘇所過之處那群已經從傀儡進化為眷屬的邪魔。
這就是游蘇的決意,他會救姬雪若,也會救所有人。
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大肆地傳播著自己的邪血,就好像一個真正的邪神一般。
這些邪傀變成了他的肉傀儡,他們每一個身前都是化羽境下赫赫有名的天才,傳遞給了游蘇幾乎不絕的力量,這才讓凝水下境的他擁有了挑戰巨蛇的能力;他們順便還變成了游蘇的軍隊,強行去感染那些還沒被他『污染』的邪傀,來壯大游蘇的儲備池。
在今日之前,游蘇一直認為自己只是真主的載體,他是他,而真主是真主。
可此時此刻,感受這無窮無盡般力量的游蘇覺得自己已經與真主合而為一。
之前的他只是想小家子氣地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那麼游蘇的身份已經足夠他做到這一點。所以他從不承認自己是真主,只認為是真主寄存在了他體內。
可現在的他卻多了一個目標——
他要推翻那個人為自己寫就的命運,終有一日他要將那個人從迷障之中拽出來,然後弄清楚自己身上的陰謀以及世界的真相。
游蘇做不到這一點,但變成真主的游蘇可以。
他就是真主。
這幾百名修士的力量加諸於他一身,游蘇感到渾身快要爆炸一般的脹痛,可強健的心臟與卓絕的意志拽住了這些將要分崩離析的肌肉。
他會活下去,他也會讓所有人都活下去。
……
在仙島之外,正陽真仙高高在上,在他的身後有一輪大日,日中放映的竟是天醒島中宛如地獄般的圖景——
游蘇乘著噴火的凶獸灑下自己的血,所過之處的五洲修士全部躺在地上扭曲抽搐,然後爬起來變成了目光呆滯的邪魔眷屬。
他們追隨那個漆黑背影的少年,像是追隨自己的王。
「多麼驚人的一幕啊!」
正陽真仙高聲感慨,像是雲中的雷霆在激烈翻湧。
而在他的面前,是同樣居高不下的鶴髮老人,他幾乎與這位世間唯一的天醒真仙達到了平起平坐的高度。這對正陽真仙而言,是絕對的大忌諱。
首長老一言不發,在光幕中他甚至看不見這群修士們的臉,只能看見游蘇孤勇而決絕的背影。
而在這兩位老人的身下,是越來越躁動的人群。
這些被污染成眷屬的修士大多都與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有關係,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第一次窺探到仙島中的內幕,就看見自己的子孫或者弟子,被一個隱藏在人族中的邪魔感染成了眷屬。
而這個邪魔的庇護人,就是頭上這個帶領他們一起來向正陽真仙施加壓力的天術尊者。
「他不會平白無故做出這樣的事。」
首長老深吐一口氣,游蘇並不是一個複雜難懂的人,識人無數的首長老正是因為了解才會如此信任他。
此話一出,底下傳來無邊的咒罵,甚至有將對游蘇的怒火轉泄到天術尊者頭上的人,更有甚者還指出天術尊者很可能就是與邪魔合謀之人。否則以天術尊者的實力,怎麼可能會看不破一個近在眼皮底下的邪魔?
他們叫嚷著請求正陽真仙開恩,讓他們飛進仙島救人;有人則對著天術尊者怒目相向,仿佛要將失去親朋的憤怒宣洩到這個老人的身上。
高傲的正陽真仙對下面人的喧鬧一概置之不理,他只是輕輕一揮手,光幕中的影像戛然而止,天地猝然一片寂靜。
對峙的兩位老人與哄鬧的人群仿佛身處兩個世界,他們互相聽不見彼此的聲音。
「做就是做了,天術尊者還要替自己的弟子開脫不成?」正陽真仙笑著詢問。
首長老聞言,反而直視起對方灼灼如日的雙目。
他就這樣看了很久終於收回了視線,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閉上了眼,嘆道:
「這真的是一雙讓人無法直視的眼睛啊……可我曾在一本地攤雜書上讀過,書中說太陽的背面是黑色的,因為太陽在繞著我們轉,所以人間才有晝夜之分。太陽帶來的不僅是極致的光,還有極致的暗。」
「這個理論是錯的。」正陽真仙認真的聽完後很篤定地回答,「等你到了天醒境,你就能分辨出其實是我們在繞著太陽轉。太陽的背面也並不是黑色的,它是一顆巨大的火球,離我們萬萬里之遙。」
「但是道理是對的。」首長老平靜地答。正陽真仙錯愕一瞬,他知道老人是指什麼道理,是指他這個『太陽』帶來的並不是光明,而是無邊的黑暗。
「你對我戒心很重。」正陽真仙淡定自若。
「你到底想對那個孩子做什麼?」首長老長眉深蹙,他可以死,但他絕不希望那個孩子死。
正陽真仙緘默片刻,他雙瞳中的耀目瞳光似是暗淡了些許:
「不可言。」
首長老早有所料般地點頭,他放遠視線,看著遠處海面上雨幕遮擋的祥和仙島,悠悠嘆道:
「希望他別過得太苦了。」
「天啟仙祖給後世修士留下了四字箴言……」正陽真仙笑著說。
「先苦後甜?」
首長老搶答,枯槁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苦笑的意味,他覺得這種話完全是用來欺騙南陽洲那群魔怔的修士苦中作樂的謊言。
正陽真仙略微頷首,像是個對晚輩能記住祖訓而頗加讚許的長輩。可明明首長老的相貌,遠比破入天醒的他要蒼老得多。
首長老搖了搖頭,他抬首看向天空,雨水從裹滿天穹的黑幕中澆灌下來。
「天好黑啊……」
首長老輕聲呢喃,他好像又回到了幾百年前,他看著漆黑的天空對著父親發出了同樣的呢喃。
那其實是一隻蝠鱝狀的邪靈,祂飛在天空遮擋住了所有光線,祂就這樣無端降臨在了首長老幼時生長的村落。父母一層一層包裹住了他,才讓他成為了整個村落唯一的倖存者。後來他就以殺了這頭邪靈為己任,但他找了祂幾百年也苦尋無果。
可就在他將死之際,他找到祂了。
但這次祂不在天上,祂在漆黑的海里。
正陽真仙渾身爆射出耀目的光線,像是真正的太陽,也因此人們得以看見這駭人的一幕——
那些拉著仙島而來的巨鯨們一直靜默地等在水中,此時卻發出悽厲欲絕的嘶鳴,天地仿佛都在顫抖。水下有什麼比巨鯨更強大的東西正啃噬著它們的血肉,海水很快就變得更黑了。
就當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海域的時候,讓在場所有人都畢生難忘的一幕出現了——
黢黑的海水裂開,一頭人們從未見過的邪魔露出了真容,祂的身軀就像是一座巍峨肉山,猩紅色的薄皮下是粗壯鼓動的血管。血管連接著座下的蝠鱝,也延伸到了黑海之中。
祂不像任何生物,更像是一顆巨大到無以復加的新鮮心臟。
那頭百米長的蝠鱝在粘稠的海水中展翼,帶起了無邊的巨浪。水中有什麼東西順著巨浪一起翻湧了出來,奇形怪狀的邪祟之潮附著在蝠鱝的底盤上像是寄生的螺,但它們真正寄生的是蝠鱝背著的那顆心臟。
首長老在這座肉山面前渺小如塵埃,但他依舊激動地渾身發抖。
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血肉之主。
正陽真仙飛到高空,他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這個渾濁的世界。他的嘴角咧開,笑容中有一種得償所願般的暢快:
「破碎!然後重生!」
……
姬雪若的雙瞳變得空洞無比。
她難以置信自己家族供奉並信仰了幾千年的蛇祖,居然不是所有蛇妖的『母親』,而是一個蟄伏千年擇子而噬的惡魔。
她本不該如此輕信於一頭早就該死去的怪物,明明她與它連語言都不通,她卻天真地會以為這條巨蛇一定對自己的後代懷揣善意。
促使她主動走到它面前的原因是什麼呢?
是來源於這血脈相融的呼喚嗎?還是因為她心中那絲僥倖?
如果蛇族的蛇祖還能在世,那麼蛇族回到星曌神山就是必然,這樣一隻至少五千年壽元的蛇妖將舉世無敵。
而她就將從一個勤勤懇懇帶領族群緩慢走向復興的小族長,一躍成為東瀛最強妖族的二把手。
「我根本就不配做你們的族長啊……」姬雪若心中懊悔著。
自她生下來,娘親的血仇與種族的復興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她畢生的使命。她作為姐姐從小就接受了這一切,並一步步成長至今。
可現在回憶往昔,她才認清那個堅強努力、認真嚴肅的少女老成形象不過是她卸不下來的軀殼,她也就是個時常會想著逃避一會偷懶一會的普通人而已。
或許妹妹來當族長更好……她常常陷入這樣的糾結之中,然後搖搖頭說服自己堅持下去。
可這一次她沒有再承受住懈怠的誘惑,她可以接受自己用生命作為試圖偷懶的代價,但她無法接受自己的族人們因為自己而死。
那條蛇眼神中的貪婪讓姬雪若只是望上一眼,就會墜入絕望的死寂之中。
意識模糊之際,姬雪若隱約看見了有什麼人在和蛇祖對抗。
是有人來救她了嗎?
那個人被一次次的甩飛,卻又一次次的歸來。
好像……是游蘇?
嬌俏蒼白的蛇臉上雨水橫流,游蘇的憤怒悲傷等等情緒好似都通過眷屬這根無形的線傳到了她的心中。
這個傻子為什麼要回頭啊!!
姬雪若回想起入島之後的一切,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游蘇的幫助下才化險為夷。這與在玉環池中的時候有了巨大的差別,那時候的她以為自己與游蘇是針尖對麥芒,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姬雪若的驕傲像是她最後的力量,從斷裂的蛇骨中滲了出來融進血肉。
少女感覺自己正在重獲新生,這種蛻變的感覺讓她蛇軀興奮到顫抖。
可恰在此時,一隻纖纖玉手點在了她的額頭。
「你身上流的是罪血。」
姬雪若失神地凝視著站在蛇祖軀體上的紫裙少女,她很確信她並未見過她,可少女的眼神卻像是認識了她很久。
(本章完)